“长平再重的病,有方子也该好了,如何要拖这么久?”苏清和站起来,“今日再去看看。”说罢就要往外走,出了门才见着天色,原来这么晚了。
肖铭拿了两把油纸伞,另一把递给他,“其中定有蹊跷,我也觉得今夜须得再看看。”
二人摸着夜色过去,府中灯火亮着走正门容易被拒,好不容易从后潜进去,偌大的府邸说找不着人就找不着。按照萧景平日的谨慎,偷进来两个人不可能现在都察觉不了,除非他也不在。
“先走。”苏清和没想着往来时的路,而是直往正大门,“管家说病了,这就问问病着的人在哪里。”
二人不遮不掩出来,看门的守卫瞪大了眼。从外边进做样子也得用刀拦一拦,这从里边进的到底拦是不拦。
两名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拦。
“什么人,胆敢擅闯湘王府!”
苏清和脸不红心不跳拔下腰牌,举在他的脸面:“锦衣卫指挥同知苏清和,你有意见?”
守卫听锦衣卫三个字便怕了,收了刀,恭敬道:“苏大人,不知此番来是…”
“把管家叫来,我有话问他。”苏清和不进也不出,就现在门口等人。
半响,一中年男人揣着袖子跑过来,老远便道:“不知苏大人找老奴有何事?”见着肖铭,他明显一顿,大概知道了。
守卫同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觉得瞒不住便慌忙跪下,“大人明鉴,殿下三日前就失踪了,奴以为只是寻常出门,不料昨日镇抚司上门来,奴一时慌张替主子称了病,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清和道:“萧景呢?”
管家忙回:“一同不在的,奴这才以为是寻常出门…”
肖铭拉管家起来,问:“可知萧景此人的来历?”
管家老泪纵横之余想了想:“约摸五年前被殿下捡回来,当时说是战乱逃难来仓庆,帮着殿下追回被抢的银子负伤赖上殿下的。”
“什么地方的战乱?”苏清和问。
“赤沙,是赤沙。”
又是赤沙,苏清和什么都不问了,西漠必须去,连萧景都将容悸带走了,不知道那一处到底在密谋些什么。
自从知道上辈子容殊没驾崩而是随辛荣世子去了花川,苏清和夺位的心便没那么急切了。容悸虽失踪,若是萧景做的,便造不成什么威胁。
第二日苏清和去了西厂任职,板凳没坐热乎,肖铭派人传话说霍池渊不让搜府,除非苏清和亲自来。
听闻消息,苏清和心下不由咯噔,大惑不解步子慢了,心道:为何须得他来,霍池渊到底忘了多少又记得多少。
换了身衣裳,苏清和驾马前去。
锦衣卫站成两列,被拒之门外。苏清和来了才放人进去,进去时碰见了堂春,碍于霍池渊在也说不上话。
霍将军搬了张椅子,悠闲坐在庭院里沐浴太阳,仰着头撑着椅子把手好不惬意,一席墨色袍子穿得随意,含着杂念带着野气。落在苏清和身上的目光尽是审视,其余皆是审视后的不屑与玩世不恭。
苏清和心慌,捏紧了配剑,眉头随着对方肆意游移的目光,不易察觉一皱,刹那舒展,恭敬作了一揖,道:“下官锦衣卫指挥同知苏清和,奉命查验镇北王府文书,烦请镇北王配合。”
肖铭诧异瞧他一眼,何时苏大人同霍二爷这样生分了?
“配合?”霍池渊笑了声,幽暗深邃的冰眸子却无半点笑意,“理当配合。”他看一眼肖铭,道:“你带人进去随便搜,本王同你们这位苏大人,好好聊一聊。”
“这……”肖铭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了下,苏清和朝他点点头,这才放心去。看霍池渊那架势,怕是想为难人,可是,为什么?肖铭不解。
霍池渊抖平衣摆的褶皱站起来,背着一只手,好奇道:“听闻本王因亵渎锦衣卫办差,白日宣淫,意图不轨而革职查办。”他走近苏清和,冷眼看他,“苏大人倒是与我说说,亵渎从何说起,宣淫又从何起,本王如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乔风与堂春纷纷面漏难色,苏清和则退开半步,平静道:“王爷贵人忘事,许是酒后乱性,下官不过依照大津律法办事,若王爷是冤枉的,便不怕一查。”
霍池渊当然是冤枉的,既然忘了苏清和就给他寻个由头。
但霍池渊不依不饶,咄咄逼人道:“本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听闻本王那日是因亵渎苏大人而吊牌,不知是如何亵渎的,苏大人可否与本王细说来?”
未等苏清和开口,脖子便被一把掐住,慢慢收紧,惊愕之下苏清和忘了挣扎,睁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一时不能接受霍池渊凶狠的模样,恍惚间听霍池渊语气不悦质问:“谁给你的胆子,构陷本王,嗯?”
“二爷!”堂春上前一步,却叫苏清和锋利的眼神逼退,焦急又无措。
苏清和脸色渐渐紫红,在他觉得自己快断气时,被霍池渊重重摔在方才坐的木椅子上,椅子瞬间断成几段,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
他霍池渊这辈子最恨小人做派,无中生,多大的圣宠将这群锦衣卫惯得这样没边。
苏清和砸在地上半响没晃过神,剧烈咳嗽,血顺着嘴角流出,艳红的官服让雪浸湿呈殷红,他捂着胸口喘息着,狼狈至极。
这样一摔,袖带里的玉佩掉了出来,苏清和眼尖,忙捡过来握在手中。
霍池渊看了个彻底,夺过他手中的玉佩。苏清和急了,挣扎着去抢,“给我!”
又被一脚踹回地上,这脚着实不轻,当是断了几根肋骨,躺在地上疼得动弹不得。
霍池渊蹲下,粗鲁得揪起他的衣领,将人拎到眼前,危险挑眉,端详许久。
“你把他,还给我。”苏清和想推开衣领上的手,还没推开下巴又被他捏住,亲柔摩挲忽而后用力,似乎想就此捏碎了。
“哪里得来的这块玉?”霍池渊沉声问。
这叫苏清和如何说,可他只有这块玉了……周身的痛也抵不上现在难言的痛,他解释不了,便要连这块海棠花雕的玉佩也要失去了。
眼泪蓄满眼眶,他料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料不到,昔日将他捧在手心的人,能毫不留情踹断他的肋骨,以为形同陌路就够锥心。谁想,锥心后的刺骨是因这块玉,成了宿仇。
“二爷,”堂春再看不下去,开口道:“苏大人再不济也是锦衣卫,在府中死了,皇上那也不好交代…”
霍池渊不以为意,蹲在苏清和面前收回了捏他下巴的手,把玩着玉佩,问:“指挥同知?皇上提拔的?”
苏清和沉浸在酸楚中,不答话,霍池渊接着道:“不论这玉佩你怎么得来的,本王今日告诉你,日后若让本王知道,你死性不改,蓄谋构陷,本王会亲手捏碎你的下颚骨。”
苏清和听进去话,却没再看他。
肖铭来时,让这场面吓得不轻,乔风摇摇头,见状他便不好再问。苏清和走着进王府,最后被抬着出去。
身子本就经不得折腾,人到自己府上时已不省人事。气得岱青未抓着肖铭讨要公道,俞林站在一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于是陪着岱青未讨要这个公道。
“您二老还是等苏大人醒来自己问吧,”肖铭无奈道:“我真什么都不知道,搜了个府出来人就这样了。”
“霍池渊那个狗崽子打的!?”俞林不由提高音量,“他竟敢打我的徒弟,我都不敢打!”
场面再次陷入混乱,俞林夺门而出,真要去讨要公道。
第四十九章 小美人咱们又见面了
福安去请的正骨大夫诧异,一众人拉扯,见着大夫皆不说话。紧要是请大夫进去瞧人。讨要公道可以耽搁,苏清和可耽搁不得。
望着榻上满头大汗无甚血色的徒儿,岱青未拉着俞林出去。
“你师弟武功了得?”岱青未如此阴阳怪气问。
“尘儿也不差,打断肋骨不至于此……就算真被打断肋骨,硬碰硬对手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姓肖的小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霍池渊没伤着…”岱青未被气得不轻,“那就是苏玉尘不还手!你教的好徒弟,打成这样不还手!”
俞林觉得自己冤:“堂春前日的话你忘不是?他们两个你情我愿,如今哪是不还手,是尘儿对他下不去手。”
岱青未点头,仍道:“如今我也不管,你去同你那师弟说,不许再欺负玉尘,退一万步玉尘也算他的师侄,他属长辈,争锋起来分分轻重。”
俞林觉得有道理,即刻就要去镇北王府,岱青未忙道:“别同他提与玉尘的从前种种,始终中了毒,他要有什么长短,玉尘这儿说不过去。”
待俞林去后,岱青未重回屋里。苏清和昏迷着也哭出声,那不加掩饰的痛苦模样还只在儿时才见过,想来是疼得惨了。岱青未从来是个冷面师傅,此刻也不由心疼起来。
瞧见大夫在收拾包囊,岱青未问:“大夫,如何?”
正骨师续着长长的胡子,黑白参半,满眼混沌着,手脚却麻利。正了十几年的骨,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点点头道:“骨位已正,接下来就得靠静养,去药铺抓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若有人参也可适当补一补,这个月是关键,伤患切勿大动作。切记,静养尤为重要。”
福安在一旁记下,随后送大夫出门。
苏清和入夜才转醒,福安同岱青未守在屋内。
外头应当在下雨,滴滴答答的声响细细密密传到塌上的人耳里。他一动周身都在疼,忍不住咳了声,引得外间两人的注意。
“尘儿醒了?”岱青未撩开衣摆坐到榻边,给他诊了诊脉,原先坏掉的身体需要服药吊着养,如今倒好,又得多加一副。
苏清和虚弱道:“劳烦师傅。”
福安在后偷偷抹眼泪,今日见苏清和被抬进来时,他险些跟着昏过去,要是有什么好歹,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作何。才把霍年安哄睡着,这会儿见苏清和醒来再也忍不住想哭。
又连着过几日,堂春偶尔会偷着跑来看,肖铭原本迷糊着,在冉岑宁的解惑下恍然大悟,这几日也时常来。
苏清和勉强能坐起,问西厂那边的事。肖铭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榻跟前,说:“那日你去露了面他们便知晓有你这一号人,如今我给你请了工伤假,且先养着不必担心。”
苏清和则问:“我担心的是西漠,那边可有异样?”
“还没有。”肖铭说完自己也心虚,念着苏清和伤着便不好同他说实话。
西漠乱了,不仅赤沙,连大周也掺和进来,如今乱做一团,表面平静,暗里早就风起云涌。这些都是现在不能和他说的。
熬过第一个月,伤恢复得差不多,虽大动作不了却能下床。出府第一日,就碰见个他乡故知。
才下台阶,哒哒马蹄伴着一阵爽朗笑声,听男子道:“小美人,咱们又见面了,好巧。”离近苏清和,温青峰一席墨衣翻身下马,那架势,就像要一把将苏清和搂进怀里一般。
好在他刻意维持君子作风,在对方三步距离处停下,笑盈盈看着他。只是月余未见,他觉得苏清和更单薄了些,脸依旧惊艳好看却瘦削得不像话,面无多少血色,惨白惨白的。
苏清和蹙眉,心道都驾马到府邸了哪里巧,在元安听他一番话,只做了耳旁风,没想他真来了。
“温老板,来仓庆,想开赌坊?”
“我是怕小美人念我,这才放下家业前来寻,想同小美人培养培养感情。”温青峰笑问:“如何,小美人感动不感动?”
苏清和冷眼看他,不欲听他巧舌如簧,胡言乱语,往前走。
温青峰虽与他没接触几次,性子还是摸清了的,厚着脸皮跟上去
“没能和小美人过元宵,温某甚感遗憾,所以赶在端午前来,会不会唐突?”
苏清和道:“会。”
“我初来乍到,小美人不行东道之谊请我吃饭喝酒听小曲?”
“苏某忙于公务,恕不奉陪。”
温青峰偏不,一路跟着苏清和去了趟镇抚司衙门。被缠的紧了,实在没法,苏清和叹口气道:“我想喝粥,东荣巷的路边,没有酒和小曲,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
肖铭那次带他来这喝粥,虽心不在焉,味道却尝出来了的,许久不喝倒有几分想念。
点了两碗素甜粥,苏清和坐到温青峰对面,太阳不大也晃眼得很,他又挪了挪凳子坐到阴影处。
“你该晒晒太阳才对,”温青峰撑着下巴瞧着他,道:“白得都跟山牙子上见光死的白蘑菇。”
苏清和瞥他一眼,坐得正直。
“锦衣卫除了差事危险,当真这样有上顿没下顿,瘦成这般,”温青峰来了劲儿,“是个短命差,尽早辞了,日后我养着你。”
苏清和笑笑:“温老板除了同我说这些无用的话,来仓庆当真无其他事?”
温青峰墨黑的眸子不易察觉动了动,随即笑道:“小美人不信?对你的心意,想必我在元安都说清楚了,忘了我再说一遍?”
“不必。”
老板上粥的同时来了一伙人坐在另一桌,说话声没间断过。温青峰嘴巴也未停过,只不过苏清和一心听旁人说话。
黑袍中年男人道:“你说的当真?”
同行蓝袍男人压低一些声音:“骸骨遍及平野,无灾甚有灾。你是不知道,百姓困苦,冻馁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