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就这么发展下去又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地发生性关系,夏用手去推树也的头,一双手却轻而易举地被当事人牢牢按在头顶上方。好像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树也连瞥都没瞥夏的脸就开始吻他露在外面的颈子,一边用闲下来的手去解衬衫的扣子。问题愈发严重了,醒悟了的夏尽了全力去反抗去挣扎,但手被脱下的衬衫绑在一起,口腔里搅着树也的手指,所有的语言都蜕变成呜咽和呻吟,腿,和身体一样敞开着,夏都没有勇气去预想便突然迎来了比上一次更剧烈更令人恐惧的疼痛。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干脆放弃任由下半身机械般大幅度晃动着,连着身后的架子一起咯吱作响。架子上的东西下雨时的叮叮哐哐向下落。让夏介意的,是店里敞开的大门,无论是谁路过,就算无心也可以将店里看得一清二楚。可店外,却可悲的空空如也。
好像半夜里突然醒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哪都动不了的,精神倒意外清晰。耳边又断断续续沉重的呼吸声,听得夏有点毛骨悚然。渐渐,渐渐,那沉重的声音才变得平稳、均匀。而气息呼出呼进,却全变成了树也一句紧接着一句的对不起。
从头到尾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而且意外漫长。梦中的人和物一幕一幕过场戏,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梦里树也哭了,像个丢了布娃娃的小朋友哭得稀里哗啦的。他正想上去摸摸树也的头,告诉他布娃娃可以再买,叫他不要哭,梦就破了,碎成一片一片的。
夏醒来,睁眼看见的是灰白的天花板,低低的像要压下来。夏抬起胳膊被手腕上黑红色的一条印痕吸引了注意力,被衬衫绑住造成的瘀血,另一边也有。这次哪都不疼,动弹也毫无困难。或许是传说中的物极必反,夏倒是乐意这样。尽管统统麻木,一点知觉也没有,总比疼得起不来好些。头上脚上胸口背后肩膀密密麻麻缠了许多白纱布,弄得人像僵尸。受了点外伤,只当是叫疯狗要了一口就好。反正他不会的什么传染病,伤口之类的过几天自然会痊愈的。不对,比被狗咬要幸运得多,因为狗不会照顾人。
树也在完成之后马上打了120。夏记得那时自己还微微坚持不去医院,但没成功。大夫见了他一身伤,头碰到了架子边上、左右手瘀血、后背左肩被瓷盆碎片割伤、轻度内出血、左脚踝扭伤,不明所以地问怎么搞的?树也支吾着说不出口,最后胡掰了一个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简单包扎治疗过后医院就把夏放回了家。
树也不在屋子里,夏借着拐晃晃悠悠踱出去,险些撞上回来的树也。树也眼白上散落着少许血丝,眼眶有点肿,看见夏一下子急了说你先别起来呢。夏说我没事。除了一大堆的伤口,夏没说谎,他的确没事,也不明白该有什么事。树也停住,问夏说你起来干嘛去啊?夏抬头仰望着他,对他的问题感到好笑,答说开店。
10
树也盯着似笑非笑的夏,猛地打横把他抱回卧室,放在床沿坐正。树也不是很高兴地问夏你把店看得很重吧?夏说是。其实你上次同意我住下来,也根本不是因为原谅我而是为了店里继续营业是么?夏淡淡说啊啊,大概吧,店总得开张啊。夏的回答貌似与树也原想的出入很大。他不再往下问了,而是别过头去,用手抓乱了头发。咬咬嘴唇,他又转回来,双手按着夏的双肩,力度不大。我问你,夏,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夏想了想说也许有吧。树也缓了脸色又问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者几秒钟?这次却轮到了沉默。夏无法回答,说是、说不是都有悖他的宗旨。他选择看着树也充满渴求的眼睛,一言不发。
而这次树也也没等多久。是么……他收回放在夏身上的手,站起来,耙了耙乱成一团的头发,背上他的背包。其他东西我会再过来拿的。树也转回来,面对着夏,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么开朗,那么灿烂,就像过去的那个树也。他说那夏,我走了。
树也说完,就真的走了,十几天都不再露面。夏倒不十分在意,因为之前树也也曾有过消失多天的先例。反正东西都还放在他这,那树也就一定会来取的,况且对方还承诺了。对这些,夏都未一一去思考。他缩在椅子里,盯着几盆猪笼草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秋天而长大了贪图的嘴巴等待猎物上门。没让猪笼草瓶子,亦没让夏失望,几只小虫飞入了嫩红色的瓶子。不慌不忙,慢慢合上瓶盖,两三分钟之内,瓶内便连只虫影也见不到了。到了这时,瓶盖才会再度慢慢和瓶口分开,恢复的和最初一样,等待下一个可怜的迷途的孩子。突然几个瓶子同时晃了晃,夏由此注意到进来了客人。
给我照着外面那张海报包一束。一位来者下达了命令便和同行聊起来。夏安静地工作。这束花的样式和树也唯一接手的一束一样,海报也出自他手,记忆比较深刻。那边客人聊天的内容他并非有意要听,不小心还是传入了他的耳朵。一个人说哎,你知道么?那个清华啊,又死人了。另一个说这不是常事么?不,原来常有,后来学校为了整治校风给天台都安上了防护栏,跳不下去了。问说那是怎么死的?答说好像是防护栏松了吧,掉下去了。死的那个还是挺有名的一个建筑系高材生呢,名字挺奇怪,好像叫什么,树什么的……
树也。听到这个名字夏脑袋就轰地一声炸了,然后嗡嗡地响个不停。他根本不敢去想一个几天前还好好的和自己说话聊天的人突然就从高楼上跳下来而且摔得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死了。不出三十秒,夏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不忙不迭地包裹完了一大束花,交给客人,收钱,找零,不出丝毫差错,因为他从心里否定了这些蜚语留言。树也不会死,也不可能死。但是又在三十秒内,四五个女孩闯进来,她们夏店长树也出事了的叫声轻而易举地毁了夏的思考能力。女孩带着哭腔说树也从实验楼上摔下来了,那边平时没什么人,谁也没来得及去拦他。为什么会摔下来啊?他总去楼顶画画应该知道围栏不安全的啊!为什么要靠近那些围栏呢?店长……女孩在夏边上吵着嚷着,而他的脑袋里东西缠成一团一团的,别人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当树也的死从人们茶余饭后闲扯的话题中撤下来时,秋天已经降临。狂风呼啸过人烟稀少的街道,卷起一袭尘土。眼睛有些刺痛,夏揉了揉眼,却不小心流出几滴泪来。从门外飞进来夏季留下的最后一只虫子,绕了几圈进了猪笼草瓶。又一个丧命的家伙。
伤都已痊愈,也没人再谈论坠楼事件,门外大风吹落了树上残留的几片枯叶,也吹散了仅存的那一点点夏天的气息。全世界除了那仅有的几袋书,树也曾经存在的痕迹都被时间抹杀得干干净净了。这时夏才真正了解到树也走了,从此从他的世界离开了,而且这次一走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夏的店里永远再也不会有一个爱着他的树也,再也不会出现树也说话时绽开的阳光笑容。这里,已经不复存在名叫树也的一个人。风吹干了夏面颊上的几滴泪水,脸上有些干有些涩有些不舒服。
夏搭上半扇门退回了店里。店面着实称不上大,可不知是归到少了一些夏天的花草还是只有夏自己在店里而显得空荡荡的。莫名地背脊发寒,夏蜷成一团坐在大椅子上,忽然间发现一向空空的桌子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牛皮纸包。夏把它拆开,倒吸了一口冷气,从里面取出来的是厚厚的一摞、二三百张素描。一张一张细细看完,夏把一叠纸往桌上一摔,别过头去。那二三百张纸上,无一例外的,画着一个又一个夏。他盯着花草发呆的样子,他修剪枝叶的样子,他缩在椅子上的样子,甚至吃东西,甚至睡熟,甚至更多连他本人也不清楚曾几何时在何处做出了这样的动作露出了那样的表情。每一张上签着树也的名字,标着日期。一整个夏天的素描,一整个世界的夏。他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顺着避开桌面的视线夏在不经意中看见了他的猪笼草,却惊讶地发现刚才那只注定要死的虫子在瓶盖合上前的最后一刻从瓶口的罅隙中逃了出来。一瞬间之后那只瓶子便紧紧地闭了口。所有都转向这只虫,看它绕过大门,飞到店外,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