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挫诸门阀的锐气,皇帝为安抚谢玄,非但不敢轻提尚主之意,还准许谢玄在建康城中自行擢取掾属,扩充北府兵,是以今日符潼要在这城北校场之中,会一会这建康城中,诸世家的年轻郎君们。
符潼行在这江南都城中的军事重地,胸中有心旌摇曳之感。
“阿羯果然是练兵的奇才,观这支京师已经是军容整肃,令行禁止,如此不俗,可想北府兵是如何的精悍,而能一挫我大兄的诸部联军。”
“慈不掌兵。我既然已经定下北伐的决心,自要收拢各家子弟为我所用,今日定要使些手段,震慑这一干膏粱子弟。日后能为我所用的,自然是北府军中能臣悍将,不能为我所用者,也要震慑于他,以防日后为吾掣肘。”
辰时一刻,见诸人皆已入营,符潼吩咐关闭营门,试炼开始。
符潼一身戎装,虽然脸上犹有病容,但这建康城中年轻一辈的子弟,又有哪个胆敢小瞧这战场上的绝代杀神,无不一脸艳羡的瞅着这台上之人。
符潼看诸姓子弟俱已到齐,便开言道:“谢玄愿立誓于诸位相约一同匡济天下,是以今日在此,设试炼五关,与诸才俊互相印证。”
说罢,符潼稍稍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高衡便施礼之后,对台下诸人言道:“诸位郎君,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本次北府军试炼,正式开始!”
“此次试炼,共有五关:
战阵之中,箭弩为重,这第一关乃是箭术!
两军对阵,勇者为先,这第二关乃是兵器对战!
千里奔袭,斩敌寇于马下,这第三关乃是骑术
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这第四关乃是兵法韬略!”
四关能过三关者,可再思考是否愿意尝试这第五关,领教我家郎主手中名剑“道法”。
高衡说罢,轻施一礼,退回符潼身侧。
陈郡殷氏,是谢氏姻亲,殷氏这次来的乃是殷康之子殷仲文,是殷氏这一辈最杰出的年轻高手。
殷仲文自持自己是谢玄表亲,本就是为了一壮谢玄声势而来,不若其他人般拘束,发言问道:“不知这箭术的考核标准是?”
高衡在符潼身侧答道:“好叫殷郎君得知,百步穿杨即可。”
台下突有一道声音响起:“百步穿杨?这也太过强人所难,不说在座诸位郎君大多不能,便是谢将军。。。。。不知谢将军能否为我们一展长才。”
符潼笑道:“岂敢让诸君扫兴!谢玄自可抛砖引玉,阿衡,取弓来。”
符潼前世于弓弩一道便天赋异禀,众兄弟中为翘楚,九子连珠之技,曾震惊长安,多年来为人称道。
只见他吩咐从人移靶至一百五十步开外,,掂了掂手中硬弓,弯弓搭箭,九箭依次射中靶心,且每一箭都击碎前箭,一时间技惊四座,诸子皆不敢在符潼面前班门弄斧。
看一时无人敢上前,符潼命兵士再把箭靶移至八十步,然后对众人道:“九箭中其五,此关便可过。过关者请移步台西安坐。”
符潼言罢,台下便站起两人,正是殷仲文,殷仲堪这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堂兄弟。
殷仲文团团施礼道:“承让,我兄弟愿先来!”
一言毕,便去军士处选取趁手硬弓,行至步道线外,殷仲文自幼精于骑射,暗暗掂量后,自是自信能轻易过关,果然九箭全中。殷仲堪六艺皆精,八十步外自然也能轻松过关,九中其八。
兄弟二人面露得色,再施礼于众人后,施施然于台西落座。
众人看殷氏兄弟能珠玉在前,便也纷纷不甘人后,世家子弟大都六艺娴熟,过半数人轻松过关,未能过关者,难免怏怏,高衡好言安抚,也礼送出营。
到最后,东侧座位仅剩一席,是个眉目疏朗,有清雅之气褚衫少年,那少年不急不忙的起身对符潼施礼道:“弟于骑射一道不甚精通,请问阿兄营中可有草人,弟愿在阿兄与诸仁兄面前,略施小技,献丑,献丑。”
这是王凝之亲弟,王羲之第七子,王献之。
王献之从孩童时起变痴迷于书法,爱护双手更甚于生命。自然不敢去苦练射艺,导致双手受伤。
符潼爱王献之洒脱赤诚,欣然命军士去取草人来,笑问至于何处。
王献之答曰:“可百步之外。”
说罢站至线外,到草人被至于百步远后,王献之再向符潼颔首示意,于袖内取一精致荷包,荷包内倒出一把金丸。
王献之凝神突气,一把金丸撒出,纷纷击中百步外草人百会、神庭、人迎、膻中、鸠尾、巨阙、气海、关元、中极等人身要穴,神乎其技,比之刚才符潼九子连珠不逞多让,令人瞠目。
符潼看王献之竟然如此本事,自然也为之欣欣,笑道:“子敬不光书法可入一品,这手金丸之技,亦可入上品,果然是琅琊王氏佳儿。这第一关射艺,当以子敬为冠。”
王献之得如此赞誉,却不见丝毫喜悦,只凑近符潼身前,再深施一礼,略有些撒娇地说道:“官奴还以为阿兄会因为我二兄之事,不肯理我,凭白担心了一个早上。”
“君子当不迁怒不贰过,我当然不会因为王凝之的事,迁怒子敬。子敬若入北府军,当为吾之臂助。”二人相视一笑,俱都颇有心有灵犀之感。王献之自去台西落座。
这边厢王献之与符潼相交莫逆,那边厢王凝之却还在暗恨谢氏诸人。
王凝之跪在王羲之身侧,假意泣然告罪道:“都是孩儿不孝,迎娶那悍妇入门,让父亲受此大辱,请父亲万万莫因为孩儿之事而忧心惊恼气坏了身子,否则孩儿百死莫赎。”
王羲之看王凝之到现在,依然敢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直气的冷笑一声问道:“百死莫赎?蠢才,你做的事情当老夫不知道么?你就是万死,也难赎今日之过。”
“明日你自去谢府,在谢安叔侄面前负荆请罪,再去道韫跟前做小伏低,求得谢氏谅解,请回道韫,否则,你也不用回来了。”
王凝之听王羲之这样说,竟急了,腾地从地上站起,:“父亲,父亲让孩儿如此忍辱,置我琅琊王氏满门荣耀于何地?置孩儿于何地,”
“置你于何地?你到如今还以为这仅仅是你和谢玄的个人恩怨么?孽障,你因一己之私,竟敢视王谢数代情谊于不顾,把两个家族牵扯进来?!给我滚出去,别再回来!”
王凝之看父亲如此生气,战战兢兢不敢再辩。
大朝会后王凝之就这样被王羲之痛责一番,逐出家门,最开始一段时间寄居在友人家中,羞于露面,后来才逐渐缓过劲来,投奔会籍王府,做了司马道子门下走狗。
那司马道子看王凝之失了家族庇护,只能死心塌地的投靠在他门下,也不再向之前般礼待于他,在王凝之面前常常洒然的箕腿而坐,看似把他做亲近之人的随意,其实却是无礼之举,王凝之心中恼怒非常,却又对司马道子的轻慢无可奈何,常私下后悔于自己当日的莽撞。
“ 谢玄自持才华横溢,九月的雅集之上,若是被他再卖弄一番,到时名声更显,到时候小王如何自处?叔平可有计策?”
面对会籍王的逼问,王凝之冷汗涔涔,声音干涩道:“我自然遵照殿下吩咐办事。”
“主意若都是孤来想,要汝何用?”司马道子言罢愤愤然拂袖而去。
王凝之在会籍王那里吃了呵斥,郁闷之下于房内来回踱步,回想当日之事,气的团团乱转,怒气不能发泄,憋闷在胸口,只觉得胸中有块石堵在心口,甚是难挨。一时间房内沉重的脚步和郁闷焦急的喘息交叠,惊的左右仆从皆不敢入。
等王凝之想到一奸计,先前的满腔怒火尽皆化作一肚子坏水,只觉得自己算无遗策若诸葛武侯再世,定能叫谢安谢玄叔侄,载个跟头。若是能让谢玄斯文扫地,身败名裂,则是最妙。
一时间,这小人转怒为喜,招了俏婢入侍,拥着怀中白羊也似的美人,幻想着能有朝一日将谢玄踩在脚下,枕戈达旦,床笫征伐间,不由更加得意忘形。
作话:
校场这段,小娘子写了万字,为卷二戏肉,阿潼横扫天下的半个班底即将悉数登场,分几章放出来吧,每章三千字左右。
第32章
符先率大军走后,这案牍之事逐渐繁重,符潼整日在书房中忙碌,案前左右总是堆放满了如同小山般高的卷宗。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符潼年轻隽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只是这情绪也只停留在脸上不过一瞬,又恢复平静。他以为是紫圭来送茶,却不想进来的人是慕容鸿。
慕容鸿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个体贴的笑来,说道:“我打扰到殿下了么?”
符潼见是他来了,不悦神色顷刻间一扫而空,反而笑着说:“这几日没注意,你去哪里玩了。”
边说,边把书案上的茶盏轻轻推了过去。
“看你热的,满脸是汗,这茶我没动过,你快喝了解暑。”
又从左侧小几食盒中取了一碟子茶点出来,
“这是宫中做的点心,皇后遣人送来,我不喜欢太甜的,你吃了吧。”
慕容鸿一看,见是一碟子红豆奶卷,这点心符潼也是喜欢的,只是夏秋季不易保存,只有宫中这种存冰的地方,才能做上一些,想是他知道我喜欢,特意为我留的。
思罢,脸上笑意更深。
“我观殿下神色,忧思颇甚,不知为何?”
“淮南军情,有些异样,但愿是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慕容鸿走到符潼身后,紧贴着椅背望向他台上的卷宗,这种能轻易窥得西秦机密的机会,他从不肯放过。
一面偷窥暗记,一边用手轻轻按摩符潼太阳穴:“殿下真是辛苦,一脸疲惫,还是歇歇吧。”
这是慕容鸿到了王府后,认真请教了红圭,特意学来的。
这几年中,已经练的纯熟,技巧甚好,不过小半刻,符潼面上就露出松弛舒适的神情来。
”按按就停吧,仔细手疼,我也习惯了,这本就是我份内之事,怎么敢称辛苦二字。若是我西秦子民能因我的忙碌而食有黍,居有屋,生生不息,子胜孙繁,这点辛劳又有什么。”
“殿下爱民如子,日后会是个好皇帝。”慕容鸿听符潼如此说,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情,心不在焉的说道。
“重明,我也许不能成为像大兄一般的一代雄主,开疆拓土,南征北战。但是我会努力做一个守成之君,让治下百姓,人人安居乐业。我也会善待你北燕的子民,日后。。。。。。”
“日后什么?”慕容鸿追问道。
“算了,真有那一日,再和你说罢。”
“殿下说半句,留半句,反而更惹人好奇。”
“重明,若是日后我能问鼎天下,我会把北燕赐做为你的封地,只是现在说这些言之过早了。”
不曾想符潼会这么对自己说,慕容鸿望着这个看向自己的赤纯的眼神,心中的执念,也有一瞬间动摇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灼灼的眼光中,还是露出狠辣的神色来。
“阿潼,纵使你恨我怨我,破国毁家之仇,我也要同你符氏,逐一清算。”
而此时,符潼还在醉心于和爱侣的相会,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活跃而欢快的跳动,殊不知这枕边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无知懵懂的陷入其中。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看符潼已经睡熟,慕容鸿轻巧的披衣而起,缓缓关门,身形电闪几个起跃间,便离了王府,去的远了。
一个时辰之后,慕容鸿又若无其事的躺在符潼身侧,凝视着符潼的睡颜,若有所思的看了许久,天色渐亮,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这是北燕国主的大喜之期,典礼隆重而盛大,
慕容鸿悄悄的出城,避开了亲信和重臣,
邺城之北,是慕容鸿为自己所堪的地宫所在,这里埋葬了他今生最为在乎的人,
晴朗的早晨,这位君王就低首徘徊在坟前,他用脸颊去轻轻依偎冷冰冰的墓碑,用双手去摩挲墓碑上的文字,那上面赫然写着
西秦琅琊王符潼之墓
未亡人慕容鸿敬立
慕容鸿抬头看了看天色,在墓碑前喃声自语:“阿潼,想不到我要迎娶别人了,还是要迎娶姚昶的庶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报仇,如果你在天有灵,不要气恼我。”
“只有死亡,才是最残忍的背弃。所以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背弃了我们的誓言。这是最不可原谅的背叛,可我还是爱你。”
他在墓前来回踱步,又道:“阿潼,和你大婚就像在昨日,可你已经离开我一年的光景了。你那么能言善辩,却在生命里的最后时刻,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岁月匆匆,生命匆匆,我还没有看够你脸,也没听够你的声音。你就这么和我天人永隔。”
慕容鸿双目通红,叹息着流泪道:“古人说,生死契阔,我对你的思念和爱意,虽然你不会知晓,我却至死不变,我只恨知道自己的心意太晚,还没同你好好说,你就不在了。”
笙箫管笛与锣鼓齐奏,是迎接新人的喜乐声。
大婚典礼于黄昏时分结束,处处彰显的是皇家威仪。
珥光轩中,看罢了宫廷舞乐,听罢了良辰佳章,众人辞席而去,宫娥簇拥,送新人双双入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