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傅南晰的身体终是好些了,他便半哄半骗地为傅南晰穿上了自己的朝服,并带着傅南晰来上早朝了。
此言一出,诸臣哗然。
他侧过首去,紧张地阖了阖双目,才敢望向傅南晰。
傅南晰面不改色,乃是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神态。
当年的傅北时很容易讨好,即便是他信手摘的一枝红梅都能教傅南晰眉开眼笑,如今的傅南晰是愈来愈难讨好了,居然连“共享天下”都打动不了,他讪讪地耳语道:“不合梓童之意么?”
傅南晰柔声道:“合陛下之意便好。”
他的雄心壮志业已一身病骨消磨干净了,“共享天下”于他只是虚名,甚至连这“皇后”亦是虚名,不过他若是安然无恙,当真插手政事,闻人铮兴许便会翻脸无情罢?
闻人铮在尝过至高皇权的滋味后,真的肯分他一半?
他信不过闻人铮,闻人铮背叛他太多回了,在闻人铮面前,他宛若惊弓之鸟。
闻人铮紧了紧傅南晰的手:“我要如何做,才能合梓童的心意?”
傅南晰不答:“陛下,该上早朝了。”
闻人铮委屈地颔了颔首,继而牵着傅南晰坐到了御座之上。
傅南晰一派泰然,居高临下地瞧着正窃窃私语的朝臣。
他这皇后当得备受非议,现下闻人铮又弄了这一出“共享天下”,无异于将他放在武火上炙烤。
不日,谏言废去他皇后之位的奏折想必将如雪片一般飞到闻人铮手中。
闻人铮这皇位并不稳固,也许会被他连累得失去人心,沦为废帝。
他看着闻人铮眉眼间的委屈,无奈万分。
闻人铮将自己的右手五指嵌入了傅南晰的左手指缝当中,厉声道:“此事已定,不容再议。”
王大人迫不及待地出列:“陛下,老臣有要事启奏。”
闻人铮料定区区从六品吏部员外郎不会有甚么要事可启奏的,毫不在意地道:“奏。”
王大人志得意满地道:“启奏陛下,小女已于昨夜吉时诞下皇长子。”
他以为闻人铮就算不大张旗鼓地将女儿迎回宫中,亦应该有所嘉奖,譬如将他的外孙封为太子。
岂料,闻人铮竟然不置可否“哦”了一声,又道:“其他爱卿可有本要奏?”
王大人被闻人铮驳了面子,不敢置信地道:“难不成老臣适才说得不够清楚?”
闻人铮不耐烦地道:“已足够清楚了,你的女儿王氏诞下了朕的长子。”
“那陛下为何……”王大人尚未说罢,便被闻人铮打断了:“朕并不关心王氏是否已生产了,所生的是儿子,抑或是女儿。”
傅南晰并不为闻人铮的偏宠而心生欢喜,反而生出了一股子兔死狐悲之感。
闻人铮大概亦与王贵妃有过恩爱日子,眼下王贵妃被视若敝屣,不知他何时会步王贵妃的后尘?
罢了,多虑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左右他年岁不寿,赌注寥寥,大不了输得一败涂地。
王大人不依不饶:“皇长子身怀龙血,理当被带回宫中好生教养。”
闻人铮示意侍卫将自己的前老泰山拖了出去,复又道:“诸位爱卿可有本要奏?”
闻人铮方才的所作所为将其冷酷无情的脾性暴露无遗,朝臣俱是噤若寒蝉。
“诸位爱卿既然无本要奏,便退朝罢。”闻人铮扶着傅南晰站起了身来。
一旁的吕公公掐着嗓子道:“退朝。”
傅北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显然目前兄长的皇后之位还算稳固。
纵然今上眼下春秋鼎盛,迟早会有年老体衰的一日,这江山须得有人继承。
虽然皇长子而今不被今上所重视,有朝一日今上定会将皇长子迎入宫中,教授帝王之术。
他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听着诸多朝臣嘲笑王大人,觉得甚是有趣。
趋利避害,捧高踩低,这便是众生相。
出了宫后,他径自往衙门去了。
这些日子,他沉迷于与年知夏肌肤相亲,怠慢了公务,远没有先前一般夙兴夜寐,以致于不涉及人命的官司被他积攒了不少。
年知夏……
一念及年知夏,他便觉得满口苦涩。
诚如年知夏所言,他仗着自己抓住了年知夏的把柄,逼.奸了年知夏,而年知夏只是屈意承欢。
本质上,他与年知夏并非露水夫夫,而是强.暴犯与受害者。
任凭他倾其所有,都无法补偿年知夏。
下得轿子,他突地看见了年知夏的母亲。
年母亦看见了傅北时,她手中正提着竹篮子,行至傅北时面前,见傅北时正身着朝服,恭声道:“见过傅大人。”
傅北时心虚得很,他将年母心爱的小儿子玷.污了。
倘使换作他并非出于自愿,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开,他娘亲定会跟对方拼命。
“伯母,别来无恙,我不是曾说过唤我‘北时’便可么?”
“北时。”年母问道,“我们‘知秋’可好?”
——她已在傅北时的安排之下见过真正的年知秋了,以防万一,她仍是唤嫁入了镇国侯府的年知夏为“知秋”。
冒名顶替了年知秋的年知夏过得一点都不好,思念成疾,日日呕吐。
傅北时猜想年知夏必定不愿让年母挂心,遂答道:“嫂嫂过得很好。”
“很好便好,很好便好。”年母又问道,“‘知秋’这个月何时回来?”
年知夏每月皆会回一趟娘家,这是傅北时向娘亲要求来的。
但年知夏那副样子这个月恐怕不会回娘家了罢?
傅北时表面上摇首道:“我不清楚,回头我问问嫂嫂,再答复伯母。”
年母郑重其事地道:“劳烦了。”
傅北时含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良机,回府后,时近子时,他叩响了年知夏的房门。
年知夏刚刚吐了一通,正难受着,闻得叩门声,知晓是傅北时来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声道:“是父亲,是你父亲来了。”
但他生怕难以自控,并不让傅北时进来,只是披着外衫,趿着锦履,到了房门前,淡淡地道:“傅大人,你有何事?”
傅北时回道:“我今早下得早朝后,遇见你娘亲了,你娘亲托我带话给你。”
娘亲……娘亲假使得知我怀上了北时哥哥的骨肉,不知会是甚么反应?
年知夏平静着心神道:“娘亲托傅大人给我带甚么话?”
傅北时要挟道:“你将门打开,我便告诉你。”
我是迫不得已的,不是真心想给北时哥哥开门。
年知夏如是说服了自己,旋即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年知夏楚楚可怜,傅北时本能地向年知夏伸出了手去,欲要将其拢入怀中。
年知夏顿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并不后退。
在自己的手距年知夏的腰身仅仅一寸之时,傅北时快速地将双手收了回来,转而负于身后,接着歉然地道:“知夏,我险些又冒犯了你,对不住。”
年知夏心道:我喜欢被你冒犯,多冒犯我一些,将我弄得一塌糊涂才好。
然而,他面上只能摇首道:“无妨。”
第五十二章
傅北时端视着年知夏的眉眼道:“知夏, 你可还好?”
年知夏颔了颔首,又夹枪带棍地道:“少了傅大人每夜的侵.犯后,我好得很。”
“知夏, 全数是我的过错。”傅北时扯了扯唇角, “你且放心,我不会再侵.犯你了。”
“是么?”年知夏狐疑地巡睃着傅北时。
傅北时指天发誓道:“我,傅北时若胆敢再侵.犯年知夏,便罚我五雷轰顶, 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年知夏心脏发疼,面上嘲弄道:“赌咒发誓有何用?上苍要是开眼, 我岂会深陷在这镇国侯不得自由?”
“知夏……”论口舌功夫, 傅北时决计比不过年知夏,更何况他有愧于年知夏。
年知夏伸长手,一把掐住了傅北时的下颌,突发奇想地去掰这下颌,他并未用力,傅北时马上配合地张开了唇齿,他便以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了傅北时的舌头。
这舌头曾好生亲吻过他,他全身上下处处被这舌头驻足过, 包括那处。
过往的床笫之事一幕又一幕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教他原本便滚烫的手指, 烫得惊人, 似乎能从指尖一直烫到心脏。
他定了定神,嗤笑道:“傅大人的口舌如此不灵便, 我还以为傅大人的舌头被猫儿叼走了。”
傅北时讨好地用自己的舌尖与唇瓣去磨.蹭年知夏的手指, 年知夏厌恶的眼神当即刺入了他的双目。
年知夏松开傅北时的舌头, 转而以左手抚摸着傅北时的脑袋,像是抚摸猫狗一般,右手则被他送到了傅北时唇边,他又高高在上地命令道:“好好舔。”
傅北时唯恐被人目睹,阖上房门,将年知夏打横抱到了床榻边坐下,自己则跪于年知夏足边,虔诚地舔.舐年知夏的右手。
年知夏并不喜欢卑微至此的傅北时,遂淡淡地道:“傅大人,你的尊严何在?”
傅北时柔声道:“知夏,是我亏欠你在先,在你面前,我可放下全部的尊严。”
年知夏的身体业已一寸又一寸地发软了,但他仍是强撑着道:“傅大人这副深情模样当真令我动容,不知卫将军如若在场会是怎样的反应?”
傅北时坦荡地道:“知夏,明姝如若在场,定会以为我中邪了罢?”
年知夏轻笑一声:“你的娘亲如若在场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娘亲她会崩溃罢?”傅北时叹息着道,“知夏,我此生自认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我只愧对你与娘亲。”
年知夏讶异地道:“你这个当弟弟的,不觉得愧对兄长么?”
“知夏,我的确曾觉得愧对兄长,可是在你与兄长和离前,我不曾强迫过你。兄长早在十数年前便心有所属了,兄长乃是断袖,他早已知晓你并非女子,是以,你勿要对兄长抱有希冀了,兄长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不过是害怕你在这镇国侯府孤苦无依,万一被娘亲戳穿了,难以善了而已。”于傅北时而言,过去兄长是留下年知夏的诱饵,而今他必须同年知夏说清楚,年知夏方能回头是岸,“知夏,今日早朝,兄长穿着与今上一般规格的朝服,被今上牵着手,登上玉阶,同坐御座,今上还当朝宣布要与兄长共享天下。”
年知夏曾从傅南晰看闻人铮的眼神中,看出满腔深情,而闻人铮得而复失,自然宝贝傅南晰,故而,今上这般做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但是他自诩处处小心谨慎,居然早已被傅南晰看穿了。
所幸傅南晰心善,并未将他拆穿。
他好奇地道:“傅大人,夫君是如何知晓我并非女子的?”
傅北时并不卖关子:“你曾在深更半夜对着铜镜模仿你妹妹的言行举止,被兄长瞧见了。”
年知夏自嘲地道:“原来如此,我还天真地认为自己天衣无缝。”
“只是意外罢了。”傅北时安慰道,“知夏,你的确天衣无缝,行为举止看不出丁点儿少年气。”
年知夏失笑道:“多谢傅大人安慰。”
傅北时低首含住了年知夏的尾指,口齿不清地问道:“知夏,我问了庖厨,你依然日日得饮三碗汤药……”
年知夏打断道:“与你何干?”
傅北时忧心忡忡地道:“我并不想窥探你的隐私,我只是想关心你,知夏,你一日要吐几回?”
“与你何干?”年知夏把玩着傅北时的发髻,将好端端的发髻折腾得乱糟糟的,才再次问道,”娘亲托傅大人给我带甚么话?”
傅北时要求道:“知夏,你须得先回答我。”
年知夏不耐烦地道:“多则十回,少则六回。”
“多则十回,少则六回……”傅北时喃喃自语着,又凝视着年知夏道,“知夏,你当真没生甚么恶疾?”
年知夏勾唇笑道:“你想要我生甚么恶疾?”
傅北时真诚地道:“我舍不得你生恶疾,我衷心盼望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年知夏微微偏过首去:“轮到你回答我了。”
傅北时答道:“知夏,你娘亲托我问你,你这个月何时回家?”
年知夏登时沉默了,回家……娘亲是过来人,他这副状况定然逃不过娘亲的双眼,他若要回娘家,便得做好向娘亲坦白的准备。
他如何开得了这口?
他要如何对娘亲说自己心悦于傅北时,勾.引了傅北时,甚至还美梦成真地怀上了傅北时的骨肉?
试问当娘亲的,岂会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断袖,还怀上了另一个男子的骨肉?
他其实早就思考过无数遍的措辞了,然而,始终想不出完美的措辞。
不过关于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完美的措辞。
他倘使是娘亲的女儿便好了。
但他倘使是娘亲的女儿,娘亲会想要一个与前叔叔私.通的女儿么?
他对不住娘亲,对不住爹爹,对不住兄长,对不住妹妹……
他对不住的人委实太多了。
可是他迟早得向家人坦白,据闻孕后期,孕妇浑身上下会水肿,身体会变得笨拙不堪。
就目前的状况判断,他十之八.九较寻常女子更为辛苦,他需要家人的帮助,方能顺利地产下孩子,并将孩子抚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