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如此着急?”符潼心内隐隐不安,赶忙追问道。
“苟皇后薨了。”
“你说什么?!!!”符潼闻听,如遭雷击,震惊的无以复加,腾地站了起来。
作话:
阿潼是皇后养大的,一向待苟皇后如母。
第26章
繁华过尽皆是大梦一场,人世暗浊仿佛看不见天日。
亡国公主的生涯,每一刻都那么的难捱。
一路南下至长安的旅途中,无论是父皇后宫中残存的那些美人,还是我北燕慕容氏的女眷,都遭遇了凄惨至极的境遇。
而我,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熟悉的庶姐妹,堂姐妹,以及认识不认识的那些高贵端庄的内外命妇们,就好像插草估价的最低廉的女奴,被粗暴残忍的对待。
她们挣扎,哭泣,凋零。
然后衣不蔽体的被胡乱丢弃在路边,任野狗啃食。尸体上诸般伤痕惨不忍睹,更有甚者,有些尸身被抛出来时,已经支离破碎,不再完整。
每一个日夜,我都只能听着马车外凄厉的哭喊而不敢入睡,我紧紧抱着弟弟,和他一起抖做一团,不知道这样的遭遇何时便要降临到我们姐弟头上。
每每回想起献城时天王符先看向我们姐弟的眼神,我便时时刻刻都有着不寒而栗的感觉,夜不能寐,睡不安枕。
我要靠什么来护住凤凰,望向我怀中虽然惨白着脸色,却倔强的不肯流下一滴眼泪的少年,我内心的踌躇与挣扎纠缠,恐惧与愤恨交织,这些情绪,使我在这段屈辱莫名的旅程中逐渐憔悴。
我曾在母亲面前立下重誓,要护住我北燕这硕果仅存的一滴血脉。才让我能够忍受种种难以想象的折辱,不肯自戕,换一个解脱。
在这段旅程中,我和弟弟要参加无数场西秦王帐中通宵达旦的饮宴,这些宴会都是用来庆祝天王符先陛下剿灭北燕所设。而我们姐弟,无疑是这歌舞升平中最应景的点缀。如果能够看到我们在案前瑟瑟发抖的窘境,则更能让胜利者尽享愉悦和满足。
这天晚上,我和弟弟照例被盛装打扮,送去天王王帐中参加昭示着胜者荣光的晚宴。觥筹交错的良辰美景,又与我们可怜的姐弟有何关联。
只是今晚的宴会,天王符先左侧第一席,赫然坐着已经许久不见的拓跋珪父子。
从未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与拓跋珪再次相见,他曾经的山盟海誓,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拓跋珪一脸窘态的望着我,喃喃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踌躇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然的自斟自饮,不敢再看向我。
宴会中,汝阳王不满我们姐弟冷淡的不肯奉迎,多次言语挑衅,幸亏有次席中那位英俊而温和的琅琊王为我们姐弟多次缓颊解围,才让这宴会没那么难捱。
那是天王符先的同母幼弟,西秦的国储琅琊王殿下符潼,是符先横扫北方建立的伟大帝国的唯一的继承者。
不同于符氏其他兄弟深目高鼻的相貌,符潼长的更像是汉家门阀中的郎君,乌黑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斯文隽秀中容色如玉,不同于我弟弟耀眼瑰丽的魄人美貌,符潼美的好似远山,清丽舒展,见之忘俗。
许是天王见拓跋部的人在场,有意敲打,酒过三巡,天王便频频向我姐弟举杯,我和弟弟不敢不饮,亦不敢多饮,只能疲于应对。
“听闻公主与拓跋珪有婚约在身?”符先明知故问。
“亡国之人,重孝在身,婚姻之事,不敢再议。”我只能谨慎小心应答这不知是何意思的问题。
“公主日后有何打算?”符先举起酒杯问我道。
有何打算?我又能如何打算作话:
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我尽知晓席上尊位之人的意思,只是他是想要我当着拓跋珪的面,说出来罢了。
“清河卑贱之躯,听凭陛下处置。”
我看了看弟弟,起身至符先案前,伸手接过符先手中的酒杯,就这么跪在他的脚下,仰头把酒喝了下去,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落在裙角处再不可见。
符先看着我驯服的样子,笑了起来,就像看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笑意异常的玩味。
回到坐席前坐定,我突然在氐秦君臣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害怕起来,紧紧攥了攥弟弟的手,却发现我们的手,都冷得像冰一般。
纳降大典之后,我奉诏入宫。
今夜,便是我以身饲虎之时。
弟弟不肯让我奉诏去服侍符先,在符先寝殿外一直跪着,直到看到装扮一新的我,被西秦宫人们簇拥而来。
我扶起弟弟,轻轻掀开他的下摆,卷起裤脚,膝盖处是两团触目惊心的青紫色。
“凤凰儿,回去吧,就算躲得过今夜,还有明夜,后夜,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跪下这里,只会更让西秦的人得意于我们姐弟的潦倒落魄。”
让莺歌燕舞带慕容回去安寝,我重重的咬了下舌尖,勉强镇定心神,扬声道:“慕容清河奉诏拜见天王陛下”
“请公主进来吧”寝殿中,符先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一丝说不清楚暗哑。
宫室内布置一新,满帐的红色映衬着通明的烛火。已经是这盖代雄主难得的心意。
我在符先身前跪下,披覆在肩膀上的外衣落了下来,未及长成的身躯,只是稚嫩着,还未能有成熟女子的风情。
可是,符先是满意的,更是得意的。
“公主真美,天然去雕饰的清丽之中,有属于异族的妩媚之色。”
见惯美人的君王,也禁不住轻叹道。
西秦宫中,从不缺少美人。
但是,还没人能像我这么美,何况还有北燕公主这身份的加持。
征服了我,就好像把整个北燕国土踩在脚下。
当然,还有那只落魄的凤凰儿,他还那么小,早晚也要步我的后尘。
他拉我起来,同坐在榻上,冰凉的手从我衣襟里伸进去揉捏,指腹的硬茧摩擦我柔嫩的皮肤,激起我的颤栗。
常年的征战才会让君王的手指这样粗糙,同样是一国之主,我父亲的手,比宫中女使的手还要柔软些。拿笔的手又怎么能和拿剑的手相提并论。
“公主愿意服侍朕?”符先戏谑的问道。
我不想回答,却不敢不答。
“女子总要嫁人,陛下能纳我入宫,是清河的福气。”
。。。。。。。。。。。。。。。。。。。。。。。略(滴滴,小汽车开走惹。)
符先一脸玩味的看着我因为剧痛而瞬间白到透明的脸颊,我的双眸迅速暗淡下来,失去焦距。
剧痛掺杂着恶心,侵蚀着神志,喉间腥甜,又如喝下毒酒般腐蚀灼热。
喷洒的身体里的肮脏滚烫的液体,灼痛了尊严和荣耀。
符先召幸我,继位后,这勤政的君主,第一次没能早朝。
第二日午后,慕容来看我,我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发髻散乱着,眼角处是乌青的伤痕,闭着的眼睫颤动着,却不愿意睁开看自己弟弟一眼,好像此刻我的眼神,也会玷污了他一般。
“阿姐,陛下责打你了?”慕容怯怯的想握着我的手,被我轻轻的挣开,我只带着疲倦的笑意对他说:
“别碰,脏了你。”
慕容只能怔怔的靠在我的床脚,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些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的言语。
等到慕容离去,我站起身去沐浴,鲜血顺着腿缓缓流下,蜿蜒一地。
我全身都是青紫色的伤痕,没人会怜惜亡国的公主,只是我知道,我至少为慕容争取了让他平安长大的机会。
至于我自己,早已经随着崇德殿的大火,彻底死去。
西秦后宫中拜高踩低作践新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我只是以一种自虐的心态默默承受。
符先甚至曾将我赐予过他倚重的庶弟汾阳王与汝阳王。我不敢推拒,只恳求他不要让凤凰知道这件事。
到了七月,我开始反胃恶心,以为自己得了膨症,命不久矣。
符先来时,难免被我一时一吐惹坏了兴致,命太医来给我诊治。
我有了身孕,真真好笑,我都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符氏三兄弟谁的种。
我悄悄的开始积攒一些麝香,放在床底最不起眼的一个箱子里。
我不能生下这个孽种,氐
第27章
东宫殿内,烛火明耀,符潼端坐在案前,案上是一幅尚未画完的白衣观音图,那观音与真人等身大小,慈眉善目,神色平和,栩栩如生。
观音座下捧瓶童子,眉似远山,目若秋水,依稀同案前之人八九分相似。
整幅帛画色彩瑰丽,备尽奢华,笔触细腻,人物衣饰的褶皱纹样精巧细致,处处彰显了作画之人的巧思和用心。
符潼掌中三枚制式颇为奇特的金制古钱在修长手指中上下翻飞,透露出主人家此时的心事重重。
內侍紫圭步履匆匆的从外间进入殿内,脸上神色甚为惶急,向殿上人施礼道:“殿下,中宫传来讯息,娘娘病势渐重,太医署让殿下有所准备,恐怕娘娘此次是凶多吉少。”
符潼听紫圭如此说,面上忧色更重:“大兄出征未归,嫂子又病势汹汹,这可如何是好?”
“中宫娘娘缠绵病榻多年,解脱也未尝不是幸事,还请殿下要保重自身,若是这时候殿下病了,这京中可就要乱起来了。”
这时,忽听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东宫亲卫身浸鲜血,踉跄的奔至案前,未及行礼已然摔倒在地,只来得及说一声“宫变”,便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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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潼桌前这时便放着这卷自己未能完成的帛画,回忆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至今仍觉不寒而栗。
如今悉心教养自己长大的长嫂也已离世,自己前世的牵绊逐渐减少到只剩下那寥寥几人,值得自己回忆的事情,好似也没那么多。
突觉胸中气堵,心内烦闷,符潼起身看谢焕这时睡的正香,想是这孩子梦见了什么好事,正面露微笑睡的酣然,便起身轻轻推门而出。
月色如银,四野空明,月光洒落在夜空云翳之间,清辉遍地,甚为美丽。
只是符潼无心欣赏这妙景,苟氏骤然离世,无疑是对他的又一打击,前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离他而去,至此之后,这世上他当真是孤家寡人,再无亲情可牵挂。
茫然四顾的游走在顾府湖边,不知不觉来到顾氏书斋前,看书斋灯火通明,自是顾恺之还未安睡,想来在整理自己前世的旧作。
符潼正欲扬声,不期然听到书斋内有对话声传来。
“夜深了,小郎吃了药,早些安睡吧。”听声音是顾恺之的婢女时云。
“我还不困,这里不需人伺候,你们自去睡吧。”顾恺之温声说道。
“小郎因为符郎君离世,大病一场,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病体初愈,不可再久熬,符郎君若是知道我们小郎如此痴情,也要感念这份心意,担心您了。”
“我的心意,自是我的心意,做什么非要阿潼知晓。我本轻视功名,谁知竟然让我遇见了阿潼,便想着日后他征辟我为“王友”,我能入仕陪在他身侧,主清臣贤,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能同留清史,便是此生无憾。”
顾恺之说道这里,声音逐渐低沉哽咽。
“熟料阿潼去的如此之早,如此之惨,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他报仇,如今只能为他做些许小事,尽些心意。”
推门声响起,两婢聘聘婷婷的从书斋边说边走,渐渐行的远了。
“符郎君真是命苦,竟然喜欢上慕容氏那个妖孽,若是他知晓我们小郎这份痴情,与我们小郎相知可有多好,我们小郎情痴定胜那慕容氏妖孽许多,符郎君也许就不会早夭了。”
“是呀,可惜我们小郎的这份情意,符郎君到死也未能察觉,真真是造化弄人。”
不想竟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对话,顾恺之竟然对我。。。。。。
“我前世没能察觉他的心意,今生也不能回应他的这份痴情,倒是我辜负了他。唉。。。。。。”
“顾师于我有授业之恩,顾恺之又是我旧友,我怎能看他如此消沉。”
符潼思罢扬声道:“虎头,还没睡么?”
顾恺之听到谢玄声音,轻拭泪眼,整衣站起,打开书斋大门。
“阿羯师兄,你还没睡么?快请进来。”
二人在书斋中坐定,顾恺之拿起案上茶壶,斟了一盏,递给符潼,对他说道:“阿羯师兄尝尝,可有什么不同?”
符潼举盏轻轻抿了一口,闭目细品,只觉清香满口,回味无穷,睁眼问顾恺之道:“这是什么茶,烹制法大异于常。”
顾恺之道:“这是阿潼生前吩咐上虞师氏改良的细茶,蒸晒之后直接冲泡,味道淡而隽永,可惜阿潼还没喝过,就去了。”说罢又轻叹了一口气。
符潼看他如此,便不再与他论茶,沉吟片刻,正颜说道:
“虎头,我有几句话,想说与你听。”
“阿羯师兄有何教我,但说无妨。”
“我叔父安石公曾言道:世家大族之中,只要每代都有杰出人物出现,便会门楣光耀,兴旺发达,反之,若是子弟不肖,则离衰败也不过一步之遥。”
“如今你我生逢乱世,江南天灾不断,江北刀兵四起。顾师才华横溢,学贯古今,却孤傲清高,不以功名为念,虎头你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亮拔清通,才望乃当世之秀,日后定会有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相配,哀思过甚伤身,还请勿要如此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