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若阳道:“下次找个机会我来说说,这两天他精神状况还好,就是不愿意与人交流,等过两天吧。”
莫峻山想起一个人来说道:“那个阿锦护士照顾得不错,钱什么的你看着付,别亏待人家。”
孔文裘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枕头,正在看窗外的风景,没有留意到阿锦端了一盘水果进来。
或者,他是太熟悉阿锦的气息,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来的是谁。
阿锦将水果盘放在床头,扯扯被角,问道:“累不累?要不要躺下去一点?”
文裘抿抿嘴,朝那盘水果看了一眼。
阿锦笑着道:“想吃?”
他乖乖地点点头,伸手就想要拿水果盘。
可惜阿锦眼疾手快地拿开了,文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阿锦将果盘托到一边,对他道:“叫一声阿姨听听。”
文裘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表示惊讶。
阿锦坚持道:“叫了,就给你吃!”
于是,文裘小猫一样可怜巴巴的舔舔干燥的唇,撇过头去无视眼前的坏阿姨。
阿锦无奈地耸耸肩膀,将盘子递过去。
等到孔文裘胸口的伤疤结痂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不用躺着了,通常都是莫峻山与他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喂喂金鱼,有时候也下下围棋,但是一般的莫峻山不轻易下,因为跟文裘下棋占不到好处实在是有损他的英明,幸好文裘也对跟一个比自己差劲的对手下棋不感兴趣。
只是谁也不能从文裘的口中套出一个字来。
出国的事展若阳也与文裘商量过,他也同意了,只要等莫峻山唯一一个儿子从美国交代完事务回来他们就启程去法国南部的一座小城市——阿尔。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左右莫隐回来了,而与他父亲一样奔波在外的莫云峰也在同一天乖乖回家。
那一顿家宴能称得上是一顿实至名归的团圆饭。
莫峻山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里别提多少高兴,老来盼望的不过是一家人一起吃个便饭,聊聊天。他满面红光地给坐在近处的文裘夹菜,爽朗地道:“文裘,这里就是你的家,知道吗?别客气!”
文裘点点头,继续扒饭。
展若阳看着文裘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日子,他发现他在变,至于是那里在发生变化他也说不准,这只是一种感觉。
当日拿着空枪指着孔世启的少年似乎变得有些温和,甚至是退缩。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也摸不准。
莫隐看看文裘又看看若阳笑着说道:“文裘还是和若阳比较像。”
莫峻山听了也看看两个人,笑道:“我倒是看的不仔细,现在好好比比倒真的像。”
展若阳好笑地看着莫云峰,后者则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他问道:“我跟大哥长的是一模一样连下人也不好分清楚,怎么就说文裘跟我像?要我说那也是我们三个人像。”
文裘看了眼展若阳有看了回魂的莫云峰,抿嘴笑了一下。
莫隐沉思一会儿道:“你们俩虽然是双胞胎,但是细看你的下巴像我,云峰的像你们的妈,文裘是跟她妈有三分像,她妈又跟我像,你说你们是不是很像?”
莫云峰很没有形象的“噗”一声笑出来,撇撇嘴道:“亏你想的出来。”
莫峻山倒是很认可自己儿子的看法,最后总结性的说了一句:“其实都是像我才这么英俊潇洒。”
这会儿,莫隐展若阳文裘都笑了。
最后一道菜上来,是最常见的红烧鲤鱼,年年有余,岁岁今朝的意思,这顿饭还真是吃的像极平常人家过年。
莫峻山是爱极吃鱼,这些年有时间就是钓鱼来煮,家里其他人也是近朱者赤,都爱吃,只是孔文裘的脸色不是很好。
莫峻山乐呵呵地给他夹菜的时候,不舒服的脸色更加明显了,莫隐微微察觉了问道:“文裘不喜欢吃鱼?”
莫峻山听得这话还来不及将伸出去的筷子收回来就只见文裘转过身去不停作呕,方才吃下去的一半都到了地上。
【第十景】
孔文裘将窗帘拉开,窗外的空气飘着清香,是一种极淡的味道却能深入人心。
有人敲门,他转身去开门,是仆人端着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进来。
他微微有些想念那个照顾自己很久的护士阿锦。
搅动着碗里的粥,还未等凉透,又有敲门声。
这一次是莫峻山带着张医生过来。
莫峻山坐在一边看着张医生听诊,心急的问道:“文裘怎么样?怎么会就吐了呢?”
张医生示意文裘拿出手把把脉,一边笑着道:“可能是恢复过程中的问题。”忽然,他愣了几秒钟,文裘也愣了一下,因为他的脉搏被压的有些重,他疑惑地抬起头,张医生又恢复原样。
莫峻山道:“应该是了,文裘说他以前也吃鱼的,是不是伤到哪里?”
张医生听见这个话,心里起了疙瘩,再加之他刚才摸到的脉象,他不确定地看了眼文裘,说道:“要不这样吧,明儿,裘少爷来一趟医院,我给你做一个全身检查。”
文裘点点头,他忽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或者只是刚才张医生的一个动作让他敏感地觉察到不安。
第二天,莫峻山派了辆车送文裘去医院。
这是文裘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出门,车缓缓地从郊区驶入城市,他一路撑着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纨绔子弟这么简单就能被秒杀,复又想到自己现在还不是跟他们一样。这一副身躯,太久没有好好动动筋骨,实在让他产生一种快要生锈的错觉。
文裘身着一条麻质长裤加一条纯白的衬衫本是清秀十足,只是后面跟了几个有些魁梧的大汉在医院里实在有些招摇。
来到张医生的办公室的时候,张医生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直接将他带到了检查的地方。
整理好衣服,文裘站定,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张医生。
而此时此刻张医生的眼神里是强烈的怀疑,他迟疑地问道:“裘少爷,你相不相信,男性也可以怀孕?”
文裘明显的思维短路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张医生将一张刚从仪器里拉出来的透光片给他——腹腔的位置,有一个暗色的肿块一样的东西。
文裘狐疑地抬头看看张医生,后者的声音抖了抖,说道:“你的腹腔里有一个像女性子宫一样的地方,可以孕育生命,并且,你怀孕了。”
这是肯定句,没有任何余地。
文裘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莫宅的文裘,愣愣地看着莫峻山关心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径直回了房间。
莫峻山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上楼的背影,打了个电话给张医生。
“莫老爷,裘少爷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也是在是很惊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张医生里声音显然有些激动,但是尽量克制。
莫峻山一听更急了,忙问道:“到底是怎么样?”
张医生顿了一顿道:“裘少爷怀孕了。”
莫峻山拿着电话的手抖了一下电话摔在了地上,刚从外面回来的展若阳小跑过来问道:“爷爷,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莫峻山摆摆手,朝楼上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夜晚的时候展若阳敲响文裘的房间,轻声问道:“文裘,睡了?”
文裘衣装完好地开门站在他面前,他的身后是黑漆漆的房间。
展若阳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连晚饭也没有下来,我们很担心你。”
文裘让开一些让他进来,顺便打开了灯。
灯光下文裘的脸更加的苍白,他看了眼展若阳,深吸了口气,拿过一支笔在纸上写着——我想一个人住。
展若阳看着纸条脸色微微一变,问道:“发生什么了?。”
文裘摇摇头。
展若阳知道他的倔强便不再强求,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过一会去问问爷爷,但是关于他一个人住也还得问问爷爷才行,他缓缓道:“跟我们住在一起不好?”
文裘还是摇摇头,写下谢谢你三个字。
展若阳苦笑,只有道:“别这么客气,那我走了,等你身体好一点儿了我们在讨论你将来住哪里好不好?”
文裘点头表示答应。
展若阳站在莫峻山方间门口矛盾着要不要进去问问,却没想到莫峻山开了门正要出来,爷孙打了个照面。
莫峻山为难地看了眼展若阳,道:“你进来。”
“爷爷,到底发生什么了?”
“文裘的身体……”莫峻山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件事,实在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事居然发生在自己外孙身上,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的。
“怎么?生病了?”
莫峻山闭了闭眼,一鼓作气的道:“怀孕了。”
“什么!”稳重如展若阳还是心头一震,可是他又马上反问道,“确定了?”
“恩。”
“怎么会?他是个男人!”
“但是有子宫。”
“这么说,是孔世启的?”展若阳看了眼莫峻山,只见他摇了摇头道:“关键不在于是谁的。”
爷孙两个合计了半天决定将文裘送到国外去。
他们对于男人可以生孩子这件事依旧保持怀疑,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文裘。
国外的医学发达许多,应该可以找到好的医生解决这件事。
要么让那个孩子出生,要么趁早拿掉。
只是不知道文裘有怎么样的想法。
展若阳叹了口气道:“难怪他要离开这里。”
“这孩子心性安稳,但是我怕他做偏激的事,哎。”莫峻山再一次担忧地说道。
莫云峰不合时宜地敲门进来,道:“爷爷,文裘走了。”
“什么?”莫峻山站起来太快,复又倒在椅子上,口里只道,“这孩子!”
展若阳看着莫云峰问道:“你知道是谁带走他的?”
“王五。”莫云峰自然知道,不然他们不会走得这么轻易。
展若阳心里想着,还真是时候,又问道:“你派人跟着没有?”
莫云峰看了一眼,怪他今晚有些话多,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恩。”
那天就是王五从草地里窜出来扶住的文裘,后来送他安全抵达莫家之后就离开了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展若阳派了人去查这个人的底细却是没有多少收获。
这次居然这么合时宜的出现,很有可能是文裘找的他。展若阳暗暗着急,万一这保镖跟丢了这两人,他还真吃不准文裘会做出什么事来。
再说另一边,N市火车南站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之间热闹非凡。
两个人身形不太协调的男人一前一后走在人群中,矮个的带着普通的鸭舌帽,手里一个旅行包,高个的背了个大包像极了打工者,论谁也看不出来这两个人会有什么牵连。
实则,一个正是孔文裘,而另一个是王五。
南下的火车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守在洗手间门口,对着走来的乘客微微皱眉。
而里面正有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反反复复地在呕吐。
洗手间的玻璃窗外,苍凉美景正如风一样消逝。
【第十一景】
王五接过孔文裘的纸条看到上面的文字的一瞬间,心脏冻结一般不能回魂,他不确定地看着眼前无比脆弱的少年,后者竟然扯开嘴角似笑非笑。
王五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文裘的手搭在玻璃杯上,清晰可见的是他微微收紧的手掌上突出的青筋,点头。
王五看向窗外,竟然想起一句烂到不行的台词——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但是,王五终究还是王五,所以他没有说。
有些事,告知一个人并不是为了被认可或者同意。
起飞的大鸟滑过天际的那一瞬间,王五有一种看见上帝的感觉,因为他正在做的是陪一个少年去杀死一个还未成形的胎儿。
厚厚的云层之上,看不清地面的一切,这种漂浮在云端的感觉让孔文裘很不舒服,他喜欢的是扎扎实实的感觉而不是这样的虚幻与飘渺。
王五眯着眼睛,在想着若是这个孩子可以被生下来,应该是不错的,旁边坐着的少年的孩子一定不错,虽然他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夜半的时候,机舱里昏暗的灯光让一切不真实。
困倦的少年再一次卷入一个梦境。
碧蓝的晴空下,他站在正在飞行的飞机左翼上,身边是变化无常的云,他伸出手去,却只感觉到了风——无尽无止的风刮伤他的手他的脸他的身体。
他微微向前倾自己的身体,却看见了万丈深渊的晦暗。
一个儿童的啜泣将他从惊恐中拉回,他转身,机尾上一个小小的孩童正在抹眼泪,哭得极为伤心。
文裘试图接近这个孩子,但是无论他怎么走永远都在机翼的最边缘,他们之间似乎隔着的不只是云朵与风,漫漫距离是永远达不到彼方。
孩子不哭了,望着文裘的大眼睛闪烁着委屈的神色,伸开手想要索取一个拥抱,却没想到小小的身体滑下飞机,“不要!”
撕心裂肺的叫唤惊醒不少乘客,吵吵嚷嚷地颇有怨言。
文裘的眼里有一串水珠滑下来,他看着王五,动动嘴唇,却又是无声的道:“孩子。”
王五打发了好心前来询问的空姐,拍拍文裘的肩膀,缓缓道:“我昨天推掉手术了。”
文裘没有抬眼,深呼吸,骨感的手第一次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又抬起头看看王五,用口型道:“我的。”
“恩,你的。”王五转过脑袋去,咬着下唇没有再说话,他忽然发现,跟这个死小孩在一起的时候自己都快变成伤感大叔了。
夜半的阿尔是静谧,睡梦极为不稳的少年终于在床上慢慢的坐起,抬手将床头的一个装着纯净水的玻璃杯一扫而下。
窗帘之外,一个男人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已经打开灯站在了少年的床前,面带忧心。
少年朦胧的睡眼看了他一眼微微打着哈欠,也没说什么,点点灯,又将头发乱糟糟的脑袋缩回被子里。
地中海的冬天多雨,潮湿的空气让人感觉发凉。
黑幕下,没有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让人看不清小镇白日里的灰墙红瓦。
别墅的阳台上,男人点着一支烟,常年使枪的右手手指上有着凸起的老茧,烟头忽明忽灭之间,似乎可以窥见他的不安的神色。
这就是王五,一个原本自由自在的杀手,现在呢,却是一个每天提心吊胆的保姆。
其实,他是今天晚上回来的,只是少年已然入睡,他不愿意开门将他吵醒,更何况他的心里装着一件不得不说的事,能晚点见面就晚点,没想到少年已经发现他,不会说话的少年打落一只杯子告诉自己已经知道自己回来,王五不禁笑笑,这个少年在很多时候都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知道何时会为自己打算打算,还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
一大早王五精神抖擞的站在孔文裘面前,笑着将早点摆放整齐。
孔文裘的肚子微微凸起,因为他身个原本不高,而头发又有些长,从背影看来倒是不奇怪,只他的的确确是个男儿身,看着他扶着腰身缓缓坐下的动作实在是让人惊奇。
王五早就习惯这一切,这个人做事情很干脆,或者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干脆的人了。
只要是王五认定的事,不论看不看的见希望他都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大约也是在杀手这一行干出来的心性。
在阿尔待了将近四个月,孔文裘在王五不太专业的照顾之下气色不错,至少原先经常出现的营养不良的面白肌瘦不再,反而倒很有些略显丰腴。
他趁着王五在准备东西,在一边的随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是不是又要搬家?
正拿出面包的王五瞥见这一行字忽然停顿了一下,将面包放在桌上,他笑了一下轻松道:“恩,你又才对了,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