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枚汉制古钱,黄金打造,一枚雕刻了符氏的鹰隼族徽,一枚雕刻了慕容氏的雪狼图腾,而第三枚,则是刻着桐的画,这画是初到长安时,符潼手把手拉着小小的慕容鸿一同画就的。他对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一笔一划皆溶于画中。
穿戴整齐,于榻上躺平,他摸出枕边的匕首,远远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再看一眼这个让自己爱恨交织的人,没有一丝迟疑的把匕首推进了自己心口。
再也不用被三春乱梦困扰,再也不用闭上眼睛,就是兄长血肉模糊的脸。。。。。。
“好轻松惬意。”
符潼脸上终于带了解脱的笑意,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其实也并未感觉到多少疼痛。
早上醒来,慕容鸿就躺在血泊之中,枕畔人早已死去多时。
符潼的死法虽然惨烈,但是遗容却安详,还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
慕容鸿看着他,仿佛失掉了魂魄。
明明昨夜还热情似火,在他身下哭泣呻吟,婉转承欢,自己以为他已经回转了心意。
昨夜的酒。。。。
自己到底还是失去了他,他可真是好狠的心。
慕容鸿不想说话,静静的看着怀里再无丝毫生气的人,轻柔的抚摸他,指尖一点点描绘他细致的五官,然后低头,温柔的稳住他,细细的勾勒他的唇线。一如符潼活着时。
滴滴泪,落在毫无生息的脸上。
窗外一簇簇雪白的梨花正在春风中慢慢绽放。
作话:
卷一正文就要结束了 之后有卷外章八章 pov章节四章
第19章
病榻上,刚刚咳出的血迹还留在嘴角上没来得及擦拭,高衡就传来符潼在燕京自尽身亡的消息。
谢玄听到怔然了许久,突然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阿潼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
本以为自己要走在阿潼的前面,没想到却得知了好友的死讯。
姚昶,谢玄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自从得知符潼遭遇,谢玄心中便总是隐隐觉得不安,谁知道一语成谶,阿潼外表温和,平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其实性子很是倔强狠厉,身处绝境便连自己也不肯放过。
世人说情深不寿,过刚易折,阿潼就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
“阿衡,捐三千贯钱给陈郡总坛,帮我去请张推云道首前来。”
谢玄轻声吩咐道。
三月十四。
月光把梧桐树上的鬼影照的格外清楚,符潼就这么茫然的飘在树上,让着这树一圈一圈的打转。
月色柔和,周遭静谧,更衬得成了孤魂野鬼的符潼可怜兮兮。
白天,他静静的看着年轻的君主在梧桐树下,蹲下身子痛苦的流泪。
“阿潼”
“阿潼”
一向冷静的慕容鸿就这么不顾宫人们异样的眼光,在这棵树下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嚎啕。
他不肯听从掖庭令的劝说,为符潼设置灵堂,坚信着他不过是生病昏睡过去,四处寻找一些传说中的得道之人,希望能够让符潼重新活过来。
“陛下,陛下若是再不安葬圣人,恐怕这尸身”
“你说什么?尸身?”
慕容鸿血红眼瞪向掖庭令,那样的面目狰狞,就好像九幽间爬上来的厉鬼。被这种恐怖眼神狠狠盯着的掖庭令,控制不住自己的膝盖的力气,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陛下,老奴的意思是说,如今这初春,天气回暖,圣人的肉身,恐怕是会腐坏的。”
“不是让你们放了定魂珠?”
“可这东西,不过是给俗世之人的一种心灵慰藉,并无什么实际上的作用呀!”
掖庭令哆嗦着,斟酌的小心回答这满身戾气的君王。
“朕顾不得那么多,让太医院想防腐的法子来,还有凤栖殿中,多多放置冰块。”
“是,老奴这就去办。”掖庭令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符潼就穿着临死前的白色常服,说是白色,也不准确,毕竟,心口处流了一夜的血,现在这身衣服,白色红色掺杂着。
黑色的头发也没有带冠束起来,碎发披散在额头上,还有一些乖巧的耸拉着贴在眉眼上。
符潼就这么看着慕容鸿悲痛万状,可自己居然已经无法与他共情了。他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爱情故事,看着这痛失爱侣的君王,絮絮的诉说着对爱人的不舍和思念。
他们的爱情纠葛不过是仓促的开了一个小头,转眼间六年的生死契阔,岁月不过是宕开一笔缥缈留白,他终于又一次孑然一身,是天地间的孤魂。
爱与恨都好像已经不在重要,情爱的痴缠就真的化成了上辈子的无关紧要的往事。
他就这么静静的飘在空中看着他疯了一般亲吻自己浑身是血的冰凉的尸身,那细长纤瘦的手,颤抖着紧紧的抱着自己,好像是想要留住什么的虚抓向空气,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他就这么看着慕容鸿哭一阵,笑一阵,喃喃自语一阵,状似疯癫。
最后,委屈巴巴的依在梧桐树下,一声一声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睡了过去。
这不禁让他回想起刚到长安时候的慕容鸿,小小的年纪,经历了磨难,却还难掩一颗赤子之心。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大抵是清河死后吧。
现在自己也死了,以后就只剩他一个,在这天地间孤单的活着。
符潼轻轻飘在慕容鸿身边,伸出手想为他整理一下凌乱的发丝,却发现自己是无法真的触碰到他的。自己真的已经成了鬼了!
三月十九
自己的尸体已经再也掩盖不住腐臭的气味,慕容鸿只好答应臣工奏请,为自己火葬。
毕竟无法把自己就这么运到符氏的祖坟中,暂时化为骨灰封存,是最好的法子,就好像自己安葬兄长时候一样。
这几天,符潼就飘着跟随慕容鸿,晚上在梧桐树下徘徊。成了鬼魂,也不用吃吃喝喝,更不需要睡眠,一天就渐渐变得特别的长,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也不再那么明显。
其实也不是,白天时候,总觉得会更累一些呢。
容鸿烧了很多金童玉女,纸人纸马,金珠玉宝,甚至还有纸扎的凤栖殿。可自己一样都没有收到。
依旧日日夜夜的飘在这燕京皇宫之内,无法脱身。
其实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要离开,可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和想象中的不同,并没有什么黑白无常勾魂使者带自己去奈何桥看彼岸花。也没有西方接引的大士,超度自己往生极乐。
自己就这么孤苦伶仃飘荡在天地间,甚至都看不到其他的鬼魂。
三月二十
符潼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尸身在熊熊火光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看着慕容鸿如丧考妣的亲手把自己的骨灰装进了一个陶土坛子。
这坛子就和长安琅琊王府书房那个画缸一样,是慕容鸿亲手烧制的。
“也许,他真的有些爱我。”
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天,看着他每天都悲痛欲绝的样子,符潼暗自心想。
“活着的时候怎么没有对我好一点,现在在这猫哭耗子,好没有意思。”
实在是禁不住想要吐槽这只自己养大的白眼狼。
想起皇城司和云韶府自己的遭遇,符潼不禁牙根痒痒,恨不得替死去的自己踹上他两脚。
要是能显形出来吓吓他就好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飘着,等符潼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离开皇宫飘向更远的地方了。
他就这么一路飘着,看着大兄的旧将乞伏国仁自立为秦王,拓跋珪北魏称帝,赫连勃勃统万城建国,秃发乌孤夺了南凉帝位,就连想毒死自己的沮渠蒙逊都自封为大单于,加上北燕复国的慕容鸿,篡位自立的姚昶。
自己大兄西秦麾下各部,居然七七八八出了八九个帝王种子,符潼真是又气又恨又好笑。
他就这么看着诸胡部就这么在长江以北,割据混战,打的昏天暗地。
我大兄重用庶族出身的王猛,就能一统北方部落,可知,只有汉家治国这一套,才能经受住历史的考验。可大兄一死,诸部就纷纷自立,又乱成一团。
与其让胡人去学习汉人的治国之道,还不如让一个能抛弃门阀执念,对待诸胡一视同仁的汉人,统一南北,结束战争。
做为鬼的符潼,依然操心着这对他并不友好的乱世。
作话:
宝宝们如果喜欢可以给小娘子留言哦~每一条都是莫大的鼓励~有评必复。
另外求海星,宝宝们签到拿到的海星赏给小娘子吧~
第20章
我是北燕慕容家最尊贵的长公主,我叫清河,慕容清河。
其实我并是父亲的长女,却是母亲和父亲唯一的女儿。嬷嬷常说我生来贵重,是这宫廷中最高贵的雏凤,绝非那些庶女可比拟。
如果说东晋的汉人朝廷里人人都说“王与马,共天下”。那么北燕的朝堂上,则是由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这两支共同执掌。
慕容氏和拓跋氏,既是表亲,又是姻亲,密不可分的同时又能分庭抗礼,保持了北燕庙堂中奇妙的政治平衡。
鲜卑族最强悍的两支,慕容氏和拓跋氏世代联姻,共掌北燕。我的母亲,是拓跋部这一代最美丽的公主。
而我,则是北燕帝后唯一的女儿,在十四岁之前,我的生活就宛如一场瑰丽的梦境,是北燕万千少女心中最华美的梦。
纵然是遭逢乱世,朝堂上时局风雨飘摇,昔年北燕神元大帝时期的威风煊赫,已经再也找不到半点影子。
身为末代帝王的父亲,懦弱又多情,历代英主打下的千里江山,到了我父亲手里,也不过还剩可怜的十六座城池。
父亲不肯勤勉的处理政事,只是耽于书画,音乐,和美人。他的身体和国运,就这么在醉生梦死中逐渐衰败。
是的,是美人而不是美女,我父亲喜欢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而美人,是不必分男女的。
有时候我会恍惚,为什么后宫中,除了那些聘聘婷婷的妖妃,还有一些看起来明明就是男人的人,我的教习嬷嬷每次看到这些“美丽”的男人,总是会啐上一口,骂上一声妖孽。
嬷嬷说这些男人是父皇在后宫中豢养的男宠,他们大多数都已经被阉割过了,只有一些特别受宠爱的,才能侥幸保持自己身体的完整。
我不明白,难道这世上还有男人会喜欢男人么?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因为经年的争执,已经非常淡漠。我弟弟出生之后,帝国有了名正言顺的储君,我父亲甚至再没有踏足过我母亲的寝宫。
可我依然在北燕的宫廷中,享受着最奢靡富丽的生活。
我吃的炙肉,是从小喝着人乳的幼豕精心烧制。
我饲养的宠物,都是诸部敬献的奇珍异兽。
我穿着的衣裙,哪怕是最普通的春衫常服,也需要尚衣局中最灵巧的绣娘日夜不休的绣上月余。
我少时,曾经热衷于放人鸢,我想把最宠爱的宫人和內侍,打扮一新的送到天上去“成仙”。
最后无数的宫人,因为我的这一“妙思”而生生堕死。
我曾经那样天真又残忍,偶然间的奇思妙想,就要无数的人命去填埋。
北燕王宫中的奢靡,和宫外那些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倒毙路旁的饿殍有着鲜明的对比。
可是我又哪里知道这些民间的疾苦,我目之所及,处处皆是花团锦簇。
我碧鸾宫中,侍女和內侍多达三百,只要我一个眼神,我想要的任何东西都会顷刻奉在我面前。
曾经,在我这绚丽的梦里,还住着一个少年人。
我看着那少年从儿时的圆滚出落成为草原上最耀眼的雄鹰。
那是我倾心喜欢的人,是未来拓跋鲜卑部的继承人,他叫拓跋珪。我们连名字都是天生般配。
曾经的他也是一个赤诚少年,总是会搜罗一些他认为特别的东西,红着脸,捧来给我。
哪怕只是河边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他也会精心打磨一番,擦拭干净了才会送到我的面前。
有时候我会请我弟弟凤凰作陪,招待他在我的碧鸾宫中共进一餐饭食,每次他都只顾着呆呆的看我,并不留意自己究竟吃了什么东西下去。
有时候,我会惋惜于我碧鸾宫小厨房里厨娘的好手艺。
年少时,我也曾幻想过,等到自己及笄,父皇母后会为自己择选拓跋珪为佳婿,营建公主府邸,燕京城和风习习,烟柳如丝,夫婿固然是俊逸风流,自己也是艳冠燕云,必然成就一段佳话。
弹指芳华,不过刹那。与所爱之人天荒地老,岁月静好,是多少深闺梦中人的夙愿。
后来,我们如愿以偿,父皇为我和拓跋珪举行了盛大的定亲仪式,那一天,整个燕京城都洋溢着耀眼的红色。
燕京城里的乞丐,都会得到一餐有肉的饭食。所有人都祝福着帝国的公主能和他的草原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的小日子。
“清河,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儿子和女儿,到时候我来教儿子们骑马射箭,你来教女儿们弹琴画画。我们会一直生活的很幸福。”
仪式结束后,拓跋珪找了个间歇,避开众人,与我相见,然后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清河,我今生必不负你。”言犹在耳,那么的信誓旦旦。
我只是红着脸,柔软的看着他,说“好”。
可是后来,西秦天王符先挟雷霆万钧之势,流血漂橹般让北燕臣服在氐族铁蹄之下,直到燕京城破的那一天,我们也没有等他拓跋鲜卑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