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冥王星男爵

作者:  录入:07-31

黑衣人双手交抱,他的举止像极了五柳,但这却让东篱更加难过。
「不是我自愿待在这里的,而是你把我关在这里。」他说。
「你到底他妈的在说啥──」
「这是你的梦,你不想看清楚我是谁,所以你不让自己过来,也不让我离开这里。」说到最後一句时,他抬起手,从袖口中露出一只被铁镣铐住的手臂,而那邢具的末端连接的一条长长的铁链,一直延伸到他身旁的那棵桃花树上,看起来就像是那棵树生出铁鍊困住了他。
「不是我,是那颗树困住了你。」
黑衣人恼怒了起来:「这棵树就是你造成的!它是你的一部份!快叫它放开我!」
有那麽一刻,东篱想照他的意思做,但他很快地又打消主意。
眼前的这个人声音中有一股不可违逆的威严,好几次他差些就要被这人说服了,但他的理智又警告他不能这麽做,不能听这个人的话。
因为这个人很危险,非常非常地危险。
「不行,我没办法,它是颗树,我要怎麽叫它放开你啊?这根本就不可能。」
「它是遵照你的意志这麽做的!你怎麽可能没办法使唤它!」
东篱学起他的样子,将双手交抱在胸前,不知道为什麽,这麽做让他感到有股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就像是他以前也曾经摆起这种姿态挑衅过他人好几回。
「喔?既然它是出於我的意志这麽做的,那我不就更不能放走你了吗?谁知道放走你会发生什麽事?」
黑衣人的肩膀明显因怒意而颤抖著,但他很快就平息下来──或该说他强压了下来,他叉起腰,又回到一开始那閒适悠哉的模样,虽然东篱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黑衣人又将笑容重新挂上了脸庞。
「难道你不想知道五柳跟我是什麽关系吗?你很在意对吧?」
「我在意,但我没兴趣。」东篱不甘示弱地回道,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回得没头没脑的。
黑衣人轻轻地笑了。「你该知道,五柳就是因为我,才不愿跟你一起──当然,狐仙也是,他们想找的人是我,不是你这个毛头小子,认清现实吧,东篱,没有我,你早就死了,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逃得了无支祁的利爪吗?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掉到万丈深渊里还有办法活命吗?如果不是我……」说到这里他咯咯笑了起来:「你又怎麽能永远摆脱你那烦死人的哥哥呢?」
东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难道我哥会不见就是因为你──」
「正是,你不是很想他消失吗?我只是帮了你一把而已。」
「你这王八──」东篱巴不得冲上前去把那张欠揍的脸扁一顿,但他的脚仍然不听使唤,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事实上,我可以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东篱,」他摊开双手,以一种极具说服力的声调说著:「不管是你哥哥,还是五柳,我可以让任何你讨厌的人消失,相对的,我也有办法让你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人。」
「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消失了!我也不想用这种方法得到我喜欢的人!我现在只想叫你滚!你知道你害得我多惨吗!」
黑衣人叠起手指。「在上面的世界,我很少有机会能够展现我的力量,但在这里,你只能听我的,因为我是你活命唯一的关键,没有我,你什麽都不是。」
「我听你在放屁──」
他缓缓地摇摇头。「真是粗俗的家伙,因为什麽都做不到,就只能以可鄙的言语叫嚣吗?被你这种家伙困在这种地方,真是耻辱。」
「那你就滚啊!给我滚出去!我不需要你在我的脑子里告诉我该怎麽做!现在就给我滚!」
「我说过了,你不让这颗树放开我,我就哪里都不能去!」
「我又没办法!我连动都不能动啊!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吗!」
「没办法、没办法、没有用的东西,我对你们这种家伙已经厌烦至极了,什麽都说做不到,连试都不敢试,除了叫嚣,除了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们还会什麽?」
「你──你有什麽资格教训我!你又不是我的谁!」东篱又气又恼。
「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教训你,我已经忍受了十几年,忍受自己被你这种废物困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才让你到我的世界来,这次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黑衣人伸出手,贴在一旁的树干上,很快地,树干从他手掌贴附的地方开始腐蚀发黑,原本盛开的豔红桃花也在一瞬间全部枯萎,像下雨般一一散落。
「是你自己不接受我的协议的,东篱,原本我可以让你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乖乖听我的,但你无论如何也不想听话对吧,既然如此,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出去了,别忘了,没有我,你什麽也不是。」
黑衣人狞笑道,笑声在散落的桃花间回盪著,也在东篱的脑中嗡嗡作响,害他头痛欲裂,他抱著头,跪倒在地上。
「别笑了──够了……不要再笑了!」
但笑声没有停歇,一直到他惊醒,那笑声彷佛都还在他耳边回盪。
〈续〉

【桃花源】第二部:拾参之章·长夜·上

「怎麽了?东篱,你作恶梦了吗?」
当东篱从梦中惊醒时,少年正站在他身旁,有那麽一刻他还没回神过来,但当他发现眼前的人是他哥时,他立刻一把抱住他,并将脸埋在哥哥怀中。
「喂、你……你干麽啊?这样很恶心耶……」少年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
但东篱没有回答。
「嗳……东篱?你该不会在哭吧?」
「我才没有!」东篱反驳道,但他闷在少年怀中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含糊。
「白痴啊……有什麽好哭的?只是恶梦而已……」
少年伸出手,轻拍东篱的肩膀,然後突然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麽笑?」东篱一把推开他,并很快抹了抹眼睛。
「我想到以前,你有时候晚上因为作恶梦莫名其妙哭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到我就抱著不放。」
「什麽时候的事?我怎麽都不记得?」
「你很小的时候,我看你早就忘了,」少年拉了把椅子,在东篱对面坐下。「那时候老爸常出差,老妈也常常加班到很晚,都是我在带你,你晚上一哭就开始鬼叫要找妈妈,真是累死我了……怎麽?干麽那样看我。」
东篱若有所思地盯著他。「没……只是想问,你那时候是不是很讨厌我?」
少年盯著他,像是他刚刚问了一个全天下最愚蠢的问题。
「废话,当然讨厌啊,那时候都是因为你,害我不能出去玩,晚上还被你吵,连觉都睡不好。」
东篱的肩膀突然像泄了气般垂了下来。「这样啊……」
少年推了推他。「欸,等等,你不会当真了吧?」
「蛤?」
「我看你不是我那蠢弟东篱吧?我认识的东篱是专事惹我不爽为乐的耶,怎麽现在被我随便说一下就这样闷闷不乐的?」
「抱歉,老哥,我长大了,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少年大笑起来。「你白痴啊!还多愁善感哩!」
「喂喂……我很认真的耶。」
「好好,知道啦知道啦,」少年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那我也认真跟你讲吧,虽然那时候我的确讨厌你讨厌地要命,但坦白讲,现在能在这里遇到你,我很高兴。」
「乱讲,你明明一看到我就去跳湖了。」
「有什麽办法?我一时不能接受你长那麽大了啊,人都变得比我还高了。」他安静下来。「说真的,我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得那麽久了,你都已经在念高中了,我想我们以前住的那个世界也已经变很多了吧,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变,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麽样子。」
东篱握住他的手。「放心吧,老哥,五柳说明天一早就要带我们去见一个很厉害的家伙,搞不好他有办法让我们回去原来的世界也说不定啊。」
少年苦笑。「没用的,东篱,我已经在这里待太久了,你也许还能回去,可是我已经没办法了,就算我真能回得去,我也已经不认识原来的世界了,而且过了这麽多年,我的身体却还是跟当年一样,谁还会接受我啊?」
「还有我在啊,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而且说到底,你会这样都是因为……」
说到这里,他住了口。
「因为什麽?」
东篱轻轻地放开了他的手。
「哥,如果你会掉到这里,都是因为某个你认识的人害的……那你会怎麽办?」
少年皱起眉头:「谁会这麽做?」
「我是说如果嘛,又不是说真的。」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坦白说,我想像不出有任何人可能这麽做,但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
「真有这个人的话?」
他笑了出声,并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他吧。」
「为……为什麽?」东篱脱口而出,虽然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个问句很蠢。
「我本来可以──待在原来的世界,跟大家一样上学,然後毕业,出社会……但是我却突然掉到这里,一个语言完全不通,也跟我原来住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他抬眼望向东篱。「你知道吗?如果真有这麽一个害我的人,我最恨的,不是他害我掉到这里,而是他为什麽害我掉到这里,却过了那麽久都没有理我,过了这麽久才让我跟你重聚,我不恨他为了什麽理由这样害我,但我恨他夺走了我的时间,让我这些年来都活在一片空白里,那种感觉……你懂吗?」
东篱愣愣地看著他,但泪水在他的眼中打转。
「对不起……哥──对不起……」
「有什麽好对不起的?这又不是你的错……欸,你怎麽又哭啦?都这麽大人还这麽爱哭,唉……」
少年仍然轻拍著东篱的肩膀,藉以安抚他,但东篱很清楚,这并不能让他感到好过一点。
事实上,谁也不能。

直到明月高挂夜空,五柳还是没有睡著,这对他的身体来说相当不好,但他就是不愿睡著,只有今夜,他希望自己保持清醒。
,为了不使寒气令他睡著,他将屋里弄暖,并取了本书来读,但他根本没心情好好读它。
稍早,他曾想去找东篱,但他知道东篱在他哥哥的房里,他去了也没什麽好说的,更何况,他到底想跟东篱说什麽,他自己也不怎麽清楚。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他等这天已经好久好久了,可是当他真的等到了,他又犹豫了起来。
事实上,东篱不是个多讨人喜欢的家伙,这一路上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叫东篱的小鬼实在很烦,而且还老是害自己陷入险境,好几次他差点都要以为不等自己动手,那家伙就会死於自己的衰运之下,但东篱却一直活到现在,以他与生俱来的某种力量,在生死关头化险为夷。
那股力量,正代表著他的确就是五柳要找的那个人。
但五柳真正呼唤的人并不是东篱──至少,不是那个一脸呆样的小鬼头,不是那个连自己身上蕴藏著何种力量都搞不清楚的家伙。
他所呼唤的,是那股力量的源头,真正能够驾驭那股力量的人。
而那个人就困在东篱这个躯体的某处。
他听得见,好几次他都知道那股力量正挣脱著想出来,想逃离东篱的躯体,想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上。
但五柳却一次又一次地却步。
他害怕东篱身上的那股力量,他很清楚。
那股力量尽管是在现在这种被箝制的状态下,都能够发挥那麽强大的威力了,那麽当它不受拘束时,又会是怎麽一个光景?
五柳将手中的书一扔,任它掉在窗台下。
「笨蛋!我在想什麽啊我!不是都已经决定了……」
他早就下定决心要找回那个人,这点一直没有改变过,他花了那麽多年布局,设法躲到这个没有人会找来的地方,为的就是达到这个目的。
他不能回头,不能让那麽多年的准备都白费。
可是他不想害死东篱。
他说不上为什麽,虽然东篱怎麽看都是个专事麻烦的讨厌鬼,但五柳就是知道自己没有那麽讨厌他──至少是没有讨厌到想杀了他的地步。
他推开窗,任寒冷的夜风吹进来,就算这会让他丧失清醒也无所谓了,他想吹吹冷风,感觉那股令人瑟缩的寒意。
他抬起头,看见夜空中的明月,突然间,他像是明白了什麽,滚烫的泪珠从他的双眸里不断滑落,明月的轮廓在他的眼中顿时变得模糊,只辨认得出一圈映在黑夜中的光晕。
他早就已经忘记那个人的长相了。
不只是长相,就连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味道,都没有一样在五柳的记忆里留下鲜明的痕迹。
时间早已偷走了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一切,如今他所能记得的,也就不过是个模糊的轮廓,以及一些早已经遥远到找不回来的愉快记忆。
五柳再怎麽样也无法接受这种事,他明明等了那麽久,思念著他那麽多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再见到他啊──他不断试图回想那个人的模样──他记得他一向是长发、穿著黑色的长挂、还有──
五柳低头瞪视著他的手,尽管他的视线已被泪水模糊得什麽也看不清。
他想不起来。
不管他再怎麽回想,再怎麽努力在记忆里挖掘,浮现在他脑海中的都只有一张脸。
而那张脸属於东篱。
不是那个他一直在等待的人。
东篱的模样早已在他的记忆中与那人叠合,甚至取代了那个人。
难道这就是他不想杀害东篱的原因?
「胡扯!那白痴到底哪一点……」
他再次扬起头,看见廊下的阴影中有人走来,但他没有抹去泪水,只是定定地望著那个人影。
「五柳?你怎麽还没睡?你不是不能熬夜吗?」东篱说道,他此刻已经走到了月光能照到的地方。「等等……你该不会在哭吧?」
「这还用问,你瞎了吗?」五柳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抹掉。
「三更半夜不睡觉,哭什麽啊你……」东篱走到窗前,伸手帮五柳抹去眼泪,却被五柳一把挡开。
「用不著你管,你自己呢?三更半夜不睡跑到别人房门外作什麽?」
听到这话,东篱突然愣了愣。「啊……喔,我刚刚作恶梦,睡不著,我哥本来醒了,现在又睡了,我觉得很无聊就出来绕绕。」
「那有必要绕到我房间外面来吗?」
东篱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走到这里来,总觉得你好像想找我,可是又说不上来为什麽会有这种感觉,所以我就什麽都不想放任两只脚带我过来啦。」
「少蠢了,谁要找你了?」
「那你刚看我走过来,为什麽不乾脆关窗算了?」
「我没注意到你走过来。」
东篱叉著腰,一脸没好气。「你这人怎麽这样啊,说的都跟想的都是两回事,你就不能坦率点吗?」
「我早就忘记要怎麽坦率了。」五柳喃喃说道。
「那要我教你吗?」东篱露出一个南非式的笑容。
「不需要,我不想变成你这种白痴。」
「喂喂!你又叫我白痴了!」
五柳淡淡地笑了,不知道为什麽,面对东篱,他就是没办法回到原有的思绪里,那些漫长、悲伤、残酷的记忆,明明是长久以来一直支持他活下去的东西,但东篱总是轻易地打破他企图筑起的那道墙,将那种没大脑又冒失的态度一点点渗了进来,然後轻而易举地触怒他。
东篱呆望了他一会儿。「嗳……五柳,你刚刚那样笑很好看耶!我从没看你这样笑!再笑一次嘛!」
五柳的脸又沉了下来:「你这白痴。」然後他关起了窗户。
「嗳!喂!干麽关窗啊!」东篱叫了起来,但很快地,房内的灯光也熄了,显然房间的主人要睡了,东篱只好没趣地转身离开。
开门的声响从他的身後传来,他转过头去,看见五柳正站在门口,没戴眼镜,但他很确定五柳正盯著他看。
「干麽……」
「我改变主意了,白痴。」
「啥──」东篱一时还会意不过来,但下一刻五柳便朝他走去。
「你不是问过我,我有一天会不会改变主意?」
听到这话,东篱笑了笑:「你不是说过不会吗?」
「我想说的是──」五柳紧握双手。「我突然不想为了那个我等的人,而杀掉一个站在我眼前的人了。」
「可是你不是等他很久了吗?」
「但他没说我还要等多久,」五柳咬了咬下唇。「而我已经天杀的等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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