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第七天,那些现学现用、第一次参与围猎的少年们终于学会了协同合作。
萧衡指挥着一群少年郎,互相配合着,驱赶、包抄、捕获猎物,玩得兴高采烈、风生水起。
这小狼崽子,骑射功夫无可挑剔,只有一样:他习惯不好,见不得成双成对的东西,总是一杀杀一双。就连躲在高高的梧桐树上的一对山雀夫妻,也一同遭了他的毒手,被一支箭串在一起,高空坠落。
然而,除了这些少年依然维持着热情,其他人多少都有点懈怠。
有几个纨绔公子没有参加围猎,而是和鲜卑、匈奴、羌羯等番邦的使节团一起,清理出一片场地,玩起了击鞠。
作为马球的前身,击鞠这项运动,非常刺激,且有一定的危险。每年都有玩这个游戏受伤,甚至残疾或者挂掉了的小郎君。
顾玖今天也没去围猎,兄长顾琛那边一直风平浪静。传说中的刺客,不知道是没能混进猎场,还是仍然潜伏在暗处。
这其实不合常理。最好的行刺机会,就是春猎的前几天,人们参与田猎的兴致还比较高,武将之间或许还有互相比拼、一决高下的心思,不惜深入山林,甚至孤身追逐猎物。
那是邙山猎场最混乱,也是韩公顾琛身边的侍卫最少的时候。
然而,就这么无波无澜的到了第七天。兄长不会再去参加田猎了。顾琛天天陪着傻皇帝,在行宫里捉蛐蛐、数蚂蚁、喂兔子……
有无数侍卫,和重重禁军守护着行宫。顾玖实在想不出:刺客要怎样行动才能达成目标。
他逗着小野猫,正闲极无聊,沈谧沈长渊求见。
沈谧带来一个坏消息:崔小世子击鞠,被秃发鲜卑的使节撞了一下,当场坠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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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网文的相关规范,一定要标这句话: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是错误的!
第23章 击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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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马蹄踏断细弱的草茎。
顾玖单手挽着缰绳,雪麒麟陡然加速,于风驰电掣中一跃而起,腾空掠过了二丈的距离,直接跃过半人高的护栏,轻捷矫健地落在了击鞠场内。
一时间,陡然跃进视野之中的白马,驾驭着神驹骏马的玉人,以及玉人飞扬的衣袂上幽光流转的繁丽花纹,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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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玖瞥了一眼事故现场,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微妙心情。
只见崔小世子好端端地骑在他的爱驹——紫燕骝的背上,在场地的外围溜达着,看起来无比安逸,时不时地替心上人呐喊助威。
鲜卑使节团的一众使者,和几名御医一起围着什么人,正在救治。
人群中间,隐隐传出男子压抑的痛呼声。
虽然是临时清理出来的场地,但这块地原本就是一处跑马场,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十分平整。一种俗称“细羊毛”的青草,生长得细密繁茂,覆盖了这一片土地。
顾玖催马,赶到崔璟的身旁,和他并辔而行,轻挑了眉梢:“长渊说你坠马?”
崔小世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呀,我不坠马,怎么换荀六娘上场?长渊跑得太快了,等我想起他,人已经没影子了。”
顾玖:“……”
“再说,你来了也好。”崔小世子突然将嗓音压得十分低沉,“这些鲜卑使节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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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鞠场中,光影交错之间。二十多个儿郎,手持细长的偃月形球杖,纵马飞弛,踊跃竞争。
有一道娇小又灵活的身影,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追逐着拳头大小的、彩色镂花的七宝毬,像疾风一般从五骑之间穿梭而过,抢先一步击飞了七宝毬球。
这位凭借着巧捷胜出,大杀四方的选手,就是喜欢玩鞭子的巾帼英豪荀六娘。
那个被夺了球的鲜卑击鞠手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来不及减速的同伴已经冲过去,撞得他人仰马翻。
荀六娘上场仅仅一柱香的时间,击鞠场上已经抬下来两个鲜卑伤员。
饶是顾玖这种击鞠高手,也看得一阵热血沸腾,很想为荀六娘喊上一连串:溜溜溜。
此时此刻,顾玖的侍从,以及跑去通风报信的沈谧才刚刚赶到现场。
崔璟毫无诚意地道歉:“长渊,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刚才荀六娘以为我摔坏了,一下子扑在我身上。嗯,你们懂的吧,那种温香软玉、含情脉脉的时刻,我肯定要多躺一会儿。”
他多躺了片刻,多赚了几许柔情,外加一记马鞭子。那是伪装被识破之后,佳人含羞带怒的赏赐。
然后一转头,发现友人少了一个。
沈谧沈长渊松了一口气:“伯珪没事就好。我怕你们和鲜卑使节团起冲突,赶紧去给攸之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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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二十年,秃发鲜卑的部族逐渐壮大,人口达到十余万。
和晋人不同,鲜卑人在马背上长大,几乎每个青壮年都是优秀的骑兵,连妇女和孩童都能挽弓射箭。
相比之下,晋人文弱,很多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有摸过弓。
魏晋名士清谈、饮酒、熏香、敷粉、磕药、任诞、奢侈、服妖……不仅有文艺病,还掀起了隐逸之风。
他们当官也要追求清贵、清要、清闲。
简单来说,就是位尊事少、职闲权重,最好只拿俸禄不干事。世家子弟入仕,首选待中、散骑常侍、黄门侍郎之类的“清选”官,钱多事少超自由。所有繁杂的公务,都交给浊吏去做。或者干脆放任不管。
这些世家大族还把一个傻子推上了皇位。这么荒唐的国家,简直就像一只肥美温驯的鹿,不仅仅是秃发鲜卑,匈奴、羌、羯都想来分一块鹿肉。
尤其是繁华的洛阳城,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管洛阳有多乱,这里都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地方。
洛阳的城阙太巍峨,街市太繁华,桃花太红,女郎太软,小曲儿太缠绵。
然而,谁也不敢轻易动手。因为牵着晋国这只鹿的,是手握重兵的顾家兄弟。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家都在等,等别人先出手。
秃发鲜卑的使节想制造一场巨大的骚乱。一开始,由于太后小杨氏抛出了非常诱人的赌注,他们打算冒险行刺顾琛。
猎场那么乱,随便从哪里冒出来一支冷箭,无论射中了谁,好像都挺正常的。
然而,现实很残酷。顾琛为人谨慎,侍卫特别多,参加围猎,居然还穿着轻甲。
简直就是缩在壳子里的乌龟,让人无处下手。
好在,能让晋国乱起来的方法,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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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远远近近的犬吠声此起彼伏。
月明星稀,行宫外围的高墙上,依然有零零星星的火光在移动,那是巡夜的禁军。
秃发鲜卑中有名的勇士、拓跋元显躲在墙角的阴影中,喝了大半夜的冷风,头上还淋了一些不明的液体,是从宫墙上泼下来的,有点不太好闻的味道。
终于等到一个落单的禁军。
拓跋元显扼住这名禁军的咽喉,将他拖到隐蔽的地方,扒掉衣甲。
换上禁军的衣甲,跟在一队禁军的队尾,转了几大圈,却一直没有机会混进行宫。
原来清河公有令,禁军六营,射声校尉营驻守行宫。步兵校尉营的士兵,只能在外围巡逻。
拓跋元显在心中默默地问候了一下清河公。准备掉队离开。他刚落后了一点点,就被队长发现,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你怎么回事?跟上。”
队长手中的火把举高了一些,朝他的脸上照过来。
拓跋元显不动声色,暗暗地握住了腰刀的刀柄。
正在这时,行宫的一角起火了。都是易燃的木屋木楼,今夜恰巧有微风,火势迅速扩散,片刻之间,已是浓烟滚滚。
这说明,拓跋元显的某个同伴,十分幸运地混进了邙山行宫,完成了计划的第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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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之人,已经被活捉了。
顾玖负手立在高墙上,不远处的阁楼上,正在蔓延的火焰在他的眸子里升腾跳跃。
“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听令,带上你们的人。不要管着火的那座小楼,旁边的几间屋子也别管,去把附近一圈的树都砍了,房屋都拆掉,先拆顺风的方位。”
这年头没有消防车、灭火器之类的东西,救火基本全靠人工泼水。在有风的时候,很难止住火势。
顾玖参考后世扑灭山火的办法,让人将着火点附近的可燃物都清理干净,这样也能有效地灭火。
短暂的骚乱之后,所有人都各司其职。
救火的救火,砍树的砍树,拆房的拆房。虽然起火的时候让拆房屋这种命令特别奇怪,但只要是顾玖的命令,禁军六校尉都会毫不迟疑地照办。
可以盛水的器皿,数量有限,确实没能扑灭大火。
好在擅长拆家的禁军数量众多,而且战斗力十足,着火的小楼附近,很快就出现了一圈空地。没有新的东西可以燃烧,火渐渐小了。
风中弥漫着一股子焦木味。
顾玖缓慢又优雅地走下门楼,他身边的侍卫,大多都去救火了。
火光明灭中,隔着扶疏的花木,顾玖看见干儿子宇文乌菟龟举起了弓箭,寒光森森的铁箭头,正对着他。
第24章 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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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乌菟龟屏住呼吸,稳稳地托住玄铁弓。
这是一张一百八十斤的力量才能拉开的六钧弓。他双手使劲,手臂毫无一丝颤动,推移着瞄准,箭去如流星。
顾玖纹丝不动。
两个位置靠前的侍卫目眦欲裂,却好像什么也来不及做,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铁箭几乎是擦着顾玖的胳膊飞过。
与此同时,萧衡试图扑倒顾玖,但是由于他个子矮,而且功夫不如顾玖,一扑之下,不但没能推倒顾玖,反而撞进了顾玖的怀中。
在他们身后,一名黑衣男子还保持着举剑刺杀的动作,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原来有刺客潜伏在花木丛中,从背后偷袭。
宇文乌菟龟的箭从刺客的身上穿透过去,佘势不衰,又深深地没入树干。
他手上不停,继续一箭一个,所有冒头的刺客都拥有公平的抽奖机会——奖品:一等奖一箭穿心,黄泉七日游。二等奖刀剑加身,被清河公的侍卫粗暴地制服,限量牢饭免费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顾玖被萧衡撞得差一点背过气去,他缓缓低头,对上小家伙湿漉漉的眸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瞬间,小狼崽一向寒凉阴沉的眼眸中,闪过了类似于关切的情绪。
萧衡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撒手,这种表现,倒有些像依赖。
野性难驯的小狼崽子,居然这么快就养熟了?
顾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温柔地摸了摸萧衡的发顶,轻咳:“阿鸷,你好大的力气!”
宇文乌菟龟目瞪口呆。
刚才的画面,在旁人看来,更像是皇子衡投怀送抱,顾玖顺手将人揽住。
一名安息国的使者用生硬的洛阳雅言问:“我知道在你们晋国,好看的男子比美貌的女郎更受人欢迎,很多卿大夫都好男风。可是,你们这么奔放的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
顾玖:“……”
萧衡一向冷硬的面部表情,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裂痕,羞赧的后退。
火光腾起的时候,行宫陷入一片混乱。顾玖特别担心兄长和傻皇帝萧昀的安危,让无咎去主殿守着,却忘了他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刺客行刺的目标。
“陛下那边怎么样了?不是让你和无咎去护驾?”
萧衡的目光闪了闪:“皇兄那边的刺客更多,还随身携带着连弩。幸亏有无咎在。无咎的左眼皮一直跳,不放心你,让我回来看一看。”
“陛下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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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依稀还能望见天上的残月,还有行宫阁楼上的灯火。
顾玖倚在廊下,水晶琉璃风灯的光,和晨曦一起柔柔地倾洒在褒衣博带上,秀美玄远之中又添了三分多情。
一群小宫女挤在阁楼二层的露台上,偷偷地看顾玖。因为都想多看几眼,难免拥挤,最前排的小宫女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半个身子翻出栏杆,险些跌下楼。
几个小宫女七手八脚地将她拽回去。
顾玖原本还能当作不知道,这时也装不下去了,温颜道:“各位淑人,注意安全,莫要钗裙和花瓣一同飘零,让在下扼腕。”
宫女们笑作一团,一个胆子大的追问:“要是采茵姐姐方才真的‘飘零’而下,清河公是接还是不接?”
顾玖笑而不答,拱手作揖,袖袍起落之间无限风流。
小宫女们又开始起哄。
这时,前去通传的小宦官出来了,躬身行礼,请顾玖入内面圣。
顾玖不再停留,抬脚进了正殿。
顾玖一对上女郎,就变得温文尔雅,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温柔解意。
萧衡恨极了他这副模样。上巳节那天也是这般,回府的时候,女郎围着顾玖的马车,投掷鲜花、香囊、水果、扇坠之类的小物件。
那时顾玖病着,被香囊砸到了,还朝她们微笑。
再瞧瞧顾玖佩在身上的那只香囊,歪歪扭扭的针脚,稚气可笑的鸭子划水图案,越发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