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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妈妈,我不想骗你。。。",让美津子瘫倒地上,双肩无助地抽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美津子语无伦次地念叨著,"对不起。。。是妈妈不对,不应该让你学什麽围棋,不应该呀。。。你和塔矢君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你不学围棋就不会认识他,就不会。。。妈妈害的你呀。。。呜呜呜。。。"
心揪痛起来,连忙把美津子扶进屋子,倒杯水递过来。面对美津子伤心欲绝的脸,光咬咬牙还是说了:"妈妈,已经晚了。。。即使我不学围棋,我不是职业棋士。。。他也在会某个地方等著我,等我去找他。。。妈妈已经晚了。。。我没做犯法的事情呀,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什麽是"不该"爱上的人?
爱还有该不该吗?
说爱上一个人的灵魂,碰巧他是同性?
借口!借口!借口!
在世俗之前是借口!
在亲情之前更是借口,是出来自己也感到无力的借口!
注定了当初的决心选择,就会让亲人伤心的借口!
"你们不会幸福的,不会!!走!和妈妈回家,你只是把友情理解错成了爱情!!走。。。和妈妈回家。。。我们不当什麽棋士,不当了!!没有工作,爸爸和妈妈养你,我们不当棋士了。。。不当了。。。不当了。。。"
美津子神经质地站了起来,她忙乱地拽著光的手腕往外走,指间冰凉的触感,顺著肌肤传到心中,冻结了心的律动。
光狠心甩开美津子,手腕脱开的瞬间,美津子的指甲在皮肤上划下一道血痕。
"你。。。!"她抬头,绝望的目光在光的心里灼出一个洞。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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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津子病了,正夫打电话叫光回家。
要出门,亮叫住他,塞进手里一个旅行袋。拉开一看,收拾地熨帖的衣物够两个星期的。
张张嘴要说什麽,黯然低头,下颌紧压在亮的肩窝,两颗离很近的心产生共振,引起微微的恐慌:
"我。。。我回家看看就回来。。。"
转身,手中还提著旅行袋的带子,想放下,一顿,还是握紧了手。
走到玄关,迟疑地问身後的那个人:"亮。。。我是不是很残忍?"
没有声音,要回头,却感到背部猛烈的撞击,扑过来的手臂从後面搂住他。
紧紧的!
紧紧的!!
紧紧的!!!
旅行袋掉落地上,回身和那个人拥吻起来,唇齿纠缠,恨不能把世间所有的锺都镐碎,不要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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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名人,抱歉。我们专栏有个小调整,您的专访不适合我们这个栏目的主题了,所以。。。"
"塔矢名人,这次去长崎参加的活动,上面有通知说。。。所以。。。"
"塔矢名人,去中国棋院的考察参观,因为您的赛程安排,所以。。。"
太多的"所以",只因为他选择了不同的感情。棋院不会明确干涉棋士的私生活,但棋院不允许棋士的私生活"干涉"了棋院。
笑。
微笑。
面对一切都坦然的微笑。
不是不在乎不计较,是因为最在乎最计较的把这些都归了零--光,一去十数天杳无音信。
棋院--比赛--回家--打谱--打谱--回家--比赛--棋院,生活象表盘上的指针,循环往复,走来走去位移为零。坚信自己很顽强,却终於明白"顽强"不是没有神经,只是能忍罢了。可忍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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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津子是病了,但不严重。真正严重的是她的儿子爱上了个男人!无论那个男人多麽优秀,只要是作为她儿子的"爱人"出现,那他就是这世间最十恶不赦的人!应该受到诅咒和惩罚的人!
她是个随和而温良的人,她这一生从没想过要去恨谁。但,现在,她恨他,恨那个叫塔矢亮的年轻人。她的恨让自己也害怕,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人的恨意到如此地步。
是的,她恨他,恨那个她唯一的儿子爱著的"男"人。。。
正夫的巴掌在落到光脸上的瞬间,从他腮边划过。本来还倔倔回视父亲的浅色眸子,看到正夫眼里的挫败,轻轻地低垂下眼帘。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18岁。"
"你那年去韩国也是为了他?"
"是。"s
"他的父母知道吗?"
"是。"
"放著他不管?"
"我去请求他们不要管。"
"哦?他们就不管了?"
"我不知道他怎麽解决的。反正我们在一起了。"
"以後呢?打算就这样?"
"没有他,就没有以後。"
"那想过父母吗?想过我们的感受吗?你把我们当什麽?!"正夫终於暴躁起来。
"你们永远是我的父母,但,我不能没有他!你说我什麽都好,我已经不能回头了!爸爸!"
"哈哈哈哈~~~你还叫我爸爸?!我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滚!滚!!"
"不要~~~!!光,来~~来妈妈这儿,来妈妈这儿~~"
听到的正夫吼声,美津子拖著病体从床上下来,她站在卧室门口向光张开臂膀喊著"来妈妈这儿~~"。
时光倒错,回到了光5岁的光景,她的光还是那个和人打了架,哭著回家的小鬼头。那时候美津子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和他说:"光,来,来妈妈这儿~~"
那时候美津子多麽希望她的光快快长大,长成男子汉,到时候她就可以对他说他小时侯还是个爱哭鬼。
现在,她的光长大了,长成了一个英俊有为的青年。可是她的光也从15岁後就不再哭了,不哭了,长大了,离妈妈越来越远了,在妈妈的羽翼外飞翔了。她的光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他还是他的,那个她憎恨的男人的!!
一想到这里,美津子就痛苦到想吐!她想象不出两个男人是怎麽在床上的,她更想象不出两个在床上的男人,其中就有她的光!!
啊!她的光!
她的光是她想吐的范畴中的!她更痛苦!嫌恶自己的儿子?!
天~~!!我是个可怕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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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不不离地看著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妈妈是这样一个执著的人。走的时候,亮一再告戒他,不要伤父母的心,不要发脾气,不要意气用事。可仔细一想,我们这样的选择能和父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吗?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个傻瓜总是想的这麽天真。
天真?
是啊。。。天真。
外界是不知道塔矢名人是个天真的人,只有他知道!
他还知道,他做的饭很好吃,他很勤快,他很温柔,他很孩子气,他很坚强,他很善良。。。
他知道他想他,从脚迈出家门口起就开始想他。亮你有想我吗?
听听门外没有了动静,指针指到凌晨1:00,这一阵他很乖顺地陪在美津子身边,因为亮和他说要听父母的话。捏手捏脚从房里溜出,玄关处衣帽架上的外套也不敢拿,怕弄出响动惊到家人。
深深呼一口夜的寂寥,在无人的街道开始狂奔。
影子是他唯一的伴侣,就象他和亮。阳光下的影子更加黝黑,永远不会在光明处和身体并肩,即使他们已经昭告天下"我们爱著",但没人认为身体和影子能有什麽结果。
跑啊,跑啊,跑啊。。。
这世间怎麽到处有灯?什麽地方是我们栖息的黑暗,能把身体和影子一起吞噬的黑暗?
跑啊,跑啊,跑啊。。。
跑地嘴里腥咸,跑地肺泡里好象塞进了沙子,磨得胸腔粗糙地疼痛。
跑啊,跑啊,跑啊。。。
跑向一个叫"塔矢亮"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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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著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眉毛微蹙,牙齿咬啮。
他看著他,不打算叫醒他。他只想看看他,他瘦了。
贪恋地吻吻他的额头,转身要走,衣角突然被拉住,回身对上那星子般的黑眸。眸子濯濯闪耀,他对他说:"我以为我在做梦,每天都会做的梦。"
重新跪回床前,手轻轻拂上他的脸颊:"不是做梦,我在这里。"
。。。
。。。
"你瘦了。"
"你也是。"
他往床里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光轻轻躺到他的身边,两人紧紧拥住。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感到对方鼻息在彼此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温暖,呵,我好想你。。。
午夜。
在所有人都在睡梦中的午夜。
他们相拥著,在这个被众人遗忘的午夜相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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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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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是哪个该死的作者写俩字儿,就可以一笔带过的。
日子是一秒一秒,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的体味与煎熬。这里的"煎熬"不是贬义,它是一针一针刺在肌肤上的刺青,痛几百下,只为那留在肉体上炫目的美丽。
是的,日子是美丽的。痛过,哭过,笑过,站在山顶看著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你会为自己的勇敢而欢呼,为自己美丽的坚强而欢呼吧?
那样坚韧的美丽,就如同纹在身上红豔的带血玫瑰--呵,我们已经坚守了十年。。。
十年!
怎麽会是平静的十年?
怎麽会不彷徨?
怎麽会不迷茫?
怎麽会不矛盾?
怎麽会不脆弱?
然而--
"我们下棋吧。"
每每说这句话,心就止如镜湖。
"啪"。"啪"。
每每听到棋子落下的声响,世间的喧嚣就阻挡在十九路棋盘之外。
你是我的劲敌!
每每看到彼此眼睛里闪耀的光芒,就知道这世间没有一种关系比我们更紧密。
我们是爱人,是朋友,还是。。。对手,这一生唯一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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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的眼光,媒体的炒作,如一个巨大的三棱分光镜,单纯的白光通过它,分解成绚烂的七色光束。人们从这光中截取了自己感兴趣的一种颜色,加工放大,充实成自己心目中想要的进藤光和塔矢亮。
不接受他们关系的人们,避之如蛇蝎;嫉妒他们才能的,对他们的选择大加鄙夷;豔俗耽美小说以他们为蓝本,大出畅销书;社会学家以他们为范例,针对日本各个同性恋团体争取婚姻合法化,而在学术界展开过大讨论;不少同性恋团体找过他们,希望以他们的社会号召力,争取"同性恋"的社会地位;还有一些少女为他们的感情所"感动",成立了支持他们在一起的协会;有剧组找他们,希望他们亲自去演绎关於他们感情坎坷道路的电影;更有甚者,一些地下赌坊,明码标价,买他们能坚持几年。。。
立在对镜中间的他们,在镜子里幻化出n多身影,可,真实的他们只有两个,他们真实的生活只有自己面对。面对亲情的负罪感,不是关上房门就可以杜绝的新闻媒体。血缘是生命的脉络,是和掌纹一样一生不能消去的印记。
行洋夫妇,面对媒体三缄其口。唯一能说的话就是:不管他做了什麽,他永远是我的儿子。
正夫夫妇,面对新闻沈默不语。问急了,只说一句:我的儿子选择了谁和你们有什麽干系?
但。
两家家长维护的只是自己的孩子。
禁忌,永远是家族里的耻辱。
可。
"永远",怎麽就是永远?
时间越久,亲情越浓,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嫌弃自己孩子的父母。
最终他们还是妥协了,不是妥协给他们的爱情,而是妥协给骨肉情亲。
从他们公开了恋情算起,第十个新年的时候。
吃年饭的当,行洋突然对著每年都回来和父母过年的亮说:
"其实。。。过几天可以叫进藤来的。。。叫他和我下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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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津子坐在沙发上,看著上一年棋院里棋士的战绩表,突然对光说:
"塔。。。塔矢亮今年的成绩比你好啊。。。去年他就。。。"
"哎?"光欣喜地回头,"妈妈!你刚才说什麽?"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美津子迅速弹起来,嚷嚷著"锅要糊了"躲去了厨房。
光不敢再刺激她,抿嘴笑的当,手机短讯滴滴地响了起来--我爸爸邀请你初三去下棋。
简洁的短句,给了他们无限的鼓舞,彼此交心,更期望家人的祝福,这个祝福他们等了10年。人的感情真是奇怪,明明想笑,可为什麽感到自己的泪腺肿胀?
美津子放上碗筷,张罗著正夫和光过来吃饭。一家人沈默不语,各怀心事。
"对呀!试管婴儿,可以试管婴儿的!"
美津子突然冒的话,让正夫和光莫名其妙,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没理父子俩的怪异表情,美津子发现了新大陆样,兴奋地继续说道:"光仔,你的收入完全可以用试管婴儿有一个孩子,是不是?是不是?"
"这。。。"看著美津子的殷切的目光,光不知如何是好。他终於明白美津子的意思,她可以不反对他们,但她想抱个孙子!
"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正夫头也没抬,继续扒著他的饭,"哼!将来别後悔就行!父母可不能跟你一辈子!"
"可。。。!"美津子咬咬嘴唇,不甘心,"唉~~这麽多年了。。。"
"妈妈。。。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麽。
转身拭了下眼角,美津子强打精神地说:"好!妈妈不逼你!我知道,你每次来看我们带的东西都是他给你准备的。我的儿子我明白,你是不会有这个神经的!"
"妈妈!"光给美津子说的不好意思。
"我只在报纸电视上见过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什麽时候把他带来家里看看吧,我。。。我。。。"美津子真不甘心说後面的话。
当然,在她话没说完的时候,光已经从後面环住美津子,脸埋在她的脖子後面再也不肯抬起。
一层糯糯的湿凉从颈项後传来,美津子终於知道她的光没有变,她的光还是小时候那个爱哭鬼。
13 泉(上)
人是一种贪婪而充满占有欲的生物。人类的发展史,就是其占有欲膨胀的掠夺史。遥远的苍穹他们也想方设法要在那里留下足迹--登月是他们在宇宙中的第一步,他们必定还会沿著这个脚印迈出第二步!
占有空间,占有一切,可他们的时间不是永恒。想要让自己的时间流传下来,就必须把自己的DNA传播下去。繁殖对於动物来说是本能,对於人类来说就含概了占有时间的野心。
然而,选择了禁忌,就等於选择放弃了身後的时间。
三年前就开始资助这家儿童福利院,现在想来大概是缘於那时候代代子那个刚出生的"水母"。一想到光把那个粉白的小可爱叫"水母",亮就不得不承认,光有时候的想象力比磁偏角还偏。
"当然咯,这个软爬爬的东西,不但是透明的还好象是一包水!可怕!"从医院出来,面对亮责怪他不该当著代代子面那样说她的孩子,光理直气壮地反驳。
"你也是那样长大的呢。"
"反正可怕!我就是不喜欢小孩子。"
"哦?有调查说人们想拥有自己的孩子,是因为相信自己的基因够优秀。"冷眼看著光,继续说,"难道你对自己的基因没信心?"
"喂!塔矢亮!"那个人的眉毛果然很配合地拧到一起,"你想说什麽?想让我找个女人来证明自己的基因是‘优秀'的吗?"
知道自己失言,亮别过头去不再言语。他承认,他羡慕夏木看著摇篮里那个小东西时脸上洋溢的满足表情,那是他体会不了但又异常想体会的情绪。他今生永远得不到一个和自己爱的人血肉混合而出的新生命,一个叫"我们的孩子"的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