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惊讶的看著他,沈默了一会,笑了一下。
“好。”
“那……”林凡想了一下,“你先洗澡吧。”
杨羽脸色一变,也没说什麽,去卧室拿了睡衣进了浴室。
洗过碗,林凡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浴室隐隐约约传来水声。
杨羽洗的很快,没一会就穿著睡衣香喷喷的出来了。说是睡衣其实就是洗的变色的校服,看起来像是高中生。
进了浴室,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
在温热的水里坐著,让林凡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温热的水让人有幸福感,因为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在母亲的肚子里,泡在羊水里,那个世界虽然又小又黑,但是却是这世上完全属於我们的,那时候只有温暖,幸福,和爱。那8个月,我们和这世上最爱我们的人紧紧相连,所以在温水里最能勾起我们幸福的感觉。这是大学时教心理的老师说的,现在他连那老师姓什麽都不记得了,但是这句话却还是清楚的记得。
抬起手臂,甚少照射阳光的白皙的手臂上,一条条斑驳的疤痕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李浩曾问过他这些疤痕是怎麽来的,他半开玩笑说自杀搞来的。
自杀,是留不下这样的疤痕的。
那时高中,16岁,花一样的年纪。
父母终於在美国稳定下来,打了电话准备接他过去。爷爷在他中学2年级的时候走了,只留下了一栋空空房子,拒绝了亲戚们的好意,他依旧是自己住。
等了3天,等到的是一张支票。父母在当地黑帮火拼时,不幸中了流弹,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救了。他们买了保险,受益人写的是他的名字。那是一笔即使挥霍也一生无法花掉的财产,父母给他留下最後的东西,让他一生衣食无忧,他却再没有爸爸妈妈了。
那时他真正堕落过一段时间,跷课,打架,和女孩儿们乱搞。
直到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无论过了多久,闭上眼睛那天的情景依旧,那个夏天的午後,开学一周,他没有去上课。学校後面树林的银杏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隙缝照射下来。
阳光,清风,男人的笑脸。这样的画面定格在他记忆里,一直无法忘记。
“林凡,我是你的新班主任。你可以叫我欧阳老师。”
这是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然後,每天下班他追在自己後面,劝自己回学校,有时逼急了,也打过他,但是没几天他就带著伤又回来了。最後,他认输回到学校,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他的事,欧阳老师总是把他带到家里,吃饭,学习。
慢慢的,他和以前的朋友疏远了,成绩也上去了。
有一次老师问他想要以後做什麽,他那时真的不知道以後要怎麽走,只想永远在老师身边。欧阳老师说他以前想当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可惜高考失利,做了老师。
那之後那就以医科大学为目标了,到後来做了医生,那是後话。
再後来看了一部叫蓝雨的电影,明白原来男人之间也可以有爱情。原来对老师那种恨不得跟他一夜白头永不分离的感情就叫爱情,他的初恋。
没日没夜的学了一年,果然考上了B市那所国家知名的医科大学,那天老师在家帮他庆祝。他把爱意告诉老师,脱了衣服躺在那里,为了他爱的人,他不介意做承受的一方。
他的老师,拿看异类的眼光看著他,跟他说,“你疯了。”
於是,他失恋了,其实根本也算没恋过,只是可悲的单恋。
离开T市那天,他到了老师家。“林凡,老师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只是青春期性向的不稳定,你还有以後的前途,你以後会碰到你真心喜欢的女孩,老师不能耽误你。”这是他们的最後一句话。他吻了欧阳老师,冲上去,只有嘴唇相贴的吻,力量太大,把他的牙齿撞得生疼,嘴唇也破了。
後来到了B市,就再没回去过,在朋友的口中,听说他结婚了,一年之後做了爸爸,换了工作,又在做高一的班主任。
那时,每天都会想他,想的无法自拔,想的在梦里和他翻云覆雨。他便在手腕上套上一根橡皮筋,每次想他,就狠狠弹自己一下。弹得渗血,破皮,留了疤。但後来每次想到老师,心还是会痛。
毕了业,在市里有名的医院工作,交了女朋友,把橡皮筋拿了下来,疤却留了下来,时间慢慢的过去,变得淡了,却还是在,初恋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停止了回忆,水已经有点凉了。
擦干净身体,穿上睡衣。
他进来时,杨羽坐在床上,低著头不知在想什麽。发现他进来,自己脱了衣服,趴在床上。
林凡走了进来,把手放在杨羽背上,感觉到少年温热的背僵了一下。
“睡吧,把你留下来不是为了做这事的。”
说完,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背对著杨羽。
杨羽看了林凡的背,想了一下,穿上睡衣也转过去,两人背靠著背睡下了。
好男人(五)
日子过得平静而突兀,本来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却像老夫老妻一样的生活著,偶尔早上醒来,不太清醒时忽然摸到床上还有人,林凡会惊吓的一下坐起来,看到杨羽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看著他的样子,然後想到家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早上林凡洗漱好早饭已经做好了,报纸放在一边。吃过饭把两人的碗筷洗干净,拿了外套上班。
杨羽还是在超市打工,每个月发了薪水,杨羽的用来吃饭,林凡的用来买生活用品。
两人去逛了一次街,给杨羽买了新的睡衣,内裤,外套,衬衫。
晚上林凡会在书房看一会书,杨羽就在客厅看电视,把声音开得很小,偶尔会拿来晚上煮的粥给他做宵夜,有时是银耳莲子枸杞粥,有时是薏米大枣粥。
看著最近一期的医学杂志,电话响了。
没一会儿,杨羽走进来,把电话给他,走了出去。
“嘿嘿。”电话中传来李浩奸诈的笑,“刚才接电话的是谁啊?你小子行啊,我还想你怎麽这麽久没来店里,原来是学人家同居。”
林凡想了一下,“是jack。”
电话那头沈默了一下,再说话时没了戏谑,声音一本正经。
“明天有时间吗?来店里一趟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
放下电话,书也看不下去了,自己在书房待了大半夜。
下了班,自己开车去了waiting club,自从那天,他就把车子送去检修、清洗。
推开VIP包间的门,李浩坐在那里。穿著红色衬衫,扣子开到胸前,露出白皙的胸,配上後面鲜红的背景有一种妖豔的感觉。
没了以往的玩世不恭,李浩开门见山说:“你是认真的?”
“不知道。”
“林凡,如果你是玩玩的就算了。Jack对他那个男朋友用情很深,你要是真心的,我怕……”
“李浩,你寂寞吗?”
答非所问的问话让李浩停了嘴。
“李浩,我很寂寞,这份寂寞比我对老师的爱更强大。”
“李浩,我唯一一次爱还没开始就夭折了,我不知道被爱的滋味,我不知道真心是什麽的感觉。”
後来李浩什麽也没说,不停地喝酒。
走出waiting club,他没马上开车。
李浩过去不是这样的,认识李浩时,他是旁边理工类大学的体育部长,医科大学学生不是很喜欢运动,所以每次篮球场都有空位。李浩总是和好友於嘉言在球场打球,那时他被阳光晒得黝黑,笑起来一口白牙恍人眼。
因为李浩他们的到来,女生们总是在下了课到球场给隔壁学校的帅男生们加油。李浩身边有一个不太显眼的男生叫柳庸,总是被他们笑称刘罗锅。
他是李浩的发小,他爷爷曾是李浩爷爷的勤务兵,从小在大院里就是李浩的小跟班,李浩打篮球他就在旁边拿水和毛巾,李浩饿了他就去打饭,总之,看到李浩的地方三步之内必有柳庸。
李浩对他不是很好,总让他做这做那,有时还会骂他。他有一次问柳庸,为什麽跟在李浩身边。
“你不知道,其实李浩对我很好。”柳庸低著头,“我爸妈很早就没了,是李浩爷爷把我养大的。我小时候每次被人欺负都是李浩帮我的,李浩很厉害的,我们那的小流氓都怕他。他成绩也很好,我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和他考上一所大学的。”
真是什麽锅配什麽盖。毕业後,他们又都考了研究生。
那时李浩长得帅,人也风趣,又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家里有背景,自然不会缺女朋友。
虽说不像现在这麽乱,女朋友也是隔几个月就会换一个新面孔。
“李浩脾气被你惯的不成样子,什麽女人可以受得了他。”每次这样对柳庸说,柳庸都羞涩的笑。李浩就在旁边打断,“是啊,是啊,以後也就是罗锅你肯嫁我了。”
後来柳庸跟著导师去美国开会,李浩在篮球场打球,旁边拿水和毛巾的是他新交的第N号女朋友。
电话响了,李浩接了电话,慢慢笑容在他脸上凝住了,後来手机掉了他也没发现。
手机掉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柳庸回来的飞机失事了,机上全部人员全部遇难。
柳庸保险受益人的名字写的是李浩。
买了机票陪李浩到了飞机失事的城市,和很多遇难人员家属一起到了飞机掉落的地方。
情况比他们想的还糟糕,飞机掉在人烟稀少的地方,落下来时油箱起火,因为没人救火,一直烧到没东西可烧得时候火才停下来,除了飞机的铁皮轮廓,什麽也没剩下。
工作人员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盒子,因为遇难人员烧得什麽也没剩下来,抓一把地上的灰就算是骨灰了。
那是林凡第一次看到李浩哭,他跪在那里,使劲咬著嘴唇,鼻腔发出呜呜声音,眼泪不停的落在地上,两只手抓起地上的灰,狠狠地攥著拳头,灰从他的指缝里流走,然後再抓起一把……
回来後李浩就变了。
毕了业,拉著他开了酒吧,名字叫waiting。
过去李浩是玩世不恭,後来就变成放荡了。
他找了很多男孩,他们长得或多或少都像柳庸,夜夜笙歌。
B市圈里的人都说waiting club的老板李浩等待的是每一个美少年主动上钩,只有他知道李浩等的是那份再也回不来的爱。
林凡发动车子,开回了家,从楼下可以看到家里灯亮著。
好男人(六)
人过了三十,日子就不禁过了,转眼就到了新年。
“你不回家过年?”林凡洗完碗,拿干毛巾擦干手。渐渐没了刚开始那种不熟悉的客气,有时也会在一起聊聊天。
杨羽沈默了一下,“我已经跟家里脱离关系了。”
顿了下,又问“你呢?你不回家?你们医院不是放一个礼拜吗?”
林凡耸耸肩:“我早就没有家可以回了,看来咱们还是不够相互了解。”
然後就是一长段时间的沈默。
“要不……”林凡忽地想到什麽,“咱俩去旅游吧。”
於是,两人同居的第一个新年,两人到了大理。
原因是那天之後林凡打电话问李浩哪里比较好玩,李浩没头没脑的一句当然是大理,天气又好,环境又好,後来林凡才反应过来,李浩是金庸迷,但是那时已经在飞往昆明的飞机上了。
坐在去酒店的计程车上,司机是个很健谈的人,不像B城的司机嘴贫,全国都是有名的。
“两位第一次来吧。”
“我们大理有四大名景,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上关风吹下关花,苍山雪映洱海月,两位一定要去看看。两位听过蝴蝶泉吗?”
“好像有部电影。”
“对对,就是那个蝴蝶泉,一定要去看看,我们这里有个传统每年四月,已婚的男女可以到蝴蝶泉边会曾经的情人。不过现在都是单身男女过去了,很容易碰到豔遇。”
林凡笑笑,“你怎麽知道我们单身啊?”
“大过年的,两个男人出来旅游,不是单身是什麽?”
气氛一下子冷了,没一会儿,酒店就到了。
其实蝴蝶泉就是个不很大,也不很深的水潭,水很清可以看到里面的鱼,水中长著一棵树。
虽说叫蝴蝶泉,但是却一只蝴蝶都没有。
不只蝴蝶,因为他们去的比较晚,连人都不多。
人在特定的环境下脑袋容易发热。这是好友楚枫说过的话,当时他还在想那是楚枫这种经常性脑袋发热的人才会有的特性,但是现在他好像也有点被传染了,因为现在他看著杨羽的侧脸,突然有种他其实很美的感觉。
杨羽扒著泉边的栏杆,伸著脑袋往泉里看,脸上露出一般的笑容。
看得累了,两人并排坐在栏杆边,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手牵在一起。
他们就像过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先有了关系,再住在一起,然後恋爱。
“我小的时候,总是受欺负,因为我不是在妈妈期待下生出来的,妈妈也不喜欢我。”杨羽开始讲他的事。
“我妈那时候19,被强暴也不敢和别人说,几个月不来事,也不知道是怀孕了。後来肚子一天天变大,我外婆发现时已经做不了人流了。我生下来就被妈妈扔掉了,还是我外婆看我可怜,又把我拾回来了。我先天不足,又瘦又小,轻的像个羽毛似的,我外婆就给我起名字叫杨羽。後来我上小学,中学都是班里最矮的男生。我们那的都知道我妈的事,没结婚就生了孩子,还是强奸犯的。没人愿意和我玩,女生都离我很远,很远。陆丹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虽然他经常抢我的东西,但是他是惟一一个知道我的事还跟我玩的人。”说到这儿,杨羽顿了一下,拿手背蹭了蹭眼睛。
“我们第一次在他家後面的甘蔗地里,那次很疼,真的很疼。但是过程中他一直对我说他爱我,我当时就想,有他这句话,就是疼死我也值了。後来我做MB之後才知道,男人在床上都是这麽说的。”
他又停了一下,吸吸鼻子。
“我们的事後来被我妈发现了,打了我一顿,把我关在家里。那时我年纪小,觉得要跟他分开还不如杀了我。我跟妈妈吵了一架,我第一次跟她吵架,说以前不管我以後也不要管我了。後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离开家後没多久我外婆就去世了,临死之前一直叫我的名字。”
眼泪终於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後来陆丹跟我私奔到B市,我就在超市打工,他很有才华,到学校去学室内设计,日子过得很苦。他认识的一个同志的朋友,介绍了在waiting club当招待的工作给我,像我这种中学都没毕业的人,能找到工作就很好了。再後来,陆丹老师很喜欢他,推荐他到法国留学,要一大笔钱,我就出来卖了。其实陆丹走的时候问过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去能干什麽?我什麽都不行,到法国再去卖吗?”
好男人(七)
林凡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肩上,抚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顺滑,肩头传来湿热的感觉。
“我高中时爱上了我的老师……”
就在这个见证无数爱情的泉水边,他们和现在的爱人讲述著过去的爱情。
当他把和欧阳老师的事和杨羽说完,天已经暗下来了,两人手牵手沿著来时的鹅卵石路往回走,两人的心好像又近了。
“帅哥,买点纪念品回去吧。”路边是叫卖的儿童,说是儿童因为那都是10岁左右的孩子。
林凡看到一个孩子手里的红色丝线,掏出钱来买了一根。
“买这个做什麽?”杨羽疑惑。
林凡什麽也没说,抬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拿红色丝线绑在一起,用另一只手和牙齿打了个蝴蝶结。
杨羽脸一红,嘴角微微上翘。看来我也是会浪漫的,林凡开心的想。
两个人手绑著手走完後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