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把诸胡都赶回他们的老家去,复我华夏正统。”高衡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阿衡,你随我在北地也快一年了,江左诸地,你游历见识的比我还要多些,无论是长安,洛阳,邺城这样各国的都城,还是统万,豫州,兖州这些兵家必争之地,你可曾看到了暴骨革泽,民不聊生?”符潼继续轻声问向高衡。
“江左繁荣,比之江南不遑多让,也并不曾有衣衫褴褛,饿殍遍地之像。只是胡人掌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高衡回答道。
“只要是能够安守故土,使黎民不必经历战乱,饥荒,瘟疫,水患而成为流民,你觉得百姓们会真的在乎当权者究竟是胡还是汉吗?”符潼再问。
“这。。。。。。”高衡踌躇不答。
“相传胡部也都是炎黄后裔,华夏一族,为何要分的如此之清楚呢,纵观前朝历史,无论是排胡还是排汉,都只会带来刀兵四起,战祸纷乱。”符潼继续说道。
“郎主的意思。。。。。。”高衡问道。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在我这里慷慨激昂的陈词不休,一时有感而发。阿衡,这世间太多事情,并非你以为的非黑即白。”
符潼轻轻瞥了一眼一脸茫然的高衡,继续问他。
“行装收拾的如何了?”
“都已经收拾妥当,按郎主吩咐,陈郡祖宅中的书卷,珍玩也都一一装箱运回建康。”
“嗯,阿衡你带队缓缓而行,往建康去。一路不可招摇,低调行事。我自带着阿焕去洛阳投师,之后会沿途追赶你们。”
“郎主不带小郎一起回建康吗?”高衡诧异问道。
“我打算带阿焕去洛阳,拜在顾燊门下。”
“小郎君年纪尚小,孤身在洛阳,难免思念亲人,还请郎主三思。其实建康族学,老师们也都是有学问的人,何必把小郎君放在北地。”高衡不由追问道。
“这次回建康,波谲云诡的局势,并不明朗。一着不慎,我怕顷刻之间全盘皆被有心人搅乱,阿焕是我这支的独苗,我不欲他置身险境,换言之,阿焕是我唯一的弱点,何必带他回建康,被人拿捏着。”
符潼顿了顿,接着说道:“更何况顾燊是当世大家,玄儒双通,学识渊博可比当年郑氏康成公。顾燊不但能妙解《老子》《庄子》,为时人推崇,更因为其精通洛阳正音。阿焕生在江南,长在建康,不会洛阳腔调,日后难免不会被氏族取笑。”
“像谢焕现在的年纪,学习语言最有天赋,我曾经有位朋友,成年之后专门赶赴洛阳学习洛阳正音,可是由于已经有些年岁,难免学习得十分艰难,而所得更是有限。吟咏之时,直引得我时时发笑。”
符潼一脸的缅怀之色,连手上轻轻摇动的麈尾,也停了下来。
“郎主说的可是符家郎君。”高衡问道。
“是呀,我与他同在洛阳顾燊门下求学,那段时光,是人生最轻松的时候,可惜他天不假年。”
“郎主日后北伐功成,斩姚昶于马下,也是为符郎君报仇了。”高衡难得见到谢玄有失落的神情,赶忙安慰道。
“是呀,我总是要回到建康,和王氏,司马氏掰掰手腕。所以更不能让阿焕同行,日后回到北府军中,我也无暇照顾他,还是把阿焕送去洛阳,更让我安心。”符潼心中已定下决心,再不犹疑。
“郎主打算何时起行?”高衡看谢玄已经打定主意,不敢再劝,遂问道谢玄打算。
“明日我便带阿焕去洛阳,你们后日可以离陈郡取道淮南回建康。”符潼沉吟道。
六月底的天气已颇有些炎热,又值正午,阳光直照下来,那影子全在脚底下畏热似的缩着。
谢焕和符潼共乘一骑,在官道上缓缓行着。
这要是换了平时,谢焕定当欢欣雀跃,而当他得知自己不能和父亲一同返回建康,却要被送去洛阳,独自一人在洛阳求学,嘴角就再也没翘起过。
这两天谢焕不时的哀求符潼,言道自己年小,不愿远赴他乡求学,又说父亲大人大病初愈,自己理应在身边服侍尽孝,或说思念在建康的姑妈和姑表兄弟们。
可不管谢焕出尽手段,符潼带着他赶赴洛阳的行程却是一日也没停下。
午后炎热,谢焕又嚷着要驻店休息,说自己要中暑,不能再继续赶路。
符潼单手持缰,悠闲的骑着马,笑着对谢焕说:
“阿焕,无论你如何耍赖,再有三天,我们也到洛阳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总是阻着行程,我们早到洛阳,我还能在那多陪你几天让你适应。若是还像前几日般缓缓而行,我送你去顾府的第二天,就要启程回建康了。”
谢焕自从知道要去洛阳求学,这个早慧的小人儿就一直沉默,不说什么,虽然照样读书习字,但都怏怏不乐、无精打采。
等到起行之后,硬是出尽手段,阻挠行程。
现在谢焕听符潼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心下更是委屈,清亮的鹿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委屈的辩解:“阿焕只是舍不得父亲,而且阿焕是真的很热很累。”
符潼指着官道以北的莽莽群山,说道:“阿焕你看,你就是要去山的那边求学,那里你的父兄叔祖都曾经去过,是个极为繁华,又极为适合进学得好地方,为父已经为你探过路,也详细的告诉你路应该怎么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阿焕,别说如今仅仅是求学之路,便是日后的人生大道,我也会为你率先趟平,然后拉着你的手,一步一步的带你走好,走稳。”
谢焕听到父亲说的这么动情,眼神也活泛起来,他扭过头对着符潼说:“阿焕会踏实的走好每一步,绝不给父亲丢脸,不会令我陈郡谢氏蒙羞。”
符潼用单手搂紧他,笑着对怀里这个小人儿说:“你还小呢,在顾师门下用心向学,不用想得太多,我只希望在这三四年中,你能有所长进。等你再大一些,我就接你回京口,与你一同在军中历练可好。”
作话:
在洛阳会遇见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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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长夏静谧,清晨鸟雀鸣叫,和此起彼伏的夏蝉嘶鸣,最会扰人清梦。
到达洛阳之后,符潼不过带着谢焕短暂在客栈修整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父子两个沐浴更衣,携带了不少束脩贽见之礼,符潼更是精心备下名帖,打算到顾府正式拜见。
洛阳城的求学氛围,堪称诸城都之最,书声琅琅中,仿佛为洛阳城罩上一层神光与灵性,就连街头行人,也看起来要比别的地方,更加优雅斯文 。
谢焕初到洛阳,便很喜欢这里,只是一想到稍后就要和父亲分别,心中满满皆是离情别绪,虽然年纪尚小,还不知离愁滋味,可是一想到自己日后就孤身在此,也心下凄楚不已。
符潼怕烈日暴晒,晒伤了谢焕稚嫩的皮肤,虽然时辰尚早,也带了幂篱出门。所谓幂篱,就是长及脚裸的帷帽,既可防晒,也可防风防沙。
父子两个还是共骑一骑,谢焕小小的身子遮挡在幂篱之下,远处看去仿佛只是符潼单人单骑而已。
还未到达顾府,远远的就看顾府门前,有人殷勤的送客,而其中一人,却是符潼再也想不到会突然遇见之人。
只见顾府门前一队兵士,簇拥着一个年轻人,那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衣饰华贵,样貌更是艳若春华,眉眼间是日渐凌厉的威势,却是北燕国主慕容鸿。
送他之人,竟也是个熟人,那是个青衫少年,看年岁与慕容鸿相当,个头比慕容鸿要略矮上几分,宽额挺鼻,眉清目秀,有一种端静文雅之气,肤色比之胡人略黑之外,论风采姿态,竟然也不在慕容鸿之下。正是顾燊爱子顾恺之。
顾恺之风仪优雅的同慕容鸿交谈,只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笑意未达眼内,细看顾恺之神情,可知此时他对慕容鸿充满敌意和不屑。
符潼看到这两个前世的“熟人”在顾府门前你来我往的寒暄,一瞬间如遭雷击般的僵立在当场,虽然幂篱遮挡着,明明可以确定,即便慕容鸿往这边看过来,也肯定看不出到自己的脸。
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已经变成了陈郡谢玄,就是和慕容鸿迎面撞见,恐怕他也不会识得自己是谁。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掉转了马头,往街角驻足。
还以为自己除非有朝一日可以北伐功成,率兵压境之时,才会再遇见这个人,谁知道竟就在洛阳,遇到了他。
符潼控制不住的发抖,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抖个不停。
是“怕”他吗,谢玄剑法冠绝当世,慕容鸿虽天纵之才,可是也比现在的“我”要差了一线,我自然不必再“怕”他。
那是“爱”他吗,早在五蠹镇之前,恐怕再浓烈的爱火,也被接二连三的冷水浇息的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如秋风中的落叶般抖个不停。仿佛是被慕容鸿下过咒,施过蛊,就是无法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就对待眼前的他。
“父亲?”谢焕察觉到符潼的不对劲,转头看向符潼,就见符潼幂篱下的脸,脸色苍白,额头满是细汗,浑身颤抖,连嘴角都仿佛跟着一起微微抽搐。
“我没事,只是刚才有些头晕。”符潼听见谢焕关切的声音,脸色好转一些,伸手拢了拢幂篱。
“父亲若是不适,不如改日再去顾府。阿焕只是关心父亲,并不是又想耍赖。”谢焕童声童气,甚是惹人怜爱。
“我知道,再歇一会就好。阿焕热了吗?”符潼揽住谢焕,温声回道。
“有幂篱遮阴,不是很热。阿焕只是有些担心您。”
慕容鸿这时仿佛感受到,在街角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转头看了过去,却没有看到什么人。
那注视感觉异常熟悉,竟隐隐的让自己觉得好像是符潼看着自己。
“一定是思念过甚,有了幻觉。是呀,自从他“走了”之后,自己时常有幻觉出现。”慕容鸿心下暗讨。
其实只是符潼看到慕容鸿转头看过来,扭转了身子,掩藏在街角暗处而已。
看到慕容鸿在随扈的簇拥下,离开了顾府,符潼才带着谢焕,快步上前,轻唤了那青衫青年一声。
“顾虎头!”
那青衫青年看有人这么亲昵的叫自己,不由得一愣神,回头细看,只见是一个月白衣衫,头戴帷帽的人,听声音很是熟悉,但一时之间终究也是想不起来这究竟是谁。
带符潼摘下幂篱,露出真容,那青年露出惊喜之色,大叫道:“谢师兄。”
青衫青年快步走到符潼面前,伸手重重的搂了一搂谢玄,然后看向谢焕。
“这是?”顾恺之带着疑问的神色看向符潼。
“这是小犬,谢焕。”符潼回道。
“阿焕,这是你顾世叔,还不拜见。”符潼对着谢焕说道。
只见谢焕不慌不忙,对顾恺之行礼,动静之间,极见礼仪教养。可见世家对于子弟的教育,确是用心至极。
顾恺之见谢焕小小年纪,倒像是个大人一般的和自己行礼问好,问答之间,不但分寸拿捏恰到好处,就连姿态,也是一板一眼。自觉得对这孩子颇有眼缘。
他一手携了谢焕,一手拉着符潼,说道:“天气炎热,我们进去细谈。”热情的把符潼父子迎进了府中。
这顾府,符潼和谢玄前世都是常来之地,然而故地重游,却是时移世易,感触颇多,只是符潼不敢表露太多,恐露出了马脚,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回答着顾恺之诸多的问题。
直到冰凉沁润的解暑茶都喝到了第三盏,回答了诸如自己是如何患病,如何又治愈,往后的打算诸般问题之后,才能在顾恺之密集的话题中,找到机会插言问了一句。
“虎头,顾师今日不在府中么?”
“父亲前日去访友,要明日才回。谢师兄今次前来,可是找父亲有何要事?”顾恺之问道。
“打算让犬子拜在顾师门下。”
“阿焕还这么小,你到是舍得!有这么个小机灵鬼陪在父亲身边,他老人家也一定高兴。”顾恺之笑道。
符潼笑了笑并未答话。
转而问他道:“刚才远远的见你送客,见那人风姿不俗,不知道是谁家子弟。”
“那是鲜卑国主慕容鸿。”顾恺之说道。
“原来他就是慕容鸿。。。”符潼只做第一次知道般喟叹。
“不知他来洛阳,所为何事?”
“说来荒唐,他以阿潼未亡人身份,拿了阿潼生前未曾画完的一幅画来,央我补完此画。”
“猝不及防的听到顾恺之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符潼也不由一愣,之后端茶以作掩饰。
“阿潼殁了快一年了,倒是还有人惦着他。”
“为何没有,听到噩耗,父亲大半年都长吁短叹,我也觉得伤心。”顾恺之接着说道。
“阿潼这样的人,明明没做错什么事,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可见苍天待人不公。我那里还有好些阿潼昔年的画轴,正一一临摹副本,打算把原轴在阿潼周年祭时,焚给他。”
“难为你有心惦记,可惜我不能久居,不然还可以同你一同整理。”符潼用谢玄的身份同老友谈着前世的自己,自觉有些荒谬滑稽之感。
“虎头,慕容鸿带来的是一幅什么画,我能否一观?”
符潼状似轻松的对顾恺之说。
“这有何难,阿羯你稍坐片刻,我为你去书斋取来便是。是一幅帛画,色彩艳丽,想来是阿潼画来为苟皇后地宫陪葬所用。慕容鸿要的非常急,跟我说愿出千金求我尽快补完此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