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朱武此时是世界上幸福感最强烈的人也不为过。瞧他年轻英俊的脸上又漾起飞扬的神采,明亮的眼睛如此熠熠生辉,有力的臂弯中圈着他视为无双至宝的爱人。嘿,谁能不羡慕。
是,就有人不羡慕。
伏婴师在观星台看见了诡谲异变的天象,掐指算天机,预测着王国的命运。片刻后如罂粟一般美丽的笑容在他脸上徐徐绽开。
银煌朱武,握着你所剩无几的幸福尽情挥霍吧,莫要追悔不及。
紫微星流过。华丽的慧尾扫过异度广袤的土地。
箫中剑倚在门边,出神的凝视着流逝的紫微星,眼神哀伤。
朱武,我能陪伴你的日子不多了。
黥武挨着箫中剑,“娘亲,娘亲。”
为什么娘亲看着天空的表情好悲伤。
箫中剑抚摸着黥武的小脑袋柔声道,“黥武困了吗?”
黥武摇摇头。
朱武二弟大婚设宴,箫中剑不愿意抛头露面朱武也不高兴别人盯着他看,遂带着黥武留在上阳宫。花园里的凤仙花再换一茬的时候,黥武应该是个能蹦能跳活泼得叫人头疼的小家伙了吧。黥武,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看他长大。
“无人”朱武的声音打断了箫中剑的思绪。
“朱武,怎么回来地这么早。”
“酒宴很无聊。”
“爹亲”黥武拍着双手要抱抱。
朱武一把抱起黥武,“小伙子,有没有给娘亲添乱啊。”
“没~有~。”尾音拖得老长,把朱武跟箫中剑都逗乐了。
“黥武最近会说的话越来越多。小孩子的成长速度真令人不可思议。”
“都是这样过来的嘛。”朱武笑呵呵的说。箫中剑却沉默不语,烛光下他的皮肤闪着柔和的光泽,模糊的光线替他隐藏了湿润的双眼。天女族是没有童年的。他们一出生就是现在的模样,接受教化承接天命。匆忙的出生匆忙的死亡。
朱武神经大条没怎么察觉到异样。跟黥武闹了一会儿唤来小狸把黥武交给她后就横着凌空抱起箫中剑放到床上。俯身压上,舌头探进箫中剑口中迂回折转了半天得不到回应才后知后觉到箫中剑根本神游天外。
“无人”朱武忧心地问,“怎么心不在焉的。”
箫中剑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朱武,“朱武,以后多陪陪我好么。”
“好。”朱武爱怜地亲吻他。无人有心事。很重的他猜不透的心事。而且无人似乎并不想让他分忧。
“无人,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安么。”
“朱武,时机未到原谅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陪着我就好。”
如果给异度史上所有的太子来一次评比谁是史上最不愿意入主东宫的太子那么银煌朱武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校场的指导训练丢给了补剑缺,他只在上阳宫的武馆里单练自己的功课。戒神老者被小狸带着一群侍卫从家里抬到上阳宫,给朱武箫中剑还有他们家的小公子黥武三个人上家庭课。
弃天帝静静听着文武百官絮叨朱武的种种荒诞地不符合太子身份的行径,莫了,一笑置之。“古有君王为爱姬夜夜缠绵金销帐早朝都荒废,何况朱武只是太子。课业没落下不过请老师换个地方而已。大惊小怪。”
伏婴冷笑道,“太子殿下如此肆无忌惮完全归功于您身先士卒作出表率供天下人瞻仰。”刚才那些大臣参本个个底气不足话说重了怕弃天帝以为他们在含沙射影说轻了弃天帝完全领会不到他们的意思。
弃天帝听出伏婴的话里有刺,便伸手拽住他的腰带将他拉向自己,“你也有份,伏婴。”
“反正他欢乐的时光也快到头了,不如给他最后的恩赐,算盘打得真精。”顺势软在弃天帝怀中,冷峭的面具遮住了他姣好的容颜。在人前,弃天帝是不允许他脱下面具的。霸道也好,独占也罢,总之,见过伏婴真实容貌的人寥寥无几。
第十节
(10)
一位年迈的老侍官带着一道谕旨来到上阳宫,厚浊的嗓音宣读完毕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武一眼转身离去。
弃天魔令出,命太子银煌朱武率异度大军东征,吞并弃天帝未曾涉足的领域改写异度的版图。
朱武接过谕旨,沉默不语。身为东宫太子,没有建树如何服众。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以后还有谁能动摇他的不二地位。弃天帝这个做父亲的倒是很为儿子着想。东征,意味着离开家园,离开箫中剑。他不能带他去战场,因为箫中剑不是异度的战士。他是异度的客人,虽然他心里从来都当箫中剑是他的家人。但是重视血统的异度绝不会允许一个外族人随军出征。
一身戎装系着千斤重的责任,箫中剑为出征前的朱武正了正发冠,轻声说,“一路小心。”
“等我回来。”朱武吸允着箫中剑的嘴唇,绵长而热烈。箫中剑握了握朱武的手,答道,“我一定等你平安回来。”也许是一瞬间的错觉,朱武发现箫中剑的脸上又浮现起那种淡淡的透明的微笑,莫名一阵心悸。
东征进行的很顺利,朱武在战场上英姿勃发军心大振,一路高歌猛进。掖庭宫里收到一系列捷报的弃天帝微微笑着,贴在他怀里的伏婴淡淡地说,“如果朱武知道他的荣耀正在慢慢杀死箫中剑,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地切腹自杀。” “他不需要知道真相。”弃天帝平稳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为期一年的东征终于在朱武的带领下如期扩张了异度的版图。长老们兴奋极了,朱武的无往不利让他们看到了异度新的希望。弃天帝的儿子果然如其父亲,战无不胜。异度一统天下,只日可待。
朱武艰难地从百官朝贺声中抽身而出,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扑过去死死抱住。箫中剑笑着说,“快给你勒死了。” “爹亲”黥武脆生生的叫着朱武,三岁的黥武已经能撒丫子满地跑,不需要再窝在大人怀里了。“嘿,我的乖儿子,都长这么高了。”跟以前一样拎起来转一圈,“小伙子,你沉了不少。”“黥武有听娘亲的话,每天都吃很多。”黥武开心地呲着一口小白牙。
晚上许久未尝云雨的朱武动作几近粗暴地将箫中剑拆解入腹。而箫中剑压抑了一年之久的思念也顷数化作极力回应朱武的热情。但是他真的没有太多的体力去消弭这份思念,两三次之后就毫无选择的昏厥。
第二天,箫中间醒得很早,身体稍微挪动了一下立即牵扯到酸痛的腰和羞耻的□,安份地躺好却管不住纷飞的思绪。他知道朱武远没有满足,满怀歉意地看着朱武的睡颜。对不起,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份心意。哪怕不能令你满意。
东征回来朱武觉得箫中剑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似乎他的身体更轻了,仿佛羽毛般随时会飘走。即使紧紧地抱在怀里,也有如梦似幻的感觉。
“无人,不要离开我。”无形中慢慢偷走箫中剑生命的某种东西让朱武心底逐渐升腾起不详的预感。他私下里找过通晓奇门遁甲的伏婴师,伏婴只神秘地回了他两个字,天命。
“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朱武。”箫中剑小声地承诺着。
东征结束以为能全心陪伴箫中剑的朱武在一个月后接到了弃天帝第二道谕旨。这次杀戮的指针定格在南方。弃天帝急于扩张版图的躁进让朱武十分不满。但弃天帝拒不理会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的谏言,坚持要他南下。他认为南方是鱼米之乡,山清水秀,南方的国度并不擅征战,命朱武速速拿下南方数十个小国。
病体衰微的箫中剑他不可能将其带在身边,可是没有他,叫他如何安心南下。箫中剑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健康无碍地站在朱武身边就足够他汲取温暖的力量挡去外面的腥风血雨。征战,本是朱武最厌恶的事情。战争,对他而言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惜异度三族中属朱武出身的鬼族最为好战,他父亲弃天帝更是集中体现鬼族好战的佼佼者。
责任,作为太子,君主之位的继承人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放弃战争这么美好的事业。他无可奈何的浑身浴血踩着尸骸走向父亲为他搭好的神坛。
南下不如东征,虽然南边的国小,但擅长纵横捭阖之术的谋士众多,一时战情胶着。似乎唾手可得的十国,竟如硬邦邦的生米粒儿难以下咽。朱武与箫中剑只能寄情于往来鸿雁,箫中剑写来的家书总是很短。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写黥武而不是他自己。从纸上的墨迹,朱武敏感地判断箫中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老天只给了他双脚没有翅膀,否则这场泥足深陷的战争他早就想潦草结束,老头子若真不爽直接废掉他算了。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如果他不是银煌朱武,会不会少很多无奈与遗憾。
战事一拖再拖,有一次竟误入圈套险象环生,朱武九死一生回到营帐中狠狠让自己静心思考。
他摒除杂念一心扑在军情上,战局在他苦心孤诣的指挥下慢慢出现转机。不早点结束这场战争,他和他的战友都无法回到魂绕梦牵的家乡。缴获国王的玉玺,看他们蚁伏在地唯唯诺诺地称臣,心中除了疲惫居然再无其他情绪。
当朱武终于再次踏回归乡之途的时候,他才蓦然发现箫中剑数月未曾有任何消息传来。他将军中事务交给参军后,单枪匹马把凯旋的大部队远远甩在后面。他无法掩饰的焦虑让他看起来沧桑了很多,上阳宫与他离去那天一样静谧美好。黥武看到朱武回来,兴奋得喊道,“爹亲,你终于回来了。”来不及温习与儿子重逢的喜悦,黥武下一句话让他置身冰窟,“娘亲病危,几个月都没开口说话了。”
朱武见到箫中剑的时候,鼻头一酸。形容枯槁的箫中剑气若游丝,御医问诊个个茫然摇头,空谷公子无恙不过气虚而已。朱武几乎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看他这幅样子,哪一点像没事。”颤颤巍巍抖着手的老御医语不成句的说,“老朽确实不知。从脉象看,空谷公子并无大碍。”
他闯进掖庭宫,不管弃天帝正和伏婴交缠成何种荒淫的姿态,一把拽过伏婴师,“告诉我,无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能否请你先放开伏婴。”伏婴师努力整整从朱武手中抢救过来的几块布片。
弃天帝打个呵欠,大喇喇地拉过薄被盖住腰部以下的身体,虽然不介意在儿子面前展露身材但如此诡异的坦诚还是有违他完美主义的风格。
朱武放开伏婴,对方极讽刺的笑了笑,看着他说,“害他到如此地步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银煌朱武。”伏婴第一次没有使用敬称,直呼他的本名。
朱武懵了,半晌回不了神。
“想要答案,去问箫中剑本人吧。”伏婴转过身,“可怜的箫中剑怕是不愿让你罪恶太深才故意隐瞒。真是令人万分同情。”
时机未到。箫中剑昔日的话语犹在耳畔。
无人。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如果是我害了你,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远离伤害。
第十一节
(11)
箫中剑离去的那一天,异度第一次下起了雪,铺天盖地纷纷扬扬。一夜间,红色的异度之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冰雪大地。朱武站在箫中剑常常驻足的花苑中,凝视着天空如絮飘落的雪花,晶莹剔透,如此美丽如此像他。伸出手,一朵雪花静静落在他温热的掌心,很快化成水滴消失无踪。
“无人”朱武低低呢喃了一声那个令他痛彻心肺的名字。
战神,好讽刺的荣誉。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异度战神,浴血奋战为吾国开疆拓土孰知原来每一刀都斩在心爱之人的身上。为什么不早一点明白这其中的蹊跷。为什么他会那么笨那么迟钝。
自他第一次征战沙场,无人的身体就迅速地衰弱下去,当他问鼎战神封号的时候,无人已形销骨立。他轻拥箫中剑入怀,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细语。他隐约知道箫中剑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但那一天他连想都不敢想。太可怕了。巨大的恐惧日夜焚烧他的心智,箫中剑原因不明的消亡迹象搅得他心烦意乱。
天命,伏婴口中的天命他并不明白。无人心地纯洁善良,为什么老天要收的不是满手血腥的他。每次问无人,他总是笑而不答。揪心的看着他的生命从自己的指缝中一寸寸溜走。直到那天朱武抱着箫中剑在花苑里透气,数个月来箫中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他清凉的声音说,“我本名箫中剑,出身天女族。朱武,能为你消弭灾劫是我最大的荣幸。祝你幸福。”他侧过身,轻轻摩挲朱武阳刚的眉眼,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温暖的笑容龟裂在朱武眼前,朱武试图再一次用他有力的臂膀挽住心爱的人,但他发现一切都是徒然的,一阵璀璨的光华之后,落在朱武手中的是一块洁白润泽的灵玉。朱武愣愣地凝视着手中还带着逝去之人体温的暖玉,良久,父皇的谕旨、天女、征战、天女应劫的传说……他什么都明白了,喃喃道,“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么,无人。”
他颓然的靠在回廊的柱子上,眼神空洞的看着远方,心被摘掉的时候应该很痛吧,为什么他现在没有任何感觉。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冰凉的,温柔的,悲伤的。哒哒哒,黥武从外面端了莲子羹回来,四下里张望,“爹,娘亲呢?”朱武抬起头看着已经有他一半高的黥武,叹了口气,把黥武拉进怀中,“娘亲,走了。”
“走了?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
“那我们去找他。”
“他现在需要安静,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朱武记得第一次见到箫中剑的时候他提过一个地方——仙灵地界。然而此刻他不敢面对箫中剑的家人。是他的重重罪业生生折断了箫中剑年轻的生命,天女,并不是每一位都会去的如此之快。他无法原谅自己,自箫中剑离去后,他静静地将斩风月安放置兵器库再也没碰过。其间朱闻挽月来过一次,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在他耳边聒噪了些什么,他充耳不闻。异度那场大雪下了整整三天,花苑里的凤仙花全被埋在皑皑白雪之下,间或露出未败的嫣红花冠。“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去找娘亲。”朱武对小黥武说。
朱武拒绝再出任何任务,弃天帝的震怒他视若无睹。第二年春天的一个傍晚,银煌朱武带着黥武消失了。
在路上奔驰的时候,黥武问朱武,“爹亲,阿公发现我们翘家了会不会很生气。”
“会。黥武怕么?”
“不怕。”黥武摇摇头,“有爹亲在,黥武什么都不怕。”
“不愧是我的乖儿子。”朱武按了按他的脑袋。
“对了,爹改名字了。”
“爹想叫什么?”
“逆天风朱闻苍日。记住。以后再也没有银煌朱武这个人。”
“爹。黥武不明白。”
“小伙子以后你会明白的。”
“爹不再是银煌朱武意味着以后不能再给你荣华富贵。黥武现在要回去的话还来得及。”朱武对黥武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把他当小孩,他以一个认真负责的父亲身份告知他儿子将因此失去什么。
“荣华富贵黥武不稀罕。黥武只要跟爹娘在一起就够了。”黥武一脸小大人表情认真答道。
“好。抓紧了。”朱武加快速度驰离异度的疆域。
抛弃太子身份,抛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抛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银煌朱武,从此不存于天地。留下的是一个叫做朱闻苍日的书生。只有朱闻苍日才能全心全意对待箫中剑,守护箫中剑。银煌朱武犯下的错误,朱闻苍日不会重蹈覆辙。天女一族的特殊之处在于珠胎本体不损只需重回仙灵地界借助原胎之力与吸取天地精华便可重生。
父皇,这才是你馈赠给儿臣最珍贵的礼物,否则朱武将后悔一生。
第十二节
(12)
仙灵地界,如果不是亲耳听箫中剑提起,朱闻苍日一定以为又是人们幻想出来的如同蓬莱仙岛般的长生不老地。怀中温润的灵玉似与他心灵相通,一路带他穿过诡异的森林踏过危险的沼泽,黥武一直紧紧抓住朱闻的手,有些惊恐地睁大眼睛盯着前方茂密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