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裘轻轻抱过孩子的身体,想给他一个早安吻,却不料孩子忽然醒来,瞪大的双眼看着他,原本安分搭在肩膀的手忽然充满了力量一举圈住他的脖子,似乎是想要将他掐至窒息。
文裘惊恐地想将孩子推开,却不料孩子在一瞬间长大,压迫感顿时让他不能自由呼吸。
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朝文裘袭来,仿佛一次又一次的经历生死,在重重的痛苦与哀伤中不能自已,终于他醒来了,看见的是很多章陌生的面孔,或戏谑或嘲笑的或惊异或鄙夷的神色出现在他们的脸上,在他们的眼里,文裘知道自己就像是一个怪物,一个会生孩子的男人,不是怪物是什么。
“老大,他醒了。”一个男人沉闷地说了一句,文裘看清楚那个在一边吞云吐雾的男人正是孔文竞,文裘微微转过身体,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沙发上,十几个大男人一起挤在一间类似于KTV包间的房间,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子没事,他的心有几分安下,周围的人那一种恶心的眼神看着他,他全然不觉,此刻只有孩子是最重要的。
孔文竞慢慢地接近,文裘认命地闭上眼,“裘,看来,我高估你在义父心里的地位了。”孔文竞的手指暧昧地擦过他微微皱起的眉,重重地按在眉心,“他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他看着你死在他面前如何?”充满杀意的眼滑过文裘的肚子,“还有这个孽种,你说怎么样?”
文裘睁开眼,预知对视,不是畏惧也不是妥协而是鄙视。
【第十四景】
“老大,孔世启的人包围了外面,他没有来。”一个衬衫上染着暗紫血块的男人从外面进来,急匆匆地说道。
“没来?好,很好。”孔文竞一把推开文裘,扯扯自己有些脏污的西装,拿出枪走了出去。
“操家伙,兄弟们。”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嚷道。
看着一群人拿出武器做好最后的准备,文裘忽然知道困兽之斗是为何意,他的薄唇抿起笑出一个弧度。
死,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只是死亡之前的那一刹那的希望被打破。
“老大,他怎么办?”
“带走。”孔文竞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这个存在是最后的砝码,不论孔世启是不是在乎,其他人总会在乎的——比如正守在外面的孔文泉、孔文铭。
文裘被拉扯着站起来,虚浮的脚步加之头脑昏眩,他根本不能好好走出一步,负责挟持的人一脚踹在他的腿上,大声呵斥道:“走啊,狗娘养的臭□!”一群正沉浸在战斗气氛中的人听到这句话都笑了。
森冷的风穿梭在冷寂的小街,又是一个没有星的夜晚。
没有其他人出没在这里,只有一辆辆车一个个手里拿枪带刀的兄弟——又有谁知道这些互相为兄弟的人,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会不会变成死敌。
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所有浮在面上的都是复杂的;而隐在下面的却是最简单的——杀伐。
文裘撑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走向门外。
当文铭文泉看见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他诧异,孔文竞竟然走到了最后的一步。
文裘不知道他用了多少年来谋划这件事,只是成败一夕之间,他未免也太过着急。
“大哥,你放了文裘,一切都好商量。”孔文泉在另一边,声音略显担心。
文裘甩开眼前缭乱的发丝,眼中的东西渐渐模糊,紧紧咬住嘴唇,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喊,不可以昏过去,不可以!血从他的唇上慢慢淌出,一阵冷风吹过,血腥味让他慢慢恢复清醒。
“文泉,我这么多年为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孔文竞将文裘一把扯到胸前,掐住他的脖子道,“义父不是不在乎他的死活,他不是放话要杀要剐随我孔文竞的便,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微微停顿一下,孔文竞朝身后道:“拿刀来。”
明晃晃的刀在夜色散发出冷寐的气息,平滑的刀面上映衬着文裘苍白的脸。
“大哥,你当真要做绝了,让大家都没有退路?”文铭大声问道,可惜,孔文竞的刀还是旁若无人地砍下——文裘的左肩一热,血渐渐涌出,他颤抖着借痛不让自己当下,孔文竞的脸近在眼前,他紧紧靠着文裘,轻声道:“裘,你说这一场,是你死还是我亡?”
文裘闭上眼,心里道——不论如何,你都输了。
冷枪暗起,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两面的人纷纷借物抵挡,谁也没有时间追究到底是哪一方先放冷枪。
不断有人被枪杀,不断有血涌向空中,原本空旷的街头愈发没有人气,死神的魔爪触及所有的生命体。
孔文竞拖着文裘死死不放,从他颤抖的双手文裘知道,他在害怕,——一场战争无论之前的谋划如何天衣无缝,输了便是输了,余下的不甘也只不过是留给自己的借口,自古以成败论英雄,其余的不过是白骨一堆,终要化为黄土。
剧痛的身体冰冷而没有生气,文裘始终以为自己的命是借来的,还是必然的,可是那个孩子呢,他不能让他胎死腹中——不可以!
找准了时机,藏好一个死人手里的枪,幸好曾经灵活玩转枪支的手指依旧灵敏。
退无可退,孔文竞带的人不多,十多个,一场枪战之后只剩下十个不到,而另一边源源不断赶来的孔家人越加缩小包围圈。
站在这里的人上有老下有下,却要为了一个人的一个位置如此拼杀,忽然文裘觉得他们那时候的杀伐竟是这样的可笑,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原来生命都是唯一的。
因为每一个人要保证自己的唯一,所以要破坏别人的存在——这就是定律。
孔文竞将枪抵在文裘太阳穴上的时候,一切静寂。
红丝布满双眼,孔文竞从来不把死放在心上,但是他害怕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做错导致现在的不堪。
“想他死吗?”孔文竞恶狠狠的话语带着某种不甘与愤怒,文裘的脑袋微微偏向一边,身体的苦楚让他颤抖加剧。
孔文铭的枪慢慢放下,他缓缓道:“大哥,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我要的多了,地位,人?”在文裘的额上霸道的印上一个吻,邪魅的双眸里是戏谑是残酷,文裘无力挣扎,肩上的伤口却还在冒血,吐露着热气。
“大哥,既然这样就不要伤害六弟。”孔文泉站在孔文铭的右侧,两个人贴的很近,他的左手正在传达一个信息给孔文铭。
孔文竞朗笑起来,反问道:“文泉,你以为你能得到孔家多少东西,别忘记,兔死狐悲。”
“大哥,你忘记当年义父收养我回家的时候你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孔文泉的话勾起孔文竞那些许深藏在记忆深处的触动,“你握住我的手说,将来一起为义父打天下,还叫我不要怕,你都忘记了?大哥,当年的你不是这样的,今日却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你要这样残害你的兄弟,大哥,你叫这些跟着你的人情何以堪?你叫我情何以堪!”
孔文竞的枪微微一松,而更加紧的挟住文裘的身体,他痛苦的道:“文泉,回不去当年了。”
就像一阵风吹过的那一瞬间,或者很多人都能记住那些美好的过去,但是,没有人可以活在过去。
“大哥,你放过文裘吧,有我们求情义父不会杀你的。”文铭接着道,他心里却是满怀忐忑,方才在孔文泉说话引去孔文竞注意力的时候他已经给文裘打了手势,不知道看明白没有。
“文铭,你不了解他,我们都不了解。”孔文竞嗤笑一声,又道,“怎么样,他的命跟这里一条命值不值得你们放我们走?”枪头点点文裘的头,文裘忍痛递了个眼神给文铭——让他走。
“大哥,你不要伤害文裘就是,我们放你走。”孔文铭狠狠道,甩了个眼神给身后的人。
包围圈渐渐散开到一边。
孔文竞带着孔文裘慢慢撤退,眼神扫过眼前的两个兄弟的时候流露出的是少有的不舍。
“老大,联系了港叔的车子,在后面接应。”说罢朝身后的街口瞟过,的确那里是有一辆面包车在不久之前驶来。
孔文竞看了眼身前的文裘,他的痛楚他并不是不知道,但是痛又如何,再痛不过斩杀之痛!
“走。”毫不拖泥带水,孔文竞率先走去,身后留下的是拿着枪直对孔文铭等人的手下。
“老大,是港叔的车!”另一个手下道。
“恩,上车。”孔文竞拉扯着文裘命令道。
孔文竞身子还未钻进车子就愣在当下。
街口的冷风更甚,寒意森森。
两把枪同时对准了同一个人,孔文竞抿嘴惨笑。
一声枪响之后,一切流于历史。
【第十五景】
随之倒下的不只是孔文竞还有孔文裘,他抽搐的身体颤巍巍地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回去。”孔世启一边搂住孔文裘一边下命令,
汽车飞驰而过带起灰暗的尘土,路灯下,月色里的黄尘带着血腥起起伏伏。
站在阴影里的高大的男人朝背上的女孩道:“怎么样,可以回去了?”
久久却没有听见她的回应,原来她早已黯然入睡。
王五傻笑着想,这年头杀人的戏码都看厌了,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残害人命,却没有看见女孩的明眸里闪着晶莹的泪珠,只是,她忍住了而已。
孔世启紧紧抱住文裘的身体,那个颤抖的躯体正在忍受的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请你让一下,孔先生。”一句客气的英语响起,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拿起一只针头准备注射,“请帮忙按住他的身体,谢谢。”
中规中矩的房间里,忙碌的医生脸上是近乎兴奋的色彩,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接生。
房间之外是深色紧张的孔家上下,王五却是坐在一边神色不改,他笃信,上帝既然放过他这么多次,那么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不过,孔文桦却也看出了这个大个子心里的不安,她上前拉住他的手大眼睛看着他,王五扯起嘴角紧紧握住小公主温软的小手,把她拉近了一些搂在怀里。
血腥味浓重的房间里,少年洁白的齿间渗透着红丝,唇畔是破碎的啮噬之后留下的深痕,
肩头的伤口被清理干净之后在少年的挣扎之下白纱为殷红浸染。
有一种想要冲破身体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肆虐,他用力的深呼吸,手紧紧拽住另一只手,虽然深陷在迷醉中但是那种痛苦依旧没有减轻随着时间的流失更加强烈。
“孩子,孩子,看着我,看着妈妈。”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汗湿的睫毛抖动着,眼眸微微睁开,混沌之中看见一个女人正在朝他微笑,伸手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他张张嘴,眼泪无声地滴落,“文裘,乖,不能哭,你以后会有自己孩子,不能哭知道吗,要坚强。”女人朝他笑着将他的手安放肚子上微微按压了两下,又道:“你感觉到了么,你的孩子。”
“啊!”
石破天惊的一声呐喊之后,伴随而来的是另一个微弱的啼哭声音。
门外守候的人通通站起,互相对视着,激动的表情溢于言表。
最先推门出来的是那个外国医生,他疲累地朝他们笑笑:“孩子很……”他的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微笑道,“漂亮。”
其他人微愣,随即笑道,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互相恭喜,还是如何,总之,这些人从未经历过这一幕否有些发怔。
小公主探头探脑地想要往门里钻,之间又两个医生微笑着走出来,道:“孔先生不希望有人打扰。”小公主听不懂这一句,外头看着孔文铭,后者抱起她往一边走笑道:“以后啊,可不能欺负……”他想起什么一样问其中一个医生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忘记你们国家最在乎的就是孩子的性别了,男的。”
“恩,那就是小弟弟。”孔文铭捏捏小公主的脸道。
“好奇怪啊,裘哥哥叫义父叫义父,我叫裘哥哥叫哥哥,为什么我的哥哥生的小孩是我的弟弟?”孔文桦歪着脑袋问道。
顿时,无人应答。诚然这是个问题。
孔文楠好笑地从孔文铭手里接过她,笑着道:“这么小就想当姑姑啦?!”
“才不要,还是叫弟弟好了,那楠姐姐,弟弟叫什么呀?”众人看着问题多多的孔文桦一致笑眯眯地摇头不作回答。
房间里,孔文裘还未从至痛中回过神来,孔世启半步不离地抱着他——经历这么多,他差点就失去这个人了,可是一次又一次的,他都还在。
他是幸运的,还是这份感情是被认可的,孔世启知道,自己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来,总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失去一个人——孔文裘从此以后就是他的致命点,他知道,但是他忍不住,他不能看着他离开,不能看着他被别人拥有,不可以!
“孩子。”躺了整整一天的孔文裘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说罢,他睁开眼,愣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说话,原来真的可以说话,他像重生一样看着孔世启,用一种怀疑的眼神。
“文裘,叫我一声。”孔世启没有抱过孩子,而是依旧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轻轻呢喃道。
孔文裘微微一愣,却脱口而出的又一句:“孩子。”
孔世启自嘲地笑笑,轻轻放开他,转身去抱孩子。
孩子很小,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很瘦很丑,蜷曲着身体,在孔世启高大的身躯映衬下显得很奇怪。
文裘无法仰起身子,只能微微斜靠看着躺在一侧的小东西,原来这就是妈妈说的我的孩子,真丑。文裘皱皱眉头,但是还是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下这个来之不易的小东西。
“文裘,叫我一声,好么?”孔世启孜孜不倦地努力,他的手摸摸文裘莫名流泪的眼眸。
文裘抬起眼,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义父。”
孔世启心里哀号一声,倔强的小猫,无力地耸耸肩——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从你嘴里套出我要听的话,不急。
日子慢慢如水地过,孔文裘的身体慢慢恢复。
是夜,文裘原先的房间里,他站在窗口吹着凉风,看着窗外的夜色。
墨色夜空中,一轮满月半悬。
“笃笃笃。”
“进来。”文裘收敛起自己方才有些伤感的面容,转身看见王五开门进来。
“裘少,我要走了。”王五看看清瘦的少年,说道。
“恩。”文裘抬眼看着他,静静地说道,“谢谢你,朋友。”
“门外那个人对你不错,孩子好好珍惜吧,不管怎么样,痛苦的都已经过去了。”王五朝门口一瞥,孔世启拿着玻璃杯正站在外面。
客厅里,文裘坐在一边看着文楠抱着孩子的模样,日光柔和地照在她美丽的侧脸,带一点家的味道。
那一瞬间,他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眼神定住在自己的孩子脸上,他比刚出生的时候大了一些,至少脸不再皱在一起,光滑的皮肤上微微散发着粉嫩,文裘贪恋地多看了一眼,这是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
孔文桦从一边蹦蹦跳跳地过来一把跳到文裘怀里:“裘哥哥,小弟弟叫什么啊?”
文裘微微皱眉,他完全忘记还有这件事,笑着捏捏她的小鼻子问道:“文桦说叫什么好呢?”
“叫伮伮好好不好呀?”文桦撅着嘴问道。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文裘好奇地问道。
文桦低着头说道:“上次有一个叔叔家的小弟弟就叫伮伮,很好玩的,可是后来没有来家里玩了,铭哥哥说因为伮伮的爸爸抢了义父的生意,所以不好意思来了。”
抢了生意?文裘心想,大约早就灭门了吧。他默默文桦的头发,道:“那以后就叫伮伮。”
一边的文楠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反对。
“真的吗,裘哥哥真好。”文桦抱抱文裘的身体转向一边抱伮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