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好比刀剑利器,一把刺入侍卫心窝,教人不觉便松开了手。送药人带笑拨拨衣领,就听着侍卫的声音细碎而来。
『我跟那个妃子,并无苟且之事……』侍卫一顿,也不知是要证明甚麽,连声又道。『我和她只有兄妹情谊。』
『如此也就够了。贵妃在初夏入宫,在寒冬生子,算来那日子是不够的,可生出来的皇子却是如此健康饱足,怎不叫人生疑?』送药人轻轻摇头,学着侍卫的模样儿,看起来竟有点痛心疾首。『稚子何辜,怕只怕有人恐防混淆龙种,才下这狠手……』
——皇帝确实是这样说过。
『你住口!』侍卫背过身来,却是不愿再听。
『哦?难道真如我所料一般,那家伙真的是起了疑心?』送药人说着得意,摇头摆脑起来,倒露出了往时那几分无赖模样。『如此也不怪这孩子福薄。』
侍卫默然。
送药人续说:『新仇旧恨加添起来,怕也够你下手了吧?那药你尽管用去,每天倍量,不日自有成效。如此你大仇得报,亦不枉费我家主人相助多年……』
——不过那孩子死後,皇帝又是这样……
『相助?』
侍卫抿嘴,迎面便质问道:『只怕得益的也只有你家主人——宜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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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不熟!
苦茶甘味 35
35
『宜亲王?』
送药人脸色不变,语气间却不免迟疑。只见他低下头,稍移几步,才又回头与侍卫说道:『怎麽又说起宜亲王呢?』
『你莫装傻,皇帝一死,谁人可从中得利,难道不是你我都明了的事?』侍卫脸色一沉,迫上前去,却又是不肯放人。『宜亲王辅国有功,又是先王长子,继承大统本是理所当然。当年若不是太后枯木逢春,想必宜亲王今日也……
『此事我本存疑虑,可如今皇子夭折,谁人要毒害皇帝,也就呼之而出。宜亲王当日与皇位擦身而过,今日再是含隐,亦绝不会容许一个小儿节外生枝,坏他大事。』侍卫越说,心里的疼痛便越是剧烈,可亦越是痛快。
送药人一滞,思虑片刻便道:『因为丧失皇嗣而得益的,大有人在。我家主人和宜亲王绝无……』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处处回护?皇帝对小皇子是众人皆知,便是封为太子亦不出奇。若是旁人或许还会忍着,待皇帝身亡,稚儿登基,到时便是巧立名目,摄政专权又有何难?若要加害,自有掩人耳目的方法,如今如此声张,只怕是你家主人实在是等不得了。』
侍卫心中酸楚,想他为报大仇,竟累及故人之子,如此又与他曾恨过的皇帝有何分别?夺利争权,祸延千里,便是个襁褓中的孩儿,亦成心头之刺。他思虑及此,不觉可笑:『宜亲王曾与皇位失诸交臂,如今再有良机,岂容一个小儿横生枝节?再说王爷含隐多年,就算只是个名份,亦必定不想在史书上居於殇太子之後得继大统。』
——『你话说得倒俐落的。』
突然幽暗处有一个声音响起,那送药人一惊,两腿马上便软倒下来,张嘴亦只喊一声:『王爷!』
侍卫一见来人是宜亲王,不觉亦随之跪倒。宜亲王一脸阴郁,看了他一眼,不觉又挥了挥手道:『起来吧。』
『王爷,你怎麽……』送药人当下焦急,也怕再有旁人看到他们相聚,慌忙便往四周扫视而去。
宜亲王却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转头望向侍卫,倒也和颜悦色:『你以性命相搏,助我多年,本王竟不曾露面见过你,想来亦不甚妥当。亦难怪你对本王心存不满。』
『王爷,你手下既然人才辈出,也就不必依仗小人了。』侍卫一拜,却是想抽身而退。
然而他既已置身局中,宜亲王又会容他任人提走,一句话轻轻地飘过来,也就简单明了地陈以利害:『那个摔了皇子的宫眷的家人今日如何,你可知道?』
『王爷想说甚麽?』
『你是我方的人,本王亦自不会待薄你的。可若教皇帝知道,只怕事情就不会如此转易了结。那宫眷不过是个弱女子,教人鞭尸已甚凄惨。可皇令一下,便是她在乡间的父母亦逃不过官府责罚,立枷而死,曝尸城墙。远亲近邻,无不遭殃,或发配为奴,或没为乐籍。这还是轻了的。』宜亲王也不避讳,凑前又盯着侍卫的脸看去。『想必你也知道,当年韦尚书图谋不轨,可是诛连十族,累及门生……如此残暴之人,你又何必留情?』
『王爷,小人若然不从,你是不是就要把小人灭口了?』侍卫眉目轻垂,心里主意已决,张嘴便道。『王爷大可放心。小人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只要小人死了,此事也就无人知悉,滴水不漏。』
『你如今再三拒绝,想必是想与他长久。可你又何曾想过,他若知道加害的人是你,定必龙顔大怒,到时牵连之广,可就是你无法想像的了。』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宜亲王缓缓把话道来,却教人处处惊心。『或许你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可别人看来却是不然,最少在宫中那位,就难说会不会受此事带累……』
『王爷你是想……』
『你跟随他日子也不短,或多或少生了点不隐之情,本王亦不见怪。』宜亲王叹一声,迈步却开始走远了。『只是本王想你记着,残暴之人,习性难改。其时只怕你後悔,也再无机会了。』
『那小皇子可是你……』侍卫追上前去,忽逢太阳在暗隙中稍稍露面,那光芒射来,直刺得人难以睁目直视。
『生死有命,你又何需在意?』宜亲王就立在那片光中,一字一句从喉头顿出来,却是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你若是个忠义之士,便应该记得甚麽是贫困不改其志,一身不事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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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 本周结束了~ 嗯……跟着是看心情更……
苦茶甘味 36
36
白末徐徐从烛光中流落下去,细碎如沙,渐渐便把水给堵没了,凝聚成一个雪白的小丘。流沙一直涌开去,一层一层的从杯面崩落,未几便要把瓷面那一双青蓝色的龙目给隐去。
宜亲王经已出面,事情亦没有回旋的馀地。其实侍卫心里早就明白,这事又哪里是他说停就停了的呢?他不过是个棋子,因着利害相当,才会置身局中。不论是他,还是别人做的,皇帝都是要死的了,那已经是注定了的事。在他步入宫门的那一刹那开始,便已经是注定了的。
他不能不这样做,在情在理他都应该这样做。不过是一个句话,他就家破人亡;不过是一句话,千千万万的人便会流离失所。这放在当年和今日都是一样的,他既然已站在韦尚书当日的位置,那麽便应该明白皇帝一天不死,一天就是个隐患。
他亦应该记得,皇帝只要用一句话,哪怕只是戏言,亦足以左右所有人的幸福和将来。
伴君如伴虎。
侍卫抿嘴一笑,便是在想这些大逆不道之事时,皇帝的眼睛、皇帝的脸、他的笑、他的碰触……如此种种,都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轮流回转。这麽多年来他都准确无误地往茶中投毒,可在最後这一刻他却心软了,他不忍心,为甚麽?不过因为些情爱之念……
——不过是情爱之念。
「哈哈哈……」就在夜深之时,笑声低抑地从胸肺间涌上来,直呛得侍卫心头发痛。那疼痛伴随笑意越加激烈,迫得人必须把身体低伏下来,深深压在桌面上才稍有止息。
或许在这一刻,侍卫才发现他要杀的也是个人。就像小皇子、就像他爹娘一样,也是个人,不是其他甚麽的,是他心爱之人。
——尽管那也是他的仇人。
「皇上……」因着个可笑的理由,侍卫不觉便喃喃地喊叫了。就像平常一般,温和、细腻地呼喊而来,似乎这样做就能引得谁轻轻微笑。
他或许是太入戏了,才会遗忘初衷。那本来就是他要杀的人,从来不曾改变。 事实上皇帝也未曾变过,也是一样的漫不经心地治理国家,也是一样的毫不在乎地仲裁人命。就像侍卫进宫前就知道的一样,乱世时留着无用,盛世时留着有害。
害?
是有害的。这麽一点一点地把人包裹着,哄暖心窝,遗忘本志。那不是害又是甚麽?皇帝他不过是个祸害,那麽的甜腻,那麽的暖热。凑近了便会慢慢地把人融化掉,渐渐变成一滩,无用却又快乐的东西……
大义当前,一切恩情,亦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过是过眼云烟。
侍卫反覆想着这事,一时悲从中来,握紧拳头,却亦无可宣泄。那不容他选,从来也没有他说话的馀地。他纵是想抽身,却也慢了,倒不如现在就亲手了结掉好。那并不痛苦,皇帝亦不会晓得。不过是无声无色地让对方衰弱下去,不过是渐渐松开手般,让皇帝安静而祥和地离开自己。
那比甚麽都好,比被逼宫、被斩头、被勒杀……比任何皇帝曾下过的命令都要好。如此他还有甚麽不满意的呢?或许在最後最後他还可以留在对方身边,或许还可以说上一两句话,或许……
来世。
成吗?
烛火迷离,映得室内一片黯然。此时一个指头在淡光中拖出了一道细长的暗影,巍巍地,便从桌上的白末中抹开。侍卫看了眼那被染成白茫茫一片的手指头,笑了,接而又把它放到嘴巴当中。
——不改其志,不事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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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
苦茶甘味 37
37
「你在想些甚麽?」
画舫之上微风吹送,丝竹管弦亦自旁边的小舟上扬起乐声。皇帝就坐在那一叶轻舟之上,背靠锦枕,目朝湖面,看着女眷们花姿招展的,轻拂着罗衣锦袖散下落花,伴随流水行那宫中「送春」之仪。
如此良辰美景,侍卫却无心观赏,低下头来,察觉到皇帝脚上披着的锦被稍有滑落,便连忙伸手去整理起来。皇帝的月牙眼儿一弯,目光回转,张嘴便说了上面的话。侍卫光顾着手头上功夫,也没有把眼睛抬起来,低声便道:「臣想的,不就是皇上的事?」
「就你这滑头的,咳咳……」皇帝一笑,咳嗽声却随之而出,胸肺间起伏不断,久久亦未平复。
旁边伺候的大太监一见,马上便提起早已准备好的披风送上去。近来皇帝夜不安眠,时有惊寐,每每显得精神困倦,咳嗽亦时带浓痰。虽经御医诊治,却亦不得其法。最後也不过是开几方宁神定惊的方子,交待要让人好好休养生息,切莫大喜大悲就是。
皇帝这个病久医不治,宫中众人虽然着急,可亦明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只得依太后意思,在宫中多办宴会,热闹热闹一番,望皇帝脸上稍现欢颜,忘却丧子伤痛。只是事与愿违,此时皇帝眉头一皱,脸容却越加愁苦起来。那双眼睛盯着披到身上的披风,就在侍卫上前整衣之际,那番话便徐徐呼吐出来:「你瞧你们,朕这个样子怎似是在身处暮春?便是说隆冬也不为过。」
话是这麽说,皇帝终究是没有把披风甩开,那两只手紧紧的抓住领口,躲在轻纱後却在看外间风景。此时日正当午,凉风送爽,本是怡人天气。然而,独独只有皇帝一个像他所说的那般,仍处身於严冬当中。皇帝探头看了看那随水波飘盪到舟边的落花,不一会,便回首命人再提个手炉上来。
「皇上。」侍卫看着不忍,也不待皇命,马上便把皇帝的手包纳掌中,细细放在嘴边哄暖。
旁人知道皇帝素来惯坏了他,倒也识趣,纷纷退开,走到依傍在旁的小舟上,就留他们二人独处。
皇帝见了再无旁人,目光不觉变得分外柔和。他的手在侍卫掌中反覆被搓揉着,似乎单凭这样便能重新长出一层肉来,覆盖在那乾枯不堪的指节间。正因春色易逝,才教人越加怜爱,何况那朵花还是自己亲手折下的?侍卫看着那双手,既是不忍,亦是愧疚,搓着搓着便不觉轻轻吻下来,随着指骨的纹路细细舔拭。
「你今天是怎麽了?」皇帝抽出一只手,摸在他头上,动作却是分外轻柔。
侍卫一抬眼,那目光深邃,竟教人不忍漠视。皇帝轻叹一口气,就算了声:「你来亲亲朕吧?」
可风月之事,又岂止是亲亲而已。侍卫倒不避嫌,也不管湖中女眷万千,嘴巴一凑上去,一手便再解下一层透光的薄纱权充遮挡。皇帝本是坐在舟旁的,与他缠绵半响以後,人却已滑落到侍卫底下。
侍卫让人枕到他臂上,低头才又肆意欢爱。他身体似红火灼热,烫到皇帝身上,却又如烈火触水一般,迅速便把湿气蒸腾。那只手游走下去,摸在皇帝的肋骨上,分外细腻,分外不舍。皇帝目光轻移,投映到侍卫眼中,竟似有泪光点点。再摸下去,转过那肚脐眼,滑落到毛丛当中,再贴上烫热的龙根,也是件自然之事。
「嗯……」皇帝的哼声轻轻地,随着手指的圈套日渐高亢。
侍卫把自己的棍棒亦紧贴上去,随着那呼喊一下一下的抽搐着。这是如斯自然之事,可不日亦自会消亡。侍卫自己心知肚明,这本来就是不长久的。皇帝脸上红晕温热地浮现出来,侍卫低头亲吻上去,那都是一瞬即逝的事。
而在那一瞬间,皇帝只有他,他亦只有皇帝。
「啊——」随声而出的,是一丝浊液。
皇帝眉眼如丝,轻轻靠在对方身上喘气,侍卫抱住了人,一手却仍忙着。他们二人背靠在锦枕上,皇帝低头,就看着对方那根棍棒在指节间抽动不断。侍卫本正专心,不防皇帝霎时自身旁爬起,弄得小舟微微一晃,他心下一惊,正想稳住,皇帝却已自他身前趴下了。
唇舌轻卷,一触上棍棒,自是教人销魂。侍卫连忙想把人推开,皇帝却是一下坏笑,接而却把他的宝贝给吞进去,越加卖力地吞吐起来。皇帝这般作弄,侍卫又怎生消受得了?哼哼唧唧的,过後还得是一泄如注,尽把子孙向皇帝缴来。
「咳咳咳——」皇帝见他脸红耳赤,心念正喜,不防他猛地一泄,顿时满嘴都是,不觉呛得咳嗽连连。
侍卫本就担心对方身体虚弱,这下再听到咳声,不免心乱如麻,连忙便把皇帝的扳过来细瞧。情急之下,竟是责问起来:「你怎麽如此乱来?」
「你不也高兴?」皇帝边擦着脸上蔑物,边轻轻嘻笑起来。
此时此刻,一瞬即逝。侍卫看着皇帝的笑,伸手擦向对方瘦削的脸颊。不舍、不忍、不甘,他心里知道,亦清楚明白,此际不论再做甚麽,也不过是假仁假义。
「那臣去沏杯茶给你漱漱口吧?」
一切温柔,都是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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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让大家吃点肉吧……
苦茶甘味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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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一夜又已降临。黑暗中唯有那白色粉末闪闪发亮,一把一把地潵入水中,转瞬便再无痕迹。皇帝的身体亦日复日的衰弱下去,本来只是精神略感困乏,很快却连坐着都感到疲累。长此以住便连早朝也顾不上了,每每是草草议政过後便先行退朝。
群臣对此自己是议论纷纷,暗地也商讨起继嗣之事。太后对此亦甚关心,可让御医请脉以後,却始终找不出个病根来。只是说皇帝郁结在心,哀伤过度才会如此,可说到根治之法,却是人人杜口结舌。
侍卫的脸色日复日的苍白下去,自从皇帝病後,就更是离不开他。每天夜里惊寐,醒来总要见人,由是侍卫夜夜值班,旁人见了也觉辛苦。倒是他自己却不以为然,人醒着时固然笑脸相陪,便是待皇帝睡下了,也不敢歇息,靠在眠床上却是时刻听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