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沈挽决定暂时不去研究这奇怪的锁链了。他转目望向城外,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立刻瞪的溜圆……原本广阔的土地和高山已经完全不见了,自业火连城城基向外约一丈范围外的所有土地都变成了被迷雾笼罩的混沌深渊,深不见底。从上面望下去,感觉整个业火莲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吊篮,被那近百条从天而降的锁链悬在了深渊之上。
沈挽看了看城下的土地,又看了看那手臂粗细的锁链,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东西的强韧程度。虽然这业火莲城的城池面积在四界都城中仅算是中等,但是它毕竟也是一座城啊,就靠这百十来条不知道是什麽材料铸造的锁链维持著,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万一有个差错,这一城的人还不都得掉进这不见底的混沌深渊里。
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长鸢的好意,不过似乎还是将城引回魔道的好……沈挽正暗自犹豫著,这时有守城的将士来报,说是在城外发现了少数法空两界的残军,请示沈挽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沈挽心道居然还有人能在这飞沙走石的灾难下活下来,还真是命大啊。本想著派驻城的守军出去看看,又不知道敌方底细,怕贸然出去中了埋伏,三思之下还是命人去请恶赭前来商议。
恶赭这人虽然看似憨厚,但毕竟是领军多年的战将,军事策略方面的应对能力远比沈挽强的多。他让沈挽在城内守著,自己则带了一些精干的手下悄悄出了城。过了一会,就在沈挽觉得天边的月亮好像又升起一点的时候,恶赭便带著人进城了,同样进城的还有一些衣衫破烂,面色仓惶的法空残军。这些人一进城便被魔族的兵士带到一片相对平坦的空旷地带严加看管了起来。
“外面活著的人还没有尸体多,能走动的都被我带回来了。”恶赭只向沈挽说了这麽一句,言下之意不能走动的都已经就地解决了。
“这些人要怎麽处置?”沈挽站在恶赭的身边,低声的问道。他看著那些落魄如乞丐的军人,一个个的缩在一起,有些受了伤,有一些虽然看不出有没有受伤,但是精神却明显受了刺激,稍微有点响动都会露出一副惊恐之极的表情。
“按照规矩的话,是会送去祭司殿祭祀魔神。”恶赭回答道,见沈挽的面上略带惊讶,便又询问道:“冥後大人莫非有其他用途?”
“没……”沈挽收起了眼中的惊讶,其实活祭这种事他不是没听说过,但是……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语调颇为深沈的说道:“这些人能熬过灭顶之灾也不容易,就别让他们太痛苦了。”
恶赭了然的点了点头,转身对著看押那些战俘的士兵们命令道:“把这些人送去祭司殿,嗯……告诉她们,冥後大人说了,让她们下手痛快点。”
喂,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沈挽的额上立刻挂下了三条黑线。
“冥後大人!”沈挽的身後忽然传来了魅姬的叫声,那向来冷静自若的声音竟然变得异常的紧张,有些声嘶力竭又充满了喜悦。还没等沈挽反应过来,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指便抓住了他的手臂,那手指的主人此刻已经全无了平日里的冷傲神色,双眼中甚至闪耀出了名为激动的光泽。
“魅姬将军?”沈挽有些糊涂了。
“感谢魔神庇佑,你没有出事……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向主上交代了。”魅姬的声音虽已恢复了平时的冷漠沈静,但她握在沈挽手臂上的手指仍在微微的颤抖。而跟在她身後的女祭司们也是用一副紧张又欣喜的眼神来看著沈挽,甚至有几名年纪较小的还红了眼圈。
“到底出了什麽事?”一旁的恶赭哪见过魅姬这副神态,嘴上虽然说不出,心里自然是有些担心,便连忙上前问道。
“我们以为冥後大人留在府邸之中,结果一去却发现……”不等魅姬开口,其他的女祭司倒先回答了,不过话只说了一半便又停住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眼神中的惊慌。
直到一群人回到了陆峥的府邸,沈挽才发现这府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很显然那些飞沙走石的灾难并没有绕过业火莲城的范围,而陆峥的府邸处於整个城池之中相对较高的位置,所以受到的损坏也是最严重的,整个庭院和屋顶上到处都是乱石和不知道被什麽砸出的大洞,地面也变得坑坑洼洼的……更严重的是,他们在府邸内发现了尸体,所有的侍卫都死了,无一幸免。
怪不得魅姬会紧张成了那个样子,若自己那个时候留在府邸的话,恐怕也会在劫难逃吧。沈挽皱著眉头,命人将侍卫们的尸体收好,元神还没有消散的便将元神和尸体送进血池修养恢复。
“虽然全城各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是这里似乎最为严重,而且死伤如此惨重……”魅姬接过属下呈交上来的调查表仔细的翻看著,并不禁皱了皱眉头。“冥後大人,这事有些怪异。”
“这不是天灾,”沈挽蹲在一名颈骨折断的尸体旁,伸手撩开那尸体护甲的衣领,在尸体的颈骨与锁骨之间赫然是几条漆黑的指痕。沈挽用手指在那痕迹上轻轻按了按,可以感觉到皮肤下面的骨骼已经碎裂了,看来凶手的力量很强,可以隔著护甲便将人骨拧断。
恶赭也走了过来,不过他却没有碰触尸体,而是像陆峥一样将周身的魔气释放出来,布满了整个庭院。良久,他才将视线转向了魅姬,说道:“这附近残留的气息与魔气十分的相似……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魅姬立刻点了点头,接著说道:“鬼族与魔族一起生活了近千年,确实不太容易分辨。不过,让鬼族之人混进城中确实是属下们的失职,请冥後大人处置。”
“哎,”沈挽轻轻摆了摆手,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魅姬将军,下令全城彻查,势要将鬼族余孽完全铲除。”
“是。”魅姬领命退下。
沈挽缓步绕过残破的前厅,心中却是疑虑重重,他并不担心潜入城中的鬼族有多少人,毕竟业火莲城是魔族的聚居地,就算对方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在魔族聚居的地方造出什麽声势。而且很明显的,城内鬼族的行动是有针对性的,如此的毁坏陆峥的府邸,目的是要杀了他,还是……沈挽现在担心的是这鬼族是什麽时候进城的,关於陆峥的消息他们知道多少。
如果他们并不知道陆峥的事,那麽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想到这里,沈挽立刻回头对跟随在身後的恶赭道:“将军速与我到血池查看。”
血池大概是这整座府邸之中唯一保存的比较完好的地方了,虽然也经受了天降飞石的袭击,但是因为血池之外设有保护的结界,所以将其受到的损伤降至了最低。不过,与其他地方相同的是,这里的守卫也没能逃脱屠杀的幸免。
“伤口很相似,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恶赭查看了一下血池外守卫们的尸体,面色阴沈的断言道。
“将军可知在鬼族有此能力的人又多少?”沈挽一边穿过血池外的围墙结界,一边问道。
“有几个人说不准,但是至少有一个人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恶赭说这话时牙根咬得“咯咯”响,一副恨不得要吃人的模样。
“啊,果然,”沈挽立刻露出了伤脑筋的神情,心道:陆峥啊,这可真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血池之内倒没什麽太大的变化,池中的血水一如平时般的平静。魅姬给沈挽做的那朵大花像船一样的飘在平静的水面上,此刻在它的周围又多出了许多祭司们新做出来的小型黑莲,一朵朵泛著莹莹的光芒,里面盛放著在这次灾难中死去的族人的元神。
“嗯?”沈挽走到近处,忽然发觉有些不对,他仔细的看了看那朵巨大的黑莲,然後一纵身便跳进了莲花之中。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沈挽又从那花中跳了出来,不过这一次面上的神色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甚至有些得意的味道。
“恶赭将军,”沈挽不等恶赭来问他便先开了口,而且语气是少见的严肃。“传令下去,严查各处,捉拿鬼族余孽,就说他们从血池中盗走了诡界至宝。”
“至宝?”恶赭大惊,在他的记忆中血池中唯一的宝贝就是那被盗走的引魂珠啊,怎麽这一会儿又出了个至宝?而且看沈挽这一脸的严肃也不太像是假的。不过,为了办事方便,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冥後大人,这至宝长得什麽样子啊?总得有个参照才好找吧?”
“这个麽……”沈挽用手指蹭了蹭下巴,想了一会又笑道:“什麽样子无所谓,只要这麽传令出去便好。”
月清浅 魇黄昏44
沈挽从黄泉道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灵犹如猿猴。黄泉道的出口在一片林间的空地上,四周地面平坦,土地扎实的连根野草都没有生长,显然这是经常有人在这里走动的结果。沈挽看著这片空旷的土地,有些不胜唏嘘的感慨,记得他小的时候师兄就是在这里教他练功的,而在他还没去法界之前,也是在这里教导山上的师弟妹们练功习武的。
那时他总会拉著狐朋狗友们趁师兄看管不严或在师弟妹们专心练功的时候,一起喝个小酒或者搓几圈麻将,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惬意。而今他虽位高权重却再也没了那份乐趣的轻松,太多的阴谋与仇恨早已将过往的美好淹没在一片混沌不清的血色之中。
沈挽在那站了半刻,接著转身向著有水声传来的一侧走去。走不多远,树林间便出现了一条水质清澈的浅溪,沈挽在西边蹲下用溪水洗了洗手,然後起身又顺著溪流向下游走去。飘著从上游冲流下来的树叶和花瓣的溪水一路的蜿蜒,狭窄浅平的水面在下游变得有些宽了,接近下游的地方还有一座落差不算太大的断崖,溪水便自这断崖上挂下来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瀑布,然後飞落的溪水又在崖下汇集成一座水面不太宽却很深的水潭。
陆峥与沈挽约定的地方就是在这水潭的附近。
沈挽的目光很敏锐,所以刚从崖上下来便注意到了潭边青石上的一抹白,那是陆峥走时披著的那件白色斗篷。但是,青石上只有斗篷,却没有陆峥的身影。沈挽跳上青石拿起那斗篷,却发觉斗篷的下摆染满了血,而且因为沾染的时间有些长了,血迹都已经变成了污脏的黑色。
“哎呀,可惜这好东西了。”沈挽拾起斗篷面露惋惜之色,接下来他并没有四处张望去寻找陆峥,却蹲到了水潭的边上,将斗篷泡进了水里,看那动作似乎是要将衣物洗一洗。然而,当他刚刚将斗篷放进水中,他的人便猛的向一侧翻滚开来,身形转动之时一柄漆黑薄刃已经反握在了手中并摆出了防御的架势。而在他刚才蹲下的地方则出现了一个手握双锥的黑衣人,那人手中的双锥正扎在地上,若不是沈挽躲的及时,恐怕此时已经凶多吉少。
“啧,本来以为能钓上佰单那条大鱼,却不料来的只是一只小虾米,真是太扫兴了。”沈挽虽然以轻蔑的语气在故意贬低著对方,但是眼神却没有丝毫的轻敌之意,手中的薄刃更是握得死紧,不容半点放松。
那人并没有答话,虽然他的脸上被黑气所笼罩以至於很难分辨出他的容貌,但是沈挽仍旧能感觉到有一双冰冷阴狠的眼睛在瞪视著他。那人一边瞪著沈挽,一边将插进土地中的武器猛的拔了出来,再一次扑向沈挽。
“喂,打架之前可不可以先打声招呼?你主子没教过你什麽叫礼貌麽?!”沈挽一边快速的躲闪著,一边冲著那人翻白眼道,心想这鬼族的人是不是都这麽有毛病,见面二话不说就动手,好像他灭了他们全家似地……哦,好像确实是这样……沈挽在心中为自己的健忘小小的检讨了一下。
沈挽没怎麽跟鬼族交手过,在他的记忆里鬼族的战士都是那种力量强大且行动缓慢的,类似斩马刀一般的巨型怪物,但是如今与他交锋的这名暗杀者却明显倾向於妖族的灵敏和技巧性,这令沈挽在与之缠战的时候失了很大的优势。
“喂喂喂,你不是鬼族吧?”沈挽觉得这个人的攻击方式有些像寂寒烟,心中不由得纳闷了起来,难道这个人不是鬼族的杀手而是法界的?那麽是那法界的小仁主派来杀他的还是他师兄……想到近玄,沈挽只觉得心里一阵不自在,於是又忍不住对那人叫道:“你能不能说句话,难不成你是哑巴?”
“我不跟死人说话。”那人似乎被沈挽的唧唧歪歪烦的不行了,才用黯哑的声音勉强吐出了几个字,但是攻击的速度却没有丝毫的减缓,眼神更是变得凶狠之极。
“哈哈,原来你不是哑巴。”沈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却因为笑的太厉害而影响了闪避的速度,差一点被飞来的锥子戳穿了喉咙。他用匕首架飞了锥子,身体後仰又躲开了另一只锥子的攻击,这时他的目光瞄向了水面,眼珠立刻转了几转。那人见沈挽躲开了攻击,旋手双锥向下直插沈挽腰腹。沈挽顺势向下一躺,侧身几个翻滚便滚到了水潭之中。
水潭的边缘比较清浅,人踏进去也不过刚刚没入小腿的一半,但是越往中间就越深,最中心的地方只能看到一片清澈水面下漆黑的潭底,根本不知深浅。那人见沈挽下了水,哪里肯就此罢休,便也追了下来,手中利锥直奔沈挽的咽喉要害。不过因为水中的阻力比较大,两人的动作在水中都受到了限制,变得吃力了不少。沈挽一边与对方搏斗,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对方引入水潭的深处,很快的潭水便已经没到了两人的膝盖之上,这时沈挽忽然将手中的黑色薄刃向对方猛的掷出,人却向著相反的潭心方向倒了下去,并立刻没入了水中。
那人闪过沈挽的攻击之後再想要去攻击沈挽,却发现沈挽已经藏入了水中,他下意识的向水中追了几步,直到快要没入腰间才猛的停下了脚步。潭水虽然清澈,但是潭底的黑暗却完全是模糊的一片,而且他忽然发觉那黑暗似乎在缓慢的扩散开来。他看著那黑暗不禁打了个冷战,执行了那麽多次的暗杀任务,他还是第一次在心里对什麽产生了恐惧。
忽然,水花翻溅而起,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从水中冲了出来。那人以为是沈挽在水底憋不住气了,心中顿时大喜,手腕翻转双锥直刺向那身著白衣的沈挽。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沈挽却比他动作更快,在他的双锥还没有扎上对方的身体时,自己的双腕反倒被对方抓住了,紧接著他便听到了自己腕骨被折断的声音。
“你的主人只派你一个前来麽,真是不自量力。”低沈冰冷的声音从覆盖住大半个面部的白色垂帽下传了出来,被折断双腕的刺杀者这才发现面前站著的人根本就不是刚刚潜下水的沈挽。若按照平日里的习惯,这个时候不管双腕有多麽的疼痛,他都该一脚踢向对方,迫使对方松手後逃离,但是此刻他站在这人的面前,却连抬脚的力量都没有了,一时间心头笼罩的满是惊恐与绝望。
“你……你……”刺杀者的声音透著难以置信的恐惧,直到在被抛进水中又被抓著脖子提起来的时候,才仿佛有了知觉一般拼命的用断了的手腕来敲打对方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结果却还是被对方拖上了岸,并摔在泥泞的地面上。
“陆峥,你别把他弄死了,我还有话要问他呢。”原本以为还隐藏在水中的沈挽此刻却从潭边的青石後面伸出了头,以他上身未被水浸湿的衣物来看,显然这只小狐狸并没有真的潜进水中。
陆峥微微点了点头,侧身後退了半步,并将盖在头上的白帽取了下来,对於他来说眼前的刺杀者早已是必死之人,他并不担心会在死人面前暴露身份。沈挽从陆峥退的半步旁挤了过来,站在躺倒在地的刺杀者面前,冲著对方嘿嘿一笑:“我问你,佰单还在业火莲城麽?”
受伤的刺杀者却保持了沈默,只用恶狠狠的眼神瞪著沈挽,若不是他的双手已经被陆峥捏断了,很可能他会立刻爬起来去掐沈挽的脖子。
沈挽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发觉那人其实是非常恐惧陆峥的,便故意用手指了指身後的陆峥道:“你可以不回答,不过那个结果嘛……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他至少有一千多种,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说到这里,他很愉快的发现对方的目光颤了颤,於是又接著道:“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你死的舒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