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和吐出一口气,道:“怀忠任。”不说的话,以霍池渊的性子恐不会放他出去。
“胆子不小,”霍池渊捏着他下巴往自己抬了抬,“你既只打西厂的主意,今日听到的话就当耳旁风,如何。”
“你要去西漠了,对不对。”苏清和不答反问,他不称霍池渊王爷,镇北王,霍将军,亦或是霍二爷,而是‘你’。
不知为何,霍池渊只觉得心底一颤,就这么看着苏清和,想捕捉些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是谁?”
第五十一章 有解,不可解。
“锦衣卫指挥同知,苏清和。两月前还见过,王爷忘了?”苏清和说得相当镇定,实则内心慌乱得厉害,霍池渊如何突然这样问,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霍池渊眯着眸子打量他,他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早已干透了,牢牢贴着他的皮肉,虽知道不是他的血看着也莫名的让人揪心。
仿佛,这个人身上就不该沾血。
苏清和没让他继续打量下去,挣脱钳制不慌不乱从榻下爬出来。顾不得理凌乱的衣襟,直接往房间门口去,肖铭还在下边接应他。
门还未推开,霍池渊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肩,将人强制转回来,“你去没去过西郊校场?”苏清和的身量越看越能同他衣柜那些衣裳对得上。
苏清和愣怔一瞬,去没去过?去得太多了,不待苦涩肆意,他淡漠回道:“没有。”
音落,肩上的手立刻松了,苏清和即刻转身推门出去,只在合门刹那偷偷瞥了那人一眼。
下一刻,霍池渊跟着推门出去,只靠着门框,目送苏清和从四楼的雕窗跳下去。
这个背影掺着浓浓的夜色异常单薄,霍池渊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看这个人背影,心里揪得紧。有种呼之欲出的强烈逆反,他竟不想这个人走,不能走。
这感觉从未有过,很奇怪,没来由心疼,霍池渊懊恼下一拳重重打在门框上,头跟着隐隐泛疼。
这个苏清和,该不会记恨他的刁难给他下蛊了....
苏清和跳下来时肖铭也跟着从树下窜出来,递给他一个包袱,里边是他的官服。匆匆穿戴整齐,肖铭又递给他一块浸湿的手帕。
“面上的血擦一擦。一会儿搜楼大可安心,那四名小宦已经抓到了。”肖铭默了会儿,问:“刚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苏清和下来,晚了将近半时辰。
“听到这事儿。容燃和大周勾结,企图合并两国,”苏清和擦干净,捏着湿帕子琢磨道:“这倒让我怀疑,颜文博当真是勾结赤沙预备架空大津吗?眼下他不近众皇子,反倒是对颜太后言听计从,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碰到大皇子,听到了他的话?”肖铭瞳孔微张,“玉尘,说说你的看法。”
苏清和刻意压低些声音,“现在的局势很乱,唯一能确定的是,大皇子要造反。另外颜文博同太后不是一条心,他的胃口或许远比我们想象的大,更或许....他的背后也是大周。”大周想吞了大津,这步棋下得这样大,是那个皇太子的手笔?苏清和隐隐觉得,容悸被掳走,其中定有什么干系。
重来一遭,失了爱人不算,连着国家也要亡了...
肖铭:“若是如此....”
苏清和面色白了白,“你们去搜楼,我得立刻进宫一趟。”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大半夜翻墙进宫,暗影一次两次还拦着,后边只当看不着。福禄海在御书房外候着,见到苏清和来拦了拦:“苏大人请慢,皇上此刻正在忙。”
“劳烦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下官有要事。”
福禄海为难间,容殊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
“让他进来。”
福禄海帮着推开门,辛荣竟在,难怪福禄海说在忙。苏清和只在进门瞟了一眼辛荣,在不予多余的视线。他不说,不代表原谅这个骄纵的世子爷。
见苏清和久久不语,容殊对身旁的辛荣好言好语道:“荣儿先回去,待我忙完就去南湘苑陪你。”
辛荣摸摸鼻子,咳了咳乖乖出去了。
“说吧,又怎么了?”容殊瞅一眼苏清和,站起来舒展舒展筋骨。
容殊虽显得随意,苏清和却不能,毕恭毕敬道:“臣请旨,前往大周。”
“大周?”这倒是意料外。
苏清和点头:“七皇子失踪,皇上可知道?”
“知道,朕养这么锦衣卫难道是吃闲饭的?”容殊一点不意外,“你可知道他身边那个唤萧景的侍卫,彦今如今就在他的手上。”
苏清和蹙眉,“他....”
容殊不等他说,“这个侍卫就是大周的皇太子,如今正对西漠虎视眈眈,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倒是你,不为功名不为官,这样鞠躬尽力又无欲无求,你图什么?”
“当然是保家卫国。”苏清和说得真诚,实际上容殊也调查过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什么都没查到,便只得安心用着。
“那你且说说,为何去大周?”
苏清和顿了顿:“下官认为,西漠乱的源头在大周,所以想混进去探一探。”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容殊眼皮子一跳,说道:“需要任何帮助只要你开口,朕都会满足,确定不要?”
容殊自然明白,西漠这场仗非打不可,在霍池渊前已经去了个将军与之僵持。敌国皆知霍池渊战场‘活阎王’的名号,若三国争霸,他就是大津的底牌。
“不要。”
容殊道:“好,你去吧。”
苏清和在里边并未呆多长时间,出来时倒是意外,辛荣竟还在门口没走,他不拘小节坐在石阶上抛石子玩。苏清和权当没看见,从他一旁的的石阶垮下去,辛荣忙站起身跟上去。
“喂!苏清和,你上次打我,我都没气,你气什么气?”
苏清和脚步微顿,侧脸看他,恭敬又冷漠:“世子殿下,有何事?”
“你和容殊的谈话我一字不拉全听了。”
苏清和面无表情,反问:“听了又如何?”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容殊的儿子失踪了,他却一点也不急?”
“君子慎独,妄议圣上死罪,”苏清和往前走,“世子身后有皇上,下官形单影只,先失陪。”
辛荣像没听到一般,跟着他,自顾自说,“和你说个秘密如何?容殊有个双胞胎早夭的哥哥,传是这样传,却没有死。”
见苏清和眸子微动,他接着说:“这些皇子公主都出自这位早夭哥哥,容殊没有子嗣。”
闻言苏清和彻底停下了步子。
“那位早夭的哥哥几年前同他那夫人出宫了,扔下这皇位给容殊。当年我杀赤沙和亲皇后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给容殊下药。五年前赤沙同大津的那场战争不可避免,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后,她的死,也不可避免。”
“世子殿下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苏清和对皇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辛荣顿了顿,言其他,“夺爱失心散是萧景给我的,我才知道他爱慕那个七皇子,但那个七皇子眼里只有你。怪就怪在,这毒既没下到你身上,那晚你差点将我杀了,这样不要命,到底是谁中了毒?”
苏清和闭闭眼,萧景这个名字瞬间被他紧咬在牙关,半响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淡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虽不知道世子殿下同我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下官权当没听到,失陪。”
辛荣见他不愿搭理自己,脱口而出道:“如果我说那毒有解呢?”
苏清和猛得转脸看他,面上尽是惊色,他觉得自己脸都麻木了,蔓延下来手脚麻得一时难动弹,他木讷着,又似喃喃:“有解?”
“有。”
苏清和盯着辛荣,张了张嘴,转而问:“你想同我做交易?”
辛荣摇头又点头:“算不得交易,这是你的本职。另外,那毒虽有解却找不到人。萧景说是大周万石窟的毒老怪所出,有解,但那毒老怪不知去了何处,听闻他游历各国神龙不见尾,有解,找不到人也等同于无解。”
“好。”苏清和愣愣点头,有解就行,人总能找到的。他沉默半响,问:“世子想说什么便说吧。”萧景乃大周太子,辛荣又同他识得,眼下三国争锋,苏清和能猜到一些。辛荣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求于他。
辛荣也不做任何隐瞒,直接了当的说:“萧景要攻大津,他虽答应我不会伤容殊,但我怕他出尔反尔。他这人本就阴晴不定,我只希望,真有这么一天,你,乃至整个锦衣卫须得好好护着容殊。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对萧景知道多少便告诉你多少,如何?”
“皇上可知道?”
辛荣摇头:“他从前是个贤王,让他那哥哥害得坐上这位置,既坐上了,他顾虑就多起来。天下黎明百姓占了他的全部,若让他知道,我明知萧景有歹心却不如实说来,他定又要将我送回去。”
“既怕皇上恼,又为何包庇萧景,养虎为患?”
辛荣理所当然道:“我不喜欢他是皇上,想他是我一个人的容殊,既然他放不下这天下,我就让他放下。可是,我发觉并没有我想的这样容易,他和江山早融为了一体,除非自愿,否则别人剥夺不去。如此一来,仗打起来,他也会置身水火,不是我的本意…”
苏清和走时只觉得步子虚浮,仿若被人生生剥了魂,辛荣今晚给他的消息可谓大喜,若不是在这般不可控的情况下,他也许会欣喜若狂。
可偏偏是这种时候,在他决定只身前往大周的节骨眼。
如此,有解也不可解。
第五十二章 玉尘是谁
怀忠仁被暗杀,死的不明不白。两日后,苏府的大门颜文博不请自来。
“你的法子就是直接将他杀了!”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不可思议,怀忠仁虽处人后,护在左右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又有太后的宠,混得风生水起,如何就让苏清和只用三天就杀了!
“丞相喝茶,”苏清和将热茶推到他面前,知道他的疑虑,不紧不慢说:“杀人不难,手起刀落罢了,难的是时机。如今人无故死了,丞相便无需顾虑其他,太后那边自有她派去的探子会禀明。”
颜文博这才慢慢喝了口茶,略略放下心来,“如此也好,这两日我便在府中等颜如心的招见。不过,即便没了怀忠仁,西厂依旧是狼窝,我助你坐上督主的位,也望你去西漠时,站在我这边才好。”
提到西漠,苏清和眉眼间的笑意收了收,道:“我正有一事要同丞相说,西厂那位置我恐怕坐不成了。”若没有大周这个搅屎棍,夺了西厂也足以扳倒颜党。但现在不行,即便如此,也不能将费力得来的位置拱手让出去。
颜文博皱眉不解:“此话怎讲?”
“皇上预备派我前往西漠,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潦草坐上西厂位置,难免太后生疑。”苏清和道:“不过,我有一人选,忠心护主,若让他坐上去,定不会有异心,丞相意下如何?”
颜文博狐疑看他,“你且说说,何人?”
“锦衣卫指挥佥事,肖铭。”
颜文博隐约识得此人,他儿子关押昭狱那次就是这个肖大人带头拿的人。面色不由变了变,“他知道多少事?”
“一概不知,丞相大可吩咐他办你想办的事。”
颜文博虽点头,却生了几分忌惮,可眼下他手里稍微得力的人手都同颜太后识得,冒用恐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不过,退一万步,做最坏的打算。损失的终归是颜如心手里的棋,他也乐得看戏。
苏清和这个人,他只信一半。无论他做何,在颜文博心里,他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有爆的可能。心里清楚便罢,既然能利用,从中有利可图,周旋着也无事。
“此行西漠,皇上可派了人同你一起?”
苏清和点头:“有,所以多有不便。”颜文博心里有鬼,若知道苏清和不是一个人,西漠的内应便不敢轻举妄动。
颜文博没留多久便被扈从唤走,想来,颜如心坐不住了。
霍年安杵在门口蹲了许久,见客人走了,提着半个拳头大的铃铛,叮叮当当跑进来,红扑扑的小脸洋溢着兴奋的笑:“爹爹,大爹爹今日会来带年安骑马吗?”
近来不知问了多少遍。
苏清和走过来,捏捏他的脸,不答反问:“这铃铛谁给你的?”
“大爹爹从马上取下来给我的。”
苏清和诧异问:“他何时带你骑马了?”
“爹爹出远门那几日,大爹爹天天带我去骑马。如今好久没来了,年安有些想他。”
一大一小正说着,堂春竟跑了进来,苦着脸直接道:“主子,二爷请您去西郊校场一见”
苏清和心下咯噔,放开霍年安问:“何事?”
堂春摇头:“二爷今日有些反常,比平日狂躁些,发了好几次火,将自己关在竹楼里,先下突然要见您。”
苏清和点点头,如此也好。临行再见一见,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何景,亦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他将霍年安也带去,让堂春带着,满足他骑马的小心愿,心心念念这么久,也是苦了他。
苏清和并不知晓竹楼重建,看到焕然一新的桃林不由愣怔。随乔风上二楼,不知怎的,苏清和有些心慌,待乔风通报完,苏清和深吸了口气才踏进去。
霍池渊在饮酒,看模样该是醉了。
“王爷唤下官来,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