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客人自然是有问必答,夏看了眼树也想起他说的所谓推销,可是对于不擅长笑脸也不具备口才的夏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夏从架上取下几颗水仙的球根,说试试这个吧,水仙或者兰草都是很中国的花,铃兰也不错。女孩撅了下嘴说这不是大蒜么,一点也不好看啊。一形容夏也不会解释,水仙不可下土,露在外面的部分说白了是蒜也是真的。此刻不知不觉树也绕到了他后面,从边上递给他一个青花浅底瓷盆。夏还未开口,女孩就又说话了。对呢,用个好看的盆就能遮住了。店长真好。还可以更好,树也在女孩拍手前插了一句,你要是能弄点有水的环境比如金鱼什么的,就更漂亮了。叫水仙,就是要和水呼应。树也笑着转头说是吧,夏?夏嗯了一声,想想又说不过在我家那边七夕一般都去河边摘芦苇穗子自己编成花。树也听了他的话又笑开了,仿佛听他在夸自己似的。那有工夫我一定要去你家那儿转一圈,感受一下江南,一定别有风味。夏搞不懂也不愿麻烦地去想树也到底什么意思,轻说是么,我倒不觉得。树也听了也不生气,依旧心情不错。
啊啊,树也和店长感情真好啊。凭空无证得出了结论的一个女生感叹道。树也是为什么被聘请来的?我?树也指指自己,挑眉,因为是学生不要工资打零工很方便吧。再请问是那所高校?女孩握拳俨然变身一个记者,兴致高昂。清华。好厉害啊!科系呢?树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夏。对于这些兴趣并不大的夏动也不动地伫立在一旁倾听,听到的内容直进直出,留不下一丝经过的痕迹。又再沉默了一下,树也说我建筑系的。这句话倒是让夏微微提升了注意力。一直以为树也的成绩平庸,他却出乎他意料的是中国一流大学的一流学生,甚至是夏这种和学业扯不上关系的平民都略有耳闻的清华第一大系。但也就是这样他才更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的一个树也会爱上如此的一个自己。是这样啊?厉害厉害。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偏偏录取了你呢?说到这儿树也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夏的腰,双手紧束着腰的触感让夏吓了一跳,不过他也还是一动没动地任由树也去抱,反正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开个玩笑。树也的下巴倚在他肩上,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极近的地方发出。树也神秘地笑了,说这是秘密。
7
一阵混乱后人终于散去了,树也和夏在忙乱后一如既往地担负起收拾的工作。难怪你的画。夏整理着架子叹了一句。啊?扫地的树也停下手头的活,你说画?因为我练了十几年啊,总应该画点自己想画的东西。好像对招揽顾客还有点作用。夏随便答了是啊,最近客人还真不少。树也却不是特别高兴地说一大堆客人有什么好的,女生吵吵嚷嚷又浪费时间,而且问题有一大箩筐,烦死人了。树也小声抱怨着说最过分的是大多数问题都绕着恋爱和男女朋友转。夏淡淡地笑了说这不是很容易,你去找一个女朋友不就全解决了?
说完夏听见树也的扫帚哐地掉在地上,而他本人则一步步逼近,夏才意识到自己或许说了什么不大应该说的话。树也的脚步声止在了他的身后,他便干脆闭上眼睛不去预想。
不需预想的,树也伸出手臂今天里第二次抱住了他,但是并不紧,夏总觉得如果自己稍稍动一动他说不定就会放手。所以夏没动,也没敢动。也不知是否看见了他的笑容,树也应和般笑着从后面也淡淡地说夏,随便你说什么都好,大致这类话我都自动不听了。我不是为了让你再赶我走才回来的,所以你不要说了。夏听完后挣扎了一下,摆脱了树也的手径自去浇花。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回来的?问的时候夏一直保持背对树也的姿态,没来由的他对于现在这个听了这些还能笑出来的树也感到恐惧。背后树也笑出了声,说夏你知道么,没来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并非正面回答,夏不小心转了转身体瞥见树也的表情,当然是微笑。那几天有人告诉我说你要是没下定决心就别做什么,要是决定爱他就马上回去,要是走就要走得干脆彻底、头也不回。夏停下来,树也也停下来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来似的挑了挑眉,笑了说说起来本来我听完之后决定不再来了,可是没办法每天不见上你一次就是静不下心来,总觉得什么都搅在一起烦得很。最后连关系一般的同学都劝我说别忍了不行你就去吧,然后我就回来了。
夏听着听着就停下工作,自己不知不觉在看树也,大概是被他开朗的笑容吸引了过去。夏这么想才猛然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便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他总觉得为了避开树也的视线自己要动弹,便随手抓了盆长得挺富态的盆景修剪。一边左一刀右一刀胡乱的破坏繁茂的枝叶,他一边心不在焉地问有什么好心烦的?树也挤了挤眉毛说因为放心不下你。夏瞥了他一眼说我一个成年人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树也便笑了很自豪地说当然有了,你动不动就不按点吃饭,有的时候会对着花花草草发呆客人进来了也不知道,一团糟了也不知道找个人帮忙,就像下雨那天……总之……树也别过头去,舔了一下嘴唇,说总之我不放心。夏问下雨那天怎么了?下雨那天其实我一直在店对面待着,看你一盆一盆折腾,实在看不过去了我就过来了。夏只挪了眼珠又看了他一眼,仅此一眼。树也被他看得慌了,赶紧解释说我不是故意不帮你,只是……矛盾嘛……你可别为这事生气。夏说没有,我是在想我有这么重要么。树也被电到了一样噌地站起来说你还觉得你在我心中不够重要么?夏铰着花草说大概吧,之后便没了声音。他没去想树也要做什么,结果树也把大门关了还上了锁,然后夺走他手里的剪刀之后干脆把他抱起来径直往睡房走。树也把唇贴在夏耳边吐着热气低声呢喃说我就让你知道你有多重要。在夏还有心思去关心店的时候,他最后一眼只看到了桌上被他剪得支离破碎的那盆盆景。
手也疼,脚也疼,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能够摆脱疼痛这件事儿。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只要随便哪儿动动,别处就会被牵扯着一块儿折磨夏的神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被放到了自己的小单人床上,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脱光了衣服。他只隐约记得树也吻上自己之后就把舌头搅了进来,他一只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而另一只手已经不知道游弋到哪里去了。至于留在全身上下的亲吻和树也片刻未停的我爱你的私语,都由于进入时那种让他连死的念头都有的疼痛而置于脑后了。一瞬间眼前和脑中都是一片空白,直到现在夏也仍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头里装的东西不甚清晰,能想起来的过程也是一片一片的。好像有人给他洗了澡,又仿佛有人喂他喝过水,似乎还有人给他额上敷了冷毛巾。但是这些零碎的记忆都用烫金的大字打上了相同的标题,夏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可他明白都不意味着好事。
等夏真正醒过来,他所想得好多事又都沉到了脑海深处。他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伏在床头守着他不小心睡着的树也。没想吵醒他,而夏仅仅坐起来树也就自己醒过来了。先抻了一下懒腰,迅速地,树也发现了醒过来的夏,突然停止了动作,有点没反应过状况来地问夏,你醒了?夏也看着他,嗯了一声。然后音响就坏了,屋子里甚至没有呼吸声。树也凝神从下往上望着自己勉强撑起了身体的夏,想说话又张不开口的的样子一点不漏地进入了夏的视线。夏什么也没说,他也没有设法去说,因为在他们俩以这个姿势僵持了不足三十秒他就感到自己的腰撑不住了而调转了注意力开始下床。站起来之后夏的眼前一花,又坐到了床上,接着后腰到大腿就是一阵剧痛。夏,夏。树也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你要拿什么我去,你再躺一会儿吧。夏用力眨了眨眼,看见的一片乱星才又变回了他的屋子。
8
树也在旁边焦急地站着,等待他的回答时火一点一点烧上眉毛,又说夏你是想喝水还是吃东西?你说句话吧……夏抬头,平静地看着树也,淡淡地说我想洗澡。树也哑然。夏则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卫生间,关上门。
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几乎做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去避免麻烦或者说逃离麻烦,可也是几乎所有的结果都和他所期望的背道而驰。现在不舒服的感觉就是在警告他必须立即结束这种关系。答应树也?那不可能。拒绝他?他曾试过一次,也没有成功。况且,他也没有勇气面对树也清澈的双目再对他说你不要再来了。尽管,以现在的他而言有这项权力。
当,当,当门响了三声,玻璃嗡嗡地叫着。门外传来微弱的一声夏,你没事吧?夏说没。停了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一句话说对不起,夏,我没向伤你。我真的爱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外面声音又止住了,夏拧开了淋浴喷头,却仍能听见门外声音的主人远去的脚步声。
左脚脚踝蓦地疼了一下,夏条件反射地收回迈出一半的腿,却又立刻庆幸他自己撞到了东西才会清醒过来,因为此前过去的不知几天他都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过了忘了。
他踢倒的那一大口袋东西是树也留下的,大约是暂时寄放在这儿的书。另外树也还带来了电磁炉、小冷藏柜以及一些夏家中恰好没有的日常用品。同时,树也也正如他曾说过的赖在了夏家里。理由自然是照顾行动不便的夏。这样也好。记得树也等夏从卫生间出来要求住在他家,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说好啊。觉得很正常会这么想,夏却看见树也一下子从一张快要死的脸上变出了看见希望的表情。对方小心翼翼地问夏你原谅我了是么?扯不上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夏觉得从一开始他就没把这事往谁的错上归结。事情发生了,结束了,也没造成什么后果,自然可以当作从未发生,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啊,算是。被点名提问的夏顺着就这么答了,然后盯着他看的树也脸上的担心和悲伤渐渐散去,相对的,另一个复杂的神态慢慢弥漫开来。树也看了他好久,握紧了拳头还是挣扎着把夏抱住了。说不清是在对上面的或是面前的,树也怀中的夏听见他从喉咙深处着了魔似地说谢谢,谢谢。
无法统计夏已经正常几天了,身体上而言他去做什么工作都可和过去一样,只是人都沉在一种呆滞疲倦的空气里不想动弹。树也一大清早就去上货,上完课中午又回来给夏弄饭吃。在夏完全可以让他回去的时候,夏仅仅由于半夜醒来目睹了树也握着他的一只手坐在床边睡熟而终究没能忍心赶他离开。
简单洗漱后夏锁了家门,闲在空荡荡的店里。花花草草一切都好,几棵猪笼草也好像得到了什么鼓舞似的很有精神。夏的眼睛随便无目地的乱扫,不期然在大桌遇见了一摞书。好奇心使然,他走过去,却又毫无准备地见到了树也的包。打开,里面几乎是夏知道的属于树也的全部私人财产,加上另一堆书本。夏有些混乱,树也给他留了课表和上课地点以便夏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他,没有一天是空白的。想来树也是不会放弃课堂回来取东西的,夏皱眉犹豫后还是决定给他送过去。
自己的店在清华南门边上住了将近十年,夏却是头一次走进清华的大门。路并不远,找第三教室他仍是费了不少功夫。里面没几个人,大概还没从其他课堂过来吧。夏背着树也着实不轻的包无俚地观察大教学楼老旧的墙面和四周古树奇妙的协调感。等到他懒得再等,想干脆放弃回去算了的时候,奇迹般地看见树也从远处过来了。到此为止,都和他想象的一样。接下来,竟出现了唯一让他没意料到的场面。和从前一样太阳般笑着走过来的树也,正被一个同样在笑的女孩挽着。
看着人家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夏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地往不太明显的地方躲了躲,自己觉得好像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果然还是不应该过来,夏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被层层的树影遮住,也想找个东西把自己藏起来。可毕竟人来了,就算为了不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也不能白跑一趟。
夏就站在那,把包摘下来抱在怀里,睁大眼睛看着树也和那个女孩一点一点走近。他脑子里猛地有种感觉在说原来树也其实也是个孩子么,恋爱啊女朋友啊也不是完全和他没关系的么。
这么想了,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不少。等他回过神来,才惊讶地发现树也和女孩已不知不觉到了他面前越过了他所在的位置。想都没再多想夏仰头叫了一句树也!原本话说一半的树也应声哑了似的发不出声音,背脊一下子僵直。他飞快地转过头去,直直撞上了夏的双眸,然后连同表情整个人停住了。过了一小会儿,倒是夏主动走过去了。树也等夏动弹了才恍惚意识到局面。夏,回复性地应了一声,然后树也尽最大的可能性快速并使劲把胳膊从女孩的手中抽出来,往前迎了一步,你怎么来了?给你。正对树也夏把怀抱的东西往外一推,确认对方抓住了,便转身离开。以上全部动作在三十秒内完成,夏心情颇好地想着自己不但圆满完成了送包的任务还得知了树也有女朋友……至少,有人想让他当男朋友而他也不反感这种想法。
等一下,夏,等一下。树也拉住夏硬是把他又拽了回来,皱了眉问夏你来了就是送包吗?夏说是。树也又追问没别的事了?夏瞧了瞧等树也的女孩,眉清目秀,总之长得不错,看似人也不错。受到好心情的影响,夏眯起眼睛大大地笑开了。他缩回被树也捉住的手笑着答没事,你快去上课吧。别让女朋友等急了。最后那句夏没说,只在心里嘟哝了一下。树也愣在原地。夏则迈开步子迎着和煦的阳光返回。
9
听不见树也的脚步声,也没见人,八成是夏嘟哝的话灵验了吧,因为夏了解树也啊就是那种不会仅仅跟着你追着你而会让你知道他的存在的人。
到了店里关上大门才算是缓解了一点燥热。太阳固然不错可又走路又暴晒果然人还是会不舒服,尤其对于夏这种习惯了水气重云彩多的江南生活的人而言。
刚想到椅子上蜷一会儿休息一下,门哐地一声向两侧大大敞开,又是哐地一声沉重的包给甩到了地上。树也双手撑着门,飘起来的头发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垂下来,汗珠却也顺着两鬓和额头不住向下流,滴在地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夏……夏……喘着粗气,他断断续续叫了夏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但始终没说出完整的句子。大致是恼怒,树也甩了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去,停着,说不对不对,一定有哪儿不对。歪过头审视夏一成不变的脸,树也才慢慢说夏,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那女孩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只是同学关系……夏说我没往那边想。这句话似乎没传到树也的耳朵里就被消了音。我只要和别人聊天就注意不到动作,我们真的不是男女关系,你千万别误会了,夏。静待,确认树也的话说完了,夏才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交女朋友了也挺好,和我解释什么,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树也怔住,走近,射线般的目光直逼夏让夏觉得本能地想往后退。即使我有了女朋友你也不在乎吗?夏垂下眼说又和我没有关系。他能感到树也在往前走,所以他也步步退缩。夏,你知道么?天外来声似的的语调在耳边回旋。你给我送包过来的时候,虽然刚开始我有点不敢相信,但是我真的特高兴。我觉得你有一点爱上我了,最起码,快要爱上我了。夏的后脊贴在了花架子上,后面已经没有路了,可树也还在继续。事到如今,你还要和我说你跟我没关系么?你就真的忍心再重重伤我一次么?还是说我最好被你伤得再也爬不起来了你才开心才肯罢休?夏的心脏像被电击到了一般剧烈振动,他自己自言自语说不是……我不忍心。然后他在第一时间确定树也听见了,因为他笑了,笑得仿佛再不笑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树也说你干嘛不忍心呢夏?你干嘛不再狠一点?真的……只要你再狠一点,只要一点……也许我就有理由说服自己离开你离开这个店然后试着把你忘了……夏……尾随着树也的呼唤夏的脸被迫向上抬,直接又不得不接受了树也的吻。里面饱含了太多的感情以至于夏头一次感到树也亲他也可以如此蛮横、霸道、不顾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