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要把我的骨头和血液都当成江山,定夺天下的勇猛,白安以其炽情攻掠下我身体的每一处。屋内的上下四方随著我的翻滚也跟著天上地下旋转,分不清了,「王枫,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了!」嘶哑的白安,回盪不去满室的喘息呼啸。
千千万万只长矛在我体内穿刺,或似倚天剑的剽悍犀利在我的紧窒里嚣张,我好不容易才从白安的肩胛骨上方钻出,从未见过如此灼热的白安,一时之间难以招架。
身体渐渐虚脱无力,我虚弱地频频低喊著他的名字「白安,白安」,喘个不停,那练家子的力道把我弄得死去活来,他似要把人吞灭般把我圈得更平扁,一不小心又痛晕过去了。
醒来时,他叼著烟似一尊精致的铜雕静立在窗前。那是他首次对窗冥冥沉思,我没惊扰他,他正准备掏烟抽下一根时发现我的眼睛骨碌望著他。
他定定盯著我,不慌不忙有秩序地说:「王枫,你行,你真是连逃命都要逃得高贵啊。」
他刷卡付帐,一晚八万,两晚十六万,同行的折扣减一减之後,这匆匆一行让他凭白无故多花十来万,他阴著一张脸气急败坏说回去要讨回这笔债。伸手把我的手臂又掐出一个血痕,我坐在副驾驶座听他一路抱怨,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下凹似乎瘦了不少,黑眼圈都跑出来了,脸庞刀削的弧度带著七分憔悴,我自知理亏也不和他胡闹了。他说他每一天都拼命找我,白天找,晚上找,没命似地找,发疯似地找,我听了眼眶湿漉漉地噙著薄泪。
他说:「王枫,我真担心你出事,你没事就好,你要真出事我他妈的不知该怎麽办。」
然後他摸摸我的头,声音哑哑地跟我道歉,说他不应该把我逼成那样,他接二连三跟我说了一长串对不起。
我坐在车里手掌揉捏著,心想,算了。
有更大的原因是,我发现他对我很重要。
尤其当我孤单地坐在树下看著成双成对的人在清境农场时,心中那股孤寂感油然而生,凉爽的秋风吹过心房却似寒霜欺凌般冷冽,避暑的风光宛如一座冰宫,我太害怕孤单了,我也想有人陪我与我共度每一个日夕晨昏。
就这样吧,堕落成平民也算是种成全吧。
我与白安就在一次又一次打打闹闹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年轻气盛中互斗、互拼、互不让。
是谁说「刀子嘴豆腐心」的?说这话的人一定没遇过「刀子嘴刀子心」的人。我一回到十七楼,白安问我,帐要如何还?他说每个月给我十万元花用,每天都要记帐,我这出走的几天把钱花个精光之外,外加一笔总统套房的费用,再加汽车费、电话费、精神崩溃费,项目之多让我觉得他一定是开黑店起家的,他把帐单递给我,要我认真忏悔思考。
我坐在沙发上任他发落,他说:「王枫,你的性子为何这麽执拗,我白安虽然也有脾气可也会看时机,你就不能学成熟一些?像个大人一些吗?你要去哪总该告诉我,你一走把大家搞得天下大乱你知道吗?我不过要你看我白安的生活与你之间的落差,你这样就不高兴跟我耍脾气,我有要你跟我跑两个小时公园吗?我有要你帮我白安做早餐吗?你的贵性既骄又放纵,我可以宠你,可你愿意改掉你的任性吗?只要一点点,为我改一点点可以吗?」
我看他从左边走过右边,在客厅里徘徊,我忽然想起前日读的一首诗:你该注意,我们渡船的方向在改变------。
身子莫名其妙发冷。
「你有在听吗?」他的头出现在我眼前。
我身子猛然发冷,他看了我的神色不对,摸摸我的额。
「王枫,你怎麽了?」
我手脚冰冷僵硬,双眸对上他,直觉告诉我,要出事了。
「王枫,你怎麽了?」
那一天的一零一很诡异,感觉狰狞地像一只魅惑的夜叉,拄著粗壮的魔杖往地上一插,那天地变色之後的高塔变成了魔塔,要把人的心都吞噬了。我发冷,好冷,当晚做噩梦吓醒,我醒来时浑身是汗,惊恐万分发抖。
白安也被我吓醒,把我从噩梦中死命摇醒我,抱著我的双臂不断安抚我:「王枫,没事了,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没事了,没事了。」
我喘著气,嘴里呜呜喊著:「好可怕!好可怕!」我扬起头看著白安垂著发丝的脸,凝思他那长长睫毛下黑黝黝的瞳孔,内心一阵恐慌:「白安,白安。」叫个不止。
他努力把我从杂乱的思绪中稳定下来:「没事了,有我在,你别怕,别怕。」他亲我脸,我渐渐平息紊乱的情绪。
我抱住他的双肩,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哭泣哽咽喃喃自语:「白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重覆著,那一天我哭肿了眼,他问我为何这麽伤心。我告诉他,我闯祸了。我把胡教授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他说:「王枫,胡教授能干的事,你以为我白安不能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沉稳严峻,似一道巨雷霹雳而下。
他接著又说:「王枫,你认为我会迎上去还是主动弃降?」
我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一双会杀人於无形的利眼,千万枝飞箭霎时穿透骨骸,我全身整个发毛寒栗。
然後我看见了他睁著与梦中魔塔一模一样的眼,那是------魔王白安。
第二十八章
不知为何,一零一的高塔这几些天总蒙上一层灰,有点看不清了。
我的九十九楼还在,但我的钥匙被白安拿走了,空著一间房不住还得缴房租,是他浪费还是我浪费?一零一的九十九楼有我编织的美梦,我只是想站得更高些,然後低低看著底下的人在我的足下盘桓绕著我转,那种快感与骄傲可是我王枫的命根子啊。
我和白安约好去逛诚品大楼。我挑著书,寻找赞美一零一的诗歌,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这麽一座历史上该骄傲的事怎麽都没半个人赞扬,我绕了一圈最後停在CD选歌单前,挑著几首歌听听,我把耳机擦个洁净後挂上耳朵,身心进入那旋律带来的感受。我听著由Luther Van Dross主唱的葛莱梅奖最佳歌曲「Dance With My Father Again」,想起了我父亲,泪涔涔又滴滴答答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我不停反覆听著这首歌,一遍又一遍,当下决定要把它收藏起来。
身旁递来一支甜筒,上头有我爱吃的巧克力碎片,我一看是白安,立刻心情转好。
「怎麽了?听什麽听成这样?怎麽哭了?」
他把耳罩拨下往他头上戴,眼珠子一瞬不动打量著我的表情,眼神忽然转为邈邈的深情柔和,把耳罩放下,说:「王枫,你别胡思乱想,以後我就是你的靠山,你要把我当成你爸也行。」
他搂了我的肩一下,又拍拍。这里人多,他的动作暂时收敛不少。
白安老爸手里也拿了跟我一模一样的甜筒。我们俩就面对面站著慢慢舔,我与他穿著名牌休閒服,头戴鸭舌帽,帽缘下只露出鼻子以下那深邃又立体的五官。
旁边开始有仰慕者把眼光落在我俩身上,我们就著这姿势杵著,他的身材与杂志上的模特儿相差无几,我则是一派优然贵气的公子气质,不一会儿,甜筒还没化光,身旁已经悄悄地叽叽喳喳响了。他吃完冰淇淋把手搭上我的肩头,耳边低低飘来一句:「王枫,要不要把你的手靠过来?」
我纳闷著,他已经把我的腰轻轻扶著,像专门摆姿势让人拍照的肢体语言,眼神专注,他那张遮著半张脸充满男性气魄的魅力让围观者当场心坎儿爆炸,说有多勾引人就有多勾引人。
我还吃著冰,抬头正要问他这话的意思,他已经伸出手来把我的头架住不让我的头转动,那情景犹似一张深情对望的婚纱照拍摄现场。
然後,他用另一只空著的手以月球漫步般缓慢的速度,慢动作地把我的甜筒接走,咬了一口冰之後,就又以超级慢动作朝我的唇吻过来。
他就这样一口又一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最後的那几口甜筒喂我吃光,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害臊,我反而觉得我是全世界的唯一,他让我感觉我是全世界的唯一,没别的人了,他只看著我,只看著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与他吻完了,他在我耳垂轻声说:「王枫,我不能没有你,即使天塌下来,我也不能没有你。」
那一瞬,时间静止了,空气凝结了,我的呼吸、他的呼吸都停了,他只是把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搭著,我却似与眼前这个男人相约好几辈子的命运似地分不开了。
他说:「王枫,你怕不怕,我要把你吞了你怕不怕?」
他那言语不带情欲,却比情欲更让我怦然,更想张翅如飞蛾扑火般朝他扑去。他的话语挟带著一种即将要被黑洞吸入的磁力,在吸入前事先预告要把我吞灭了。
吞灭人的白安,定定看著我。
我轻声回应他,就我与他听得见的声音说:「你别管我怕不怕,我不是今天才认识你,我迟早都会被你吞了,只是你总得在我死之前明白告诉我怎麽死的,我就不怕了。我不怕你,白安,你要我怎麽做你就说,我王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白安嫌我不够高傲。除了高傲,其他你通通拿走我也无所谓了。」
他说:「你不怕我?你当真不怕我?你若不怕我怎麽会半夜做噩梦吓醒?你若不怕我怎麽会在我要把你拖去死时吓得脸惨白?你若不怕我怎会视我为流氓老大?你口是心非,王枫,你明明怕我,怕我有朝一日趁你你不注意时把你吃乾抹净,可我一定不会这麽做,王枫,我先说了,我不会这麽做,你听明白吗?」
老实说,这番话实在有些威胁的含意,但在诚品书香的气氛外加他那徐缓温和的语调之下,听不出骇人的恐惧,我对上他被帽子压住的眼睛,想看看他此时的表情。
我说:「白安,你别威胁恐吓我,你把我当成老鼠啊?我又不是怕你才会跟著你到现在,我王枫今天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跟你,你就算是要把我吞了我也会认为你是对我好,是吧。」
他不说话了,他看了我很久,就像模特儿拍照不动那般,我与他保持了一个暧昧又气质高贵的姿势在书局一隅,任人欣赏,任人目光闪个晶亮,也任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眼光。
有陌生人靠过来,带著有些不好意思打扰的腼腆客气,道了句:「对不起,我是XX模特儿经纪公司的经理。」那人送上一张名片,问我们是否有意到他们公司转一转。
白安接过名片,向那人握手,说:「我是罗撒饭店的白安,你们明天派人过来我的办公室,我要一组摄影师,完整的,包括灯光师,全套的拍照。」他主动问问那人要不就明天过来一趟,要不就别来了。白安说他很忙抽不出其他空招待。
我就著他的谈话,从他身旁溜走,把那CD片抽了一片到柜台结帐。
此时,我才发现我已经是全书局的焦点人物,四周的人无不以欣赏的眼光注视我,那里头没半个不屑,都是羡慕我王枫有一个如此高尚的情人那般豔羡著。
柜员在结帐时不禁问我:「先生,你们刚才把我们店里的人都看傻了。」
我微微一笑,现出一个高贵迷人的脸,说:「我从不这麽做的,就冲著你们诚品灯光美气氛佳才这麽干的。」
那柜员笑得万分斯文客气。
我与白安的对话如果能在那时打住,别往下延伸,也许我还觉得这世界有个真正的天堂,有个飘悬的云端,有个动人的飞毯,把我架得高高的,我真是天真又善良得可爱吧,才会把自己搞成一团死灰。
後来我才明白,白安没骗我,他真的把我吞了,而他也事先对我预告了。只是我听不出来他的阴沉,听不出他的哑谜,听不出他的话中玄机。就这样,那一所号称全台湾最大的模特儿经纪公司果真到了罗撒饭店,备上全套的拍照设备,白安让他们在九楼的一间客房里搭景,搭完景,他邀我一起过去,他说:「王枫,露出你最幸福的笑容给我看。」
然後,我与他或独照或合影,最後,人走光了,他对我说:「王枫,你今天真好看,你千万要记住今天的样子,永远别忘。」
我不知他在想什麽,他一如往常对我好,虽然我近日活得像平民老百姓,食衣住行都样样学习自己来,但我试著调适我的心态,就像当日我跟他回家的路途中所思的那一句话:平民就平民吧,我王枫就是委屈当一介平民也是个高贵的平民。
我如斯念著,心中就舒坦些。
当天晚上,我们又出门逛街,他带我去一间很小的、新开幕的西餐厅试吃,我们一进屋就往最里面的位子走去,那是我们的习惯,不时交头接耳,不时肢体接触,不时摸摸头,因此,我们总爱选死角的位子。
他替我点了几道菜,他说:「你帮忙吃吃看这几样,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他也点了几道,我俩就著一堆满满的食物一口一口仔仔细细品嚐,一会儿挑剔牛排的肉质不够嫩滑,一会儿说这肉片切得太不均匀,总之,他带我试吃的过程没一样好,我俩交换彼此的食物,对这家餐厅下了评语,三颗星。
然後,他开车到一个很宁静的地方把车停下,开著车窗让夏日晚风透进来,我坐在车里看他,他忽然对我说:「王枫,你敢不敢跟我在这里做爱?你怕吗?你若怕,我就把车开走。」他认真地问我,那神情是热切又诚挚的邀请,他从不强迫我与他上床,但这回,我一看是外滩,四周阴暗无人,只有海涛声在遥远的地方拍击。
唰,唰,唰。
我耳际充斥著海浪声,脑中空了半秒,他已经把热热的唇送上,温柔地吻著我的唇,我的双唇被他如此对待早就投降了,他把我吻了迷乱之後跟我说:「王枫,你跑不了了。」
我早就跑不了了,他那温柔的身法任谁都无法逃离的,我任凭他的触碰身体也开始沸腾起来,他见我身体已有反应,又狠狠地吻我,手指头探入我的胯下,用他的手抚弄我,然後小小声带著邀请的语气说:「王枫,我们到外面去吧。」
沙滩的夜色无灯无人,他拨除我身上的衣物,优雅而温柔地,就像在品嚐一杯热茶前的品香那般,在我身上蹭了许久,他的手掌粗大地在我的前方握著,以吹捧的呵护弄得我仰躺在沙地上时脑中已经呈现空无一物空灵的状态。
他随後挺进我的紧窒,用他那伟然的身影把我窒息,就这样吧,如果可以让两个人窒息,就这样吧。我搂著他的腰,手指头掐入他的血管,掐出了一道道血痕,他的眉眼在夜色下渐渐清晰了,那发亮的眼珠子比黑洞还吸引人,我仰起头主动献上我的吻,把舌头钻入他的唇内不断搅动,他的呼吸控制得恰如其分,我吻他吻得深沉,吻得浑然忘我。
天上的月神啊,做我的见证吧,我王枫,今生不许孤独,今生不许寂寞,给我白安满满的、满满的痴爱吧。
那之後,我瘫痪无力地喘著,夜更静了,似一道无影的布幛把人的身与心都包覆了,他抱住我的上身,我俩的舌尖交缠很久,一个世纪,两个世纪,还是三个世纪,他才舍不得地放开我,用一双旷世柔情蜜意的眼问我:「王枫,如果我把你吞了,你会如何?」
我回他:「白安,你把我吞了,我也会把你吞了,我俩谁也不输谁。」
他呵呵一笑,把我吻得更死紧,温度不重要了,我只要白安的温度。法国矿泉水也不重要了,我只要白安的口水就够了,真的,这样把我从寂寞的桎梏中解救的白安我能放下吗?
他又放开我那微肿的唇瓣,在我耳边絮语:「王枫,你真是傻得可以,可我要你明白,我不会离开你,无论你怎麽变化我都不会离开你,你只要跟著我,我也只要你一个,王枫,我们一起面对风浪吧,你怕不怕风浪,你怕不怕?」
我忆起一段曾经有过的风浪,是谁替我挡的?在那渔港岸矶上,用一个扎扎实实不折不扣的身躯替我挡下的风浪。我点点头,说:「白安,你替我挡风,我替你挡浪,以後就这样,你别离开我,我不会走,我哪里都不走了,你别跟我闹翻,我就这样高高兴兴陪著你,我明白你,你的心我明白,挡风挡浪的事你别怀疑,我王枫也不是三脚猫,我也是个男人,挺得住的,就算挺不住的事也有你一起陪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