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步军,两翼骑兵各两万,十四万黑色战甲周军,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攒动松林,如此阵仗足以将整个曲阳城踏为平地。
长矛红絮,周旗飞舞。萧景骑战马走在最前端,十几万支投枪对准小小的曲阳城,一时间成了抗无可抗的活靶子。
苏清和收回视线,笑道:“终于来了。”
“就算我们真交出容悸,萧景这架势,一战不可避免。”
“正因有容悸,才能拖到今天,”苏清和忽然问:“算算日子霍池渊到仓庆快十日了吧,可还顺利?”
肖铭一愣,不自然道:“顺利,一切都顺利。”
苏清和看他一眼,眉头皱了一瞬,随后道:“我身后只有一万军,皆是自愿站在我身后的,我不交容悸便要硬抗大周十四万军,没有生路可言....传下去,今日畏战逃兵皆免罪。”
“玉尘你....”肖铭觉得为难,还是道:“你也能退。”
苏清和摇头,“我只给你还有后边一万军士半个时辰,曲阳是空城,往西南方退,到时即便大周军追上来,接应的津军也该到了。”
肖铭没动,苏清和再看他一眼,“去吧。”
肖铭狠心咬牙,“保重!”
待周军逼近,苏清和依旧站得比直。若大津内敌已除,霍池渊便可一心对外敌,此仗的胜算一定比上辈子单枪匹马大很多。苏清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霍池渊终于不会走在他前边了。
萧景吁停战马,冷声道:“容悸呢?”
苏清和眉眼带着笑意,“太子殿下,说了永不再犯,你今日此番举动是何意思?”
“苏清和,我耐心不好,再不见到人,我只能来硬得了?”
“来硬的?”苏清和仿若听到什么好笑的,“投枪也好,火药也罢,太子殿下尽管投进来,我的命事小,伤着容悸...”
萧景眯着眼看他,尽管再气恼这口气还是忍了下来。尔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谈判又似拖延时间。
苏清和知道萧景一定悄悄派人搜城了,不过他不在乎,等他将曲阳城搜个遍时辰也差不多了。
这便是他要的,尘埃落定。
半响过后,一位大周将士骑马停在萧景跟前,隔得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见面色有异。
他明白,他一个人的战火就要开启。
苏清和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绣得不算好看,他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不知道他绣的那个堂春帮他送给霍池渊没,或者说被霍池渊扔了没。
他把这个戴了近半年的荷包小心放在城墙台上,如此它便沾不到半点血迹污秽。
苏清和在十四万敌军面前翻上高墙,青丝尽数冠起,乱风肆意,半点也不曾被吹乱。他无声笑起来,势必要将所有的可能降为零,这一战不许败,便要了无牵挂,他亦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赘。
在一片喊‘杀’声中,苏清和祝他的阿渊,平安岁岁年年。
坠下去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泪,清清淡淡悬在半空。于是,闭上眸子,在短短几秒的间隙,将这辈子同上辈子在脑中过了一遍。霍池渊不爱他的样子,他一个都没记下,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缺憾,便笑起来。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万景六年的冬。
刚过五更天还未亮,打更的锣声被哒哒马蹄盖住,绵绵残雪上两排清晰的马蹄,紧接着就听一男子高声喊道:“红旗报捷,霍将军三月连灭五国,凯旋而归...”
马蹄声渐远,街上陆陆续续响起人声。
粥铺提了门板子开张,三三两两一桌,看着外头浩浩荡荡的军队,不住议论。
“这样厉害,三月连灭五国!是哪个霍将军?”
“还能哪个,咱大津还有第二个姓霍的将军?十五岁带兵打仗,二十五岁封王的那个。这位镇北王以往打了胜仗就回封地,还是第一次入都呢!”
“实在了不得!”
“你赶紧吃,咱也去凑凑热闹。”
要说这镇北王,那可是大津册封的第一个异姓王,年轻时常与霍老将军征战在外,立了不少战功,十年间大小胜仗不计其数。这次更甚,孤军奋战,以寡敌众,接连攻破五个小国。皇帝龙颜大悦,只等霍池渊抵都,大宴群臣,为其庆功。
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撩开床帘,苏清和赤脚下床,白皙的脚轻踏地,披了件素衫去掌灯。
作者有话要说:
七点半还有一章哈哈
第六十三章 乔风,你主子疯了!
福生从仓庆大街回来过院子就见他屋里灯亮着,正疑,公子今日起得未免早了些。他提着食盒过去敲门,听得里面有回应才抖落肩上的雪进屋子。
“公子今日怎得起这般早,外头黑着呢,还能睡上一会儿。”说着就见苏清和赤足,执笔趴在案几上给灯笼描花样,福安放了食盒给他找鞋。
“小祖宗,不穿鞋也分分时候,这屋你不让放炭盆,外头还下着雪,冻着老奴怎么跟万岁爷交代!”
苏清和停下笔:“同他有什么好交代的”他
举起灯笼认真看刚填花样,俊美非常的脸浮起淡笑,他把灯笼抬起来给福安看,问:“你瞧着如何?”
“好得很,”福安给他穿了鞋又拿了件厚袍子披在他身上:“粥铺今日开张得早,奴去买粥已有好些人在等,公子趁热吃,仔细凉了”
“外头怎么了?这么吵。”苏清和原本这么早不会醒,外头实在是闹得紧。
“霍将军班师回朝,街上热闹着呢”福安见他走过来,把粥端出来:“烫得很,奴先给您凉凉。”
苏清和问道:“霍将军,那个镇北王?”
“是了,”福安一般扇粥一边道:“前些日子万岁爷问你可愿在百官面前奏一曲那话可不是揶揄你,就是为迎这霍将军。”
他当下了然,不欲多问,接过福安递过来的粥一口一口慢慢吃。
苏清和故乡淮阳有个祈愿节,在初雪后的第二天。对故乡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这个最深刻。每到祈愿节,头天晚上,淮阳家家户户门口会挂各色灯笼,是为攒愿。第二天放祈愿灯,灯飞得越高越吉利。
“福安,歪了没?”
苏清和踩在梯子上挂祈愿灯,说什么也不让别人帮忙,这些年福安也习惯他过祈愿节,除担心他摔下来外也没话拦他。
“不歪不歪,”福安扶着梯子,一众下人围在旁边,就生怕他不小心滑了摔下来。“快些下来吧公子。”
米黄色的圆灯笼上画了几支桃花,枝上面有只白蝶,素却好看。苏清和满意的点点头:“福安,我想去石西门放祈愿灯,你同我去,其他人该忙什么忙去。”
福安道:“好,但别误了进宫的时辰。”又吩咐手边的人,“去将公子的琴搬进宫,我随公子放了灯就来。”下人领了任务就走,又听福安道:“轻些搬,别磕着了!”
石西门是离皇宫最近的一道门,门上楼阁也是最高的,苏清和爬了好一会儿才到楼台,扶着楼墙喘了口气,扭头看一眼还在爬楼的福安。
上边雪茫茫一片,未被人践踏过,看着柔柔软软,他弯腰抓了小把,绵绵细细,轻轻一吹就散了。
福安气喘吁吁爬上来就见自家公子又把鞋脱了,丢在一边,人走出去老远。
“小祖宗,怎么又把鞋脱了!这可是真真的凉呀!”福安拾了鞋追出去:“慢些,仔细摔着!”
苏清和踏着雪,笑的开心:“福安,这雪真软”
福安哪里关心这雪软不软,他只关心小祖宗冻红的脚:“算奴求您了,把鞋穿咯!”
苏清和摇头:“我不冷。福安你把灯拿来,我要在这儿放。”说着要爬上楼墙。
“不行公子,太高了,奴来,您下来!”福安急了,怎么说爬就爬。
苏清和又摇头,拒绝道:“祈愿灯要自己放,而且放得越高愿望越灵。”
见他已经站上去福安只好把灯递给他,盼他能快点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镇北王府,霍池渊脱了一身铠甲,修整过后等宫里来人。
“表哥,宫里的来了,外边候着呢”
霍池渊闻言看一眼宋玉,对身旁的乔风道:“外头还落雪,你将人请进来,吃杯热茶”
“是”
宋玉不怀好意的笑:“表哥,我听说皇后有意将自己的亲侄女许给你,今晚八成要提这事儿。”
“怎么?”霍池渊挑眉:“你对他侄女有意思?”
“你别胡说,见都没见过,哪来的意思!”
“那你胡扯什么劲?”霍池渊笑道:“看来是操练得不够,每日练拳再加一个时辰!”
“什么?”宋玉不敢置信:“霍源真!我今晚就写家书,告你残害手足之罪!”
说着乔风回来,车马备齐,催他二人进宫。
雪下得更大了些,屋檐上裹着厚厚一层,连着宫里来的公公一行四个人站在王府门口,霍池渊扫了一眼马车翻身上一旁的马。
海公公为难的看乔风,这马车是专门为霍将军准备的,怎得翻身就上马了?
“将军在外打仗粗糙惯了,公公不必做难。”说着乔风一蹬上马。
仓庆的百姓格外热情,认得马上飞驰的是刚入都的霍将军便纷纷探出头来,围观念着“霍将军威武”等等此类。
远远瞧见石西门,霍池渊的微眯着眼,视线定在那抹白色身影上,近了才看清那人手里拿了个天灯,昂着头正放着,还在奇怪,不是中秋也没过元宵,怎会有人放天灯?就见抹白色脚底一滑,直直摔下去。
霍池渊没多想,夹紧马腹,挥鞭驰去。
“公子!”福安抓了个虚,奋力探出身子也没抓着他的衣角。
滑下去那瞬苏清和好看的眸子无过多澜色,他望着祈愿灯,只盼它飞得高一点,再高一点才好。
霍池渊突然加速宋玉就有疑,见楼上下坠的人更是一惊:“乔风!你主子疯了?”
不等乔风出声,轿子里的海公公探出头,惊道:“那是苏公子!可了不得了!”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霍池渊撑起身稳稳接住那衣发飘飘逸逸的人。
福安吓得腿脚瘫软,连跑带爬,跌撞下城楼。
马儿受惊奔腾得更快,见怀里的人不仅不惊慌,嘴角还带了丝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在被接住那瞬间化作了疑,霍池渊比他还疑。
这不像失足,倒像寻死!
“你是那个镇北王?”马儿跑得快,风吹得苏清和有点冷,声音不免颤抖。
霍池渊觉着奇了,仔细瞅着怀中人。
身子软得不像男子,倒像抱了个柔柔的白团子。生的也好看,就没见过那个男子生得他这般,眉目如画,俊逸尔雅,美得极了竟让人觉着不似真的。
“是。”霍池渊回答他,顿了顿问道“专程来石西门寻死?”
苏清和淡淡一笑:“这话不全对,我是在听天命,”见霍池渊有疑他接着道:“我滑下来这件事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死不死就看天怎么说。看来他觉得我命不该绝,这不让霍将军接着了。”
马跑了大段才停下,霍池渊本想将他放下又见他没穿鞋,脚冻得通红,放下去又是一地雪,细皮嫩肉的倒叫人生出些不忍来,遂问他:“你是要去何处?”
苏清和看离宫不远了便道:“将我在这放下就行。”想着福安一大把年纪的,该是急坏了!
乔风一行人赶来,不等人言,福安拿着鞋从轿子里跳下来,老泪纵横:“公子,您方才吓死奴了!”
“福安,我没事。”苏清和从霍池渊怀里挣脱出来,拿袖子帮福安擦泪:“方才是脚滑,多大人了莫要再哭”
“苏公子可有伤着?”海公公也下了轿子,关切的望着他,见他摇头便立在一旁不再语。
福安抹了泪,给他穿鞋:“公子没事就好,下次别再这样,奴一把年纪差点吓破胆。”说着穿好鞋福安郑重的给霍池渊跪下磕了个头:“奴替公子谢镇北王的救命之恩,今日多亏了王爷,不然老奴....”说着福安声音又开始哽咽。
“举手之劳,公公不必如此。”霍池渊想去扶起福安被苏清和抢了一步。
“福安,我自会感谢的。”他为福安拍出膝上雪,转而对霍池渊道:“多谢霍将军,他日若有需苏某之事,定热茶相待。”
霍池渊望着苏清和意味不明抿唇一笑,话却是对福安说的“看紧你们家公子,下回可遇不到这么巧的事。”
......
“苏玉尘!”
那匹马如何飞驰过去的没有人看清,苏清和才在回想霍池渊上辈子对他说:下回可遇不到这么巧的事。
身子一沉,有个人在嘉和三十六年,曲阳城楼,再一次接住了他。
耳边是密密麻麻靠近的马蹄声,方才还鬼城一般的曲阳城光听声音就知晓正在被一点点塞满。
霍池渊来了。
他终于知道肖铭方才的古怪是因何,霍池渊根本没回仓庆,而是假意撤兵诱敌深入。可他唤自己为‘玉尘’,是想起什么来了还是....
被对方拽进怀里的瞬间,苏清和愣愣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才好,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霍池渊什么也不说,无羁惊鸿通过那道半开的城门,尔后彻底紧闭。
马未停,霍池渊单手紧紧的抱着他,开口道:“我该死。”
苏清和仰着脑袋仔仔细细看他,霍池渊长了胡渣,脸色不好,好在眼里终于装着自己了。苏清和小心翼翼,慢慢抬手回抱他,哽咽道:“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咬紧牙什么苦都愿吃,可你一心疼我,我就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