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和边走边问:“去镇上买吗?”
“对。”
苏清和原本还想拒绝,因明日昙石崖战起,今日他有事必须做,原还在想用什么法子才能出这院子,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还得谢谢容悸了。
院子门口停了辆马车,萧景虽不在,也能料到暗中跟着不少人。苏清和跟着上马车,路上话不多,马车直接在卖灯笼的铺子停下。
每个灯笼样式生得都大同小异,便没有挑选一说。容悸给苏清和拿了一个说:“祈愿灯,你有什么愿写在这上面,我那位故友说很灵!”
苏清和看他一眼,捏着手中的天灯。这句话是当年苏清和第一次放天灯被容悸看到才告诉容悸的。他今日有些不寻常,苏清和默了默问道:“容公子是有什么一定要许的愿吗?”
“有,有一个,一定要许,”容悸握着笔没下,“但我不告诉你。”说完容悸提笔写了几个字,他有意不让苏清和看,苏清和便自顾自写了八个字。
容悸凑过来跟着念出来:“惟愿君安,岁岁年年。”眸子微动不由多看两眼苏清和。
苏清和放好墨笔,并未说话。
容悸饶有趣味问:“你有心上人?”
苏清和也不介意,直接道:“有啊。”
“别人祈愿,都是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你倒好,单求一个平安。”
苏清和笑了笑,“我也想啊,但能求的只有平安了。”
容悸一顿,不再追问。心道这个苏惑恐怕是个苦情种。
二人到空旷地方将灯放了,苏清和却没急着走,只说在宅子里闷久了想在外边走走,容悸觉得有理,同他散了好一会儿。
肖铭一路尾随车马,见灯放出,待飞远后才悄悄将其射下来,简单两个字:强攻
于是树丛松动,其中的人再不隐匿,四面围堵上来。突如其来的蒙面武士,气势汹汹的模样将车夫吓得连连退后。
萧景的人还是晚了一步,苏清和不知从哪拔出的短刀,直接架在容悸脖子上,不容拒绝道:“再动半步,我杀了他。他若死了你们也没命活,识相的话退后!”
容悸动了动袖中的手,侧脸看他,“你是谁派来的?”
苏清和并没有回答他,敌我双方正僵持,终有一方退了一步。苏清和带着容悸重新上了马车,马车飞驰后苏清和方放下短刀,容悸不敢置信再问:“你是大津来的?刚才那人像肖铭,你是玉……”
苏清和打断他,“尘埃就要落定,你在大津等着,我亲自送你坐上皇位。”
不待容悸再开口,苏清和抬手将他劈晕,肖铭适时钻进马车,道:“甩开了。”
苏清和点头揭开假面,“将容悸安全送回大津,先不急让他露面,萧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肖铭问:“先去军营还是会颜文博?”
“颜文博,他已经见过几次萧景,此前我曾给过他一块假兵符,如今他胜券在握,今晚,我得见他,昙石崖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
“萧景此前知道您与霍将军不一般,如此一来颜丞相还会信你吗?”
“你太看得起颜文博了,”苏清和道:“老狐狸又怎会平白无故给外人展现的机会,他巴不得萧景永远别知道那兵符是我给的。”
“如此甚好,我们的人三日前就跟着他了。”
马车在一处驿站停下,苏清和怕容悸中途醒来又给他喂了一颗药,能让人昏睡三天,待他再醒来,也快到仓庆了。
驿站里原本还在喝茶闲聊的人,此刻放下杯盏迎出来,将容悸扶进另一辆马车便扬长而去。
……
颜文博自从来西漠后,尝试着联络过苏清和,奈何无半点踪迹。如今新帝继位,正是颜太后风光之时,若再有锦衣卫帮衬,着实棘手。
正发着愁,苏清和自己找上门来,免得萧景生疑,颜文博主动邀自酒楼厢房见。
除了颜文博和他的两个幕僚外再无旁人,见苏清和只身进来,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肖铭如今不仅西厂在握,颜如心信任他将你的位子都给了他。但,他似乎还肯听你的,我只问一句,你手里有多少军士?”
苏清和喝口清茶,回答道:“十万不到。”
颜文博顿了顿,笑道:“颜如心此番的算盘算是打了个空。”
“我有兵,但昙石崖一战却至今被蒙在鼓里,”苏清和放下杯盏,看不出喜乐,道:“如此要我如何帮?”
颜文博听到他手上有十万人,卸了些防备幽幽道:“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萧景前几日的说法应该不会硬打。”
“偷袭?”
颜文博点头:“霍池渊如今策反,其手上到底有多少人,具体不得而知,硬打双方都吃力不讨好。耗粮计划前几日也失败了,探子来报,不知他们从哪得来大批粮草,耗半年都绰绰有余,但萧景等不了,我也等不了。”
“如何计划的?”苏清和好像并不感兴趣一般,“徒有十万兵,却无用武之地,若是如此,这滩烂泥我不掺和也罢。”
闻言颜文博瞳孔微动,仔细将此前同萧景商议的计策及如何里应外合的法子说了个彻底,包括夜袭的时辰,排兵。
苏清和好奇问:“颜丞相在霍家军里都有人?”
“插几个人进去何其容易,”颜文博微微有些得意道:“埋兵五年之久,终于等到用武之地。”
“是啊,”苏清和慢条斯理再为自己倒了杯凉茶,握在手中,“此前听闻丞相想杀霍将军,可有这事?”
颜文博看他一眼,点头道:“原是想动手,奈何我手上的人靠近不了。明日昙石崖一战,若今夜铤而走险能将霍池渊伏诛,那再好不过。”
“如此一来,我便没有冤枉你,你的确想要霍池渊的命。”苏清和毫不避讳拔出袖中的刀,这把刀杀过许多人,饶是如此仍旧锋利得很。
颜文博心下一跳,面色也跟着变了变。好端端的拔刀作何?几乎在瞬间,旁边坐着始终不发一言的幕僚拔刀对着苏清和。
“我希望只是我多虑了。”颜文博站起来理理衣摆,微仰着下巴打量苏清和,“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考虑清楚。”
“这话如何这样耳熟?”
“小儿狂妄。”
苏清和把玩着不长不短的匕首,勾唇一笑,说道:“丞相不会不知道,我这身武功学来做什么的吧?”
颜文博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最初是为了保命,如今亦是,我这条命我不给谁都别想碰。我都如此惜命了,你却几次三番拿刀对着我,这要我怎么办。”
苏清和没有半点怕的样子,这让颜文博莫名寒毛竖起,不想与他多话,咬牙道:“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谈的,动手吧!”
音落瞬间,指着苏清和脖颈的那柄剑还未来得及动作,让窗外飞进来的石子击飞。随后,场面陷入困乱,窗口跳进一人,破门进来三人身上血迹未干。
如此一来,颜文博什么都明白了,再不能指望他的人赶来,两个幕僚也被擒住,与苏清和第二次刀兵相见再次落入下风。
肖铭抱着刀悠闲站在苏清和身后,望着颜文博笑了笑。
“颜文博,”苏清和一步步向他靠近,无奈嘲道:“你真是愚钝又好笑,到现在还分不清优局劣势。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苏清和惜命,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想要我的命。”
颜文博跟着退了几步,慌乱下想说些什么,重新谈判也行……
苏清和并不愿听,面漏狠色,抬手掐着颜文博的脖颈,一点点收紧,“你要杀霍池渊?他是我的命啊,你怎么敢的?”苏清和笑起来,问他:“你该不该死?死得有理有据。”
颜文博奋力挣扎之际,苏清和松了手,下一刻刀光乍现,一条红血线伴着热血喷洒。苏清和半点不避开,溅了满脸满身。
他看着颜文博一点一点贴着墙倒下去,心中没来由的痛快。
苏清和用衣袖擦刀上的血,边转身边问地上跪着的幕僚,“我可以不杀你们,将颜文博养在霍家军里的人告诉我,否则刀剑无眼。”
地上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挣扎一瞬,其中一个哆嗦道:“我写..写下来...”
半响,纸上躺着十余人的姓名,苏清和淡淡扫了眼递给肖铭,“今夜尽数清理干净。”
第六十二章 终于来了
此后苏清和哪儿也没去。在酒楼沐浴换了身衣裳,悠闲品茶。肖铭从外归来时,面色些许古怪,在苏清和面前的坐下后才提出疑问:“颜文博没说假话,但大周太子方才竟撤回了伏兵,他是另有打算?”
苏清和眸色淡淡,唇角挂着一丝哂笑,“容悸失踪,他心慌了,没什么奇怪。”
“他二人此番,我不明白。”
闻言苏清和看他一眼,道:“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同你与冉小姐这般,你情我愿相爱偕老?他与容悸本不该至此,是萧景偏执糊了心,一手造成。”苏清和握着茶,淡淡补了一句,“原也可以圆满的。”
说起冉岑宁肖铭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红晕,欲盖弥彰咳了咳,“他既已知晓七殿下失踪,颜文博的死恐怕也瞒不久。玉尘,咱们不先避一避?”
“不必,我正等着他来,暂且委屈容悸当个筹码。”
肖铭被苏清和这番话噎得没话说,既当做筹码,又为何将人好好送回大津.....
萧景黑着脸推门进来时,苏清和正与肖铭下棋。房门被重力撞到门框上,苏清和眼皮都不跳一下,安安稳稳将那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幽幽道:“你输了。”
萧景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咬牙问:“容悸人呢?”
“太子坐,”苏清和和颜悦色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见他不愿坐苏清和也不强求,只道:“你知晓我的目的,你退兵我保容悸平安,你该知道,我为霍池渊什么都做得出来,又何况容悸的命。”
“好。”萧景隐忍着怒意,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接着道:“但我现在就要见他。”
“怕是难办,”苏清和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不信你。”
“你要如何?”
“退兵大津,永不再犯。”
萧景默了会儿,“好。”
苏清和依旧不信他,从衣袖中摸出白日里容悸祈愿灯上的愿。萧景认得容悸的字,单一个‘景’,再无其他。
容悸曾嘲笑苏清和祈愿只求平安,他又求了什么,他求一个‘景’,其中缘由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萧景捏着那张红愿纸片,半响不语。苏清和也不急,慢条斯理收拾桌上的棋子,边道:“你还是不懂容悸,他爱着你,你偏偏不信,用行动将他一点一点推开。他哪是喜琴,不过是想你多为他想些。今日若我不将他带走,你萧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你野心勃勃,我亦是。你若不退兵,我即使不杀他,也会同你硬拼到底。想动霍池渊,只能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我退可以,先让我见到他!”
苏清和笑一声,“先退,我没给你留选择。”
萧景闭闭眼,半响嗜血一笑:“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即便彦今恨我,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慢走不送。”苏清和甚至头也没抬一下。待萧景走后,肖铭不住摇头,“他当真会退兵?”
“你不信,我也不信,估计他自己也不信。”苏清和盖好棋盒,站起身,“大津正是内乱时,只能拖一阵是一阵。”
“现在去大津军营?”
苏清和摇头,“不能去。我们要占着曲阳城。如此一来,即便萧景出尔反尔,退兵再犯,真要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了。”
“霍将军那处就这么瞒着了?”
苏清和面色微动,半响只道:“内忧外患两面夹击,总要给他点间隙清理内贼不是?傀儡帝是颜如心一手扶持,她的底气是赤沙,如今赤沙已败,大周等的就是这个契机。他们想拖着霍池渊,然后打入大津内部从而神不知鬼不觉架空大津政权。他们的如意算牌不是这场仗,而是背后整个大津!”
苏清和说:“如何能遂愿,不管是不是真的退兵,今夜可知会霍池渊,即刻返都清理门户。”
“你要守在这一处等霍将军来?”
“能等到固然好,等不到我正好磨磨刀。”
肖铭明白苏清和的意思,十万不到的军士给了霍池渊九万,独留一万想守一座城,可谓天方夜谭。他不明白苏清和在执着什么,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很抵触这场战争,或者说,抵触霍池渊参与这场战争....
次日昙石崖一战并没有打成,大周退兵后紧接着传出大津军队返都城的消息。
即便如此,苏清和仍旧夜不敢阖眼。
又过小半月,天边微亮时,房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清和毒发心痛一夜未睡,闻声草草穿披好外袍打开门,肖铭面色紧张道:“玉尘,萧景带军反扑了!”
苏清和面色苍苍,心一紧,“这么快!”
“他的目的不是大津,是你,他要容悸。”肖铭吸了口气,疑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脸色这样白!”
“无碍。”
肖铭不信却无可奈何,只道:“交出容悸,方可再缓。”
“容悸?”苏清和失笑,“我大津的皇帝也是他想要就能要的?”
***
一声嘹亮劲急的号角划破天际,苏清和身披战甲站在城防高墙,视线落在远处慢慢靠近的,黑压压的人群。
沉寂三日,终是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