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净不知道怎麽去安慰她,正如她所说的,她把自己逼成坚强干练。纵然,言语间有一股哀怨,任教人不得不佩服。
“我还以为真忘记了。谁知道昨天秋雁在找他相好,就是我家的小车夫。这小东西傻傻的,居然没发现我还在车里,急急忙忙跑过来就呱啦呱啦说了一堆。我那小车夫比他还傻,愣是没听懂。我是听他提到闻若耶,才忽然记得还有这个人。我也不是想怎样,就是想给自己一个结果。”
前往琼泽的三固河旁,徐娘料著濮阳家就算追过来也追不上时,她系好马车想停下休息会,一撩布帘,只见和尚抱著濮阳攸睡著了。她笑笑,她从秋雁嘴里听的这个计划时,她就料定濮阳攸没爱错人,这和尚是值得濮阳攸付出的,只是世俗道德与此不容必定让他们的感情遇到无数的坎坷,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是值得去醒味的。放下布帘,她靠在驾坐上想,希望闻籍他也没爱错人吧。
过了琼泽的时候,他们在路边的客栈住了一晚,法净看著睡在一旁的濮阳攸,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脖子里还挂著那串佛珠,不知道能不能真的保佑他。刚才喂他喝药,见他已经喝不进去了。法净只能慢慢的帮他哺进去。他知道再脱下去,治愈的机会便更加渺茫了。
有时候想想还真可笑,看著床上的人徒然生了一种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那日背他,意外消瘦,自己竟使他置於此了。他自己所为只为求所有人的幸福,最美满的结局。可是他错了,师傅说,这一切都是有定数的,活水无论现在看起来多麽风平浪静,但都是在动的,而现在他看到了爆发的结果。
法净把头凑过去,用手轻轻地抚著濮阳攸的面容,他亲了亲濮阳攸冰冷的唇,心里有一样的东西撕裂了。
“你会平安的,会平安的。”
五天,若耶谷总算到了,法净知道濮阳攸的身体越来越冰冷,自己每一次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摸一下濮阳攸的脉搏,有几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慌,居然没有摸到微弱的脉搏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小和尚,这马车进不了谷里,我们就停在这里吧。”徐娘掀开车帘说道,为了方便她现在是一身男装打扮。
法净点点头:“那有劳徐姐姐把马解下来,我把阿攸放在马上,我们再进去。”
两人一齐把濮阳攸放在了马上,却发现濮阳攸根本没办法平衡,徐娘让他法净也坐马上。
“徐姐姐,你帮我扶著好了,这几天你赶车辛苦了。而且这山谷里多蛇虫,你一不会武功,二不会驱蛇。还是我来牵马绳吧。”说完从胸口取出一包雄黄摸在了马腿上。
徐娘也不多说,上马扶住了濮阳攸。嘴里不自觉得嘀咕了一声:“这孩子怎麽瘦成这样了。”
按师傅说的路,三人一马转了两,三个时辰总算找到了几户冒著青烟的人家。这时山谷里雾气缭绕,青翠凝然,苍然欲滴,一派天然。
沿著石路,法净牵著马,上前敲门。可是许久也不见人来开,只有偶尔听见门里传来羊叫的声音。
“请问……你们找谁?”有一个声音後面的竹林旁传来,徐娘和法净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蓝衫小少年背著一个背篓,手里拿著镰刀,问道。
“好像,好像啊。”徐娘忍不住惊呼,这眼前的小男孩跟闻籍长得一摸一样,若不是还扶著濮阳攸,她一定跳下来掐他。
小少年走过来,看了眼马上的人,又看了眼法净,问道:“咦,这个不是濮阳哥哥吗?他怎麽了。”
“是,是他。他生病了。请问小施主,这里有没有一个人叫住闻籍闻若耶?”法净问道。
“有啊。就是我阿爹啊。”小少年清澈的眼睛望著法净,手指西边说道,“不过,他跟我老爹和几个弟弟妹妹去隔壁山谷那边采药了。”
徐娘嘴巴长得老大,结结巴巴得说:“几,几个?谁给他生的啊?他不是和个和尚跑了吗?怎麽还和女人生孩子了。”
“胡说,我阿爹就是我娘,我们都是他生的。哪有什麽女人?”小少年把背篓一放,摸出钥匙来了院门,他白了徐娘一眼,看她嘴巴张得更大就咬了咬嘴唇,自责道,“完了,我阿爹不让我说的,我怎麽又说漏了。又把人吓到了真是。”
徐娘不可思议得看著那小少年,又看了眼法净见他没有什麽惊奇,自己也不好再大惊小怪了。
“你们进来坐坐吧,我阿爹回来说不定你们就没得坐了。”小少年对他们这麽说,自己便进了後院。等到法净和徐娘把濮阳攸扶下来,那少年又出来说:“把濮阳哥哥放在我房间吧。”
法净把濮阳攸放好在床,连忙拉住小少年问道:“你阿爹什麽时候回来?”
“大约傍晚吧。”
法净点点头,感谢了声,等了那麽久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小少年却好奇得问道:“你……是不是海空大师傅说的徒弟啊?”
“小施主你认识我师父?”
“是啊。他那次来,我就在一旁听见他和我两个爹说的话。还是我给他找的医书咧。”小少年笑笑,给他道了杯茶,“您喝茶。”又给旁边的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徐娘也道了杯茶:“阿姨您喝茶。”然後接著问道,“那,和尚哥哥,您生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噗。”徐娘一口茶喷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得点著法净,“你,你,生?你?”不住得打量著有些窘迫的法净。
“徐娘姐姐,这件事情……”法净不自在得开口。
法净将自己的身世大约说了一遍,徐娘完全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闻择,也就是那个小少年,他趴在濮阳攸床前晃著脑袋看什麽。
“那那那,那他……说的也是真的?”徐娘跑过去抱起闻择。
法净点点头,这孩子让他想起了欢喜,小欢喜也是那麽乖巧。
“那你的孩子呢?”
“我……不能说。”法净无奈得笑了笑。
徐娘看到他的表情,想了想:“难不成是……是,濮阳攸的女儿?!那个小欢喜是你生的?”
答案显然易见。
“太诡异了。”徐娘无法平复。
“哥哥,濮阳哥哥病得很重。因为我刚才看了很久,想很久都不知道怎麽办了。真的只能靠阿爹他了。”闻择坐在徐娘的腿上,十二岁的男孩子能这麽乖巧实在非比寻常,徐娘心里有一种自己抱著的是个女孩的感觉。
法净坐在床沿上,不知怎样回答。
“你几岁了啊?”徐娘问闻择
“十五岁了。”
徐娘又吓了一跳:“怎麽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啊。”
“呀,我的饭。”闻择像是没听见一把挣脱徐娘的怀抱,往外面跑了去。
闻择本来只做了一个人的饭,往灶头里放了很多段木头,自己在附近割羊草,一时聊起天忘记了。看著那一点点糊糊的饭,他抓了抓头,把焦了的悉数都放进了猪食桶里了。重新放了米进去烧。刚才那个阿姨虽然说他是女孩,可是自己还是不要跟她计较了,要是她遇上的是二弟或者是四妹,保证她倒霉透顶。
徐娘一个人坐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麽,法净抬头看的时候,居然发现她眼角有泪水。他叫了她一声,见她对自己笑笑,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这一切都是天意。我想闻籍一直不愿意成亲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没遇见该遇见的人吧。”她叹了一口气,“这也好,看著那孩子,长得真好。虽然我还是无法接受,不过这也是事实没错了吧。可他别想老娘这麽轻易放过他。”
法净虽然和徐娘正真的接触才只有这五天时间,不过他也知道这女子心肠不坏,绝对不是会去害人的那种。现在的他什麽也管不了,只能抓住濮阳攸的手给他勇气。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徐娘是什麽时候出去的。
闻择进来叫他吃饭的时候,他才发现徐娘早不在一旁了。他叫了几声,见她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
桌上都是山里的小菜,闻择炒了些新长的竹笋,徐娘笑嘻嘻得夹了一筷,笑道:“呦,你这孩子还真有一手。给我当闺女得了。”
“我不是女孩子。”闷闷得回答道,闻择吃饭。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是女孩子。对了,你爹生了几个啊?”
“我,还有五个弟弟妹妹。”
徐娘冷汗直冒,暗叹还真能生。又问都几岁了,男孩女孩啊?
“我十五了。二弟十三岁,三妹四妹是双胞胎十一岁了,五弟九岁,六弟刚五岁。我爹不是能生,他说了,我们族人本来就只有十几,二十个了,能生育的几乎为零了,而且我们族人能继承胎记的男孩子机率并不高。只有这样族人才不能灭亡。”
徐娘越来越对这个族感兴趣:“噢?那你家里有几个带记号的男孩啊?”
闻择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得说:“我和五弟。和尚哥哥……”忽然闻择转过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法净,法净却一直发呆没有听见。
徐娘推了他一把,法净才回过神:“怎麽了?”他问徐娘。
“是我。哥哥,你知道吗?其实阿爹他听说有一个你的时候可高兴了,那次海空大师傅跑过来说之後他就拉著我老爹高兴得想偷偷跑去看你,只是五弟他忽然生病才没去成的。如果你生的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说不定就能壮大我族人了。”
法净有些尴尬,其实无论欢喜是男是女,他心里都一样喜欢。
“小屁孩,你还真有护族心啊。要是你阿爹把你濮阳哥哥治好,就让你和尚哥哥多生几个族人出来。要是你阿爹治不好,就只能你自己长大了慢慢生了。”
“不,我不能……我不可以生。”闻择看了徐娘一眼,低头开始吃饭。
闻籍回来的了,太阳快落山之时,法净第一次看见他,却因为是一个民族的心里突然的一种莫名亲切感,按年龄的话他都有四十五岁左右了,看去来却还要年轻十岁,一身药农打扮也显得特别世外高人模样。一旁站著的怕就是宗慎师叔祖了吧,倒是平常山人打扮,慈眉善目,法净小时候见过只是印象模糊,现在想起来大概也没多变吧。
跑在前面的二个小男孩叫著哥哥却看见陌生的来人,闻籍和宗慎也愣了愣,打量著法净。一旁的徐娘沈默著,什麽也没说呆呆得看著前面的人,她不说话又是男子装扮,况且都过了近十六年,所以闻若耶一时也没认出她来,只是觉得这个人面善的很。
法净走过去,一下跪在地上,吓了宗慎闻籍一跳,只见他道:“弟子法净拜见宗慎师叔祖。”
两人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来人就是海空口里的法净啊。闻籍一听是族人,比宗慎更快一步有反应,推了推旁边的人,宗慎赶快扶他起来,笑著说道:“山人已还俗,不再是佛门中人,但是你唤我一声师叔祖,我还是应了你了。”
闻籍把著濮阳攸的脉,做著检查。法净左手握著右手,都能感觉到出汗了。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整间房间安静极了,虽都不敢出声。
“怎麽样?若耶。”宗慎看法净不敢问,就替他问了。
闻籍摇了摇头,这一摇头让法净的脸一下苍白了。
宗慎继续问:“连你都没办法了?”
“你不是癫医吗?怎麽会没办法啊?”一直没开口的徐娘,也忽然问道。
闻籍看了她一眼,他一直觉得这个仆人像是哪里见过,好奇怪。但是他讨厌别人这种态度,白了她一眼说道:“我只是摇头,我有说没有办法吗?”
徐娘抹了抹汗:“你这个人说话还是横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补一句,“跟传闻一样。”
“濮阳将军的小孙子我能救。但是,他脑中有很多淤血,不是化瘀的药能治好的。旧伤又有新伤,伤上垒伤。况且脑部还受了伤,伤及经脉。不知哪个笨蛋用性凉的人参给他进补,更是伤了几分。对了,他还吃了我的三忘散。真是全齐了。别听我说著简单,要搁外面那群庸医,他保证熬不过这个月。”
法净急忙跪下:“求闻大夫救他。”
谁知道,闻籍一笑,坐下:“救,凭什麽救他啊?你不知道我的规矩吧。”
“我知道,师傅和我说过。可是他的爷爷救过你一命啊。”
“哎,你可不能这麽说。他爷爷救我,我帮他救了上千上百条人命。该还的都还了。若是他来讨点药什麽的,我保证二话没说就给他。可是你知道要把一个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得消耗我多少精力啊?我和我家疯和尚都这麽大岁数了。也吃不消这麽疲累的事情。”
“若耶。”宗慎轻轻推了一把他,这个人,说麽说这麽大岁数了,可是还是那麽爱玩。
“疯和尚,你别又发善心过头了。”
法净问:“闻大夫要怎麽才肯救他?”
“让他变成哑巴!”
徐娘不干了,一拍桌子:“闻鼻泡!!你不要太过分了。”
闻籍腿一软,连忙扶住一旁的宗慎。手指颤颤巍巍得指著徐娘:“你,你,你到底是谁?为……为什麽……”为什麽会知道我儿时的小名。
“怎麽知道你绰号,对吧?你的躺在我床上的时候告诉我的呗。”徐娘把头上的帽子一拿,把外面的粗布衫一脱,那是小仆人分明是美娘子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美人扇,徐娘对著闻籍笑。
闻籍看著她,忽然大叫一声不好,躲到了宗慎背後。
“我说,我的好夫君,你可让为妻好找啊。”徐娘咬著牙狠狠得说。
宗慎背过身问道:“夫君?为妻?我说若耶,她到底是谁?”
闻籍哆嗦著嘴唇说:“漾……漾眉。”
“哦?噢?!就是那个让你半夜喝醉酒,摸进我帐篷的徐漾眉?!”宗慎语气中有些不悦。
徐娘疑惑,可闻籍一脸尴尬的表情不像是假的,她心里暗道:这麽说,当年这家夥,还真有一点半点得喜欢自己。呵,管他呢,现在她只关心濮阳攸的病情。於是假装悲伤得说道:“闻籍,你说了,你要娶我,可是都十六年了。我等你十六年,找了你十六年,我至今未嫁只是为了等你。你如今已经儿女成群,我却仍旧孤单一日,你还记得我几岁吗?当年你走的时候我刚满十八,如今我已三十四了。女人最好的光景我都给了你,为了你一句承诺,我等了十六年,你说,你该怎麽补偿我这个十六年?”虽说有些夸张了,可几乎都是事实。说道感伤处,居然流下了泪。
“徐姐姐。”法净叫道。
闻籍慢慢得走过来,从胸口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瞬间,见她接过帕子的手,不住感叹时光荏苒,这青春少女也有老去的模样了。
这边两人无声对视著,一旁法净焦急得望著躺在床上的濮阳攸。宗慎一把拉著闻择和闻煦摔门离开。
徐娘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了闻籍:“闻大哥。”
“漾眉。”闻籍没去管那个摔门的人,他知道那疯和尚一定不会生自己的气的。
一顿晚饭吃的有人开心有人不开心,多了两个人八仙桌加上了圆台。闻籍说,治病那事,得备齐了药,做好了完全准备才能开始。现在吃饭最重要。
几个小孩,一脸好奇得望著自己的阿爹往那个漂亮的阿姨碗里夹这夹那,小脑袋们一转,看见自己家老爹一脸忿恨得看著阿爹,再一转,看著那个和尚哥哥呆呆得看著前面那碗青菜。奇怪,大人们真奇怪。
“哥,爹他们怎麽了?”闻媛敲敲问她们的哥哥。
闻择看了眼黑脸的老爹,小声说:“咱们,老爹遇上情敌了。”
闻煦扯嘴一笑:“就咱爹那样,也能遇见情敌。这个阿姨眼光真诡异。”
闻妍摇了摇小脑袋:“也不是啊,二哥,你怎麽可以说阿姨眼光诡异呢。一定是我阿爹欲求不满下了猛药,生米煮成熟饭,阿姨只能勉强屈从了。恩,一定是。”
噗,徐娘差点一口饭喷出来。这谁教出来的闺女啊。
“四姐姐,什麽叫猛药啊?”最小的闻潜歪著脑袋问道。
“你们几个够了没有,要说就说大声点。看老子我不一掌拍死你们。”闻籍白了一眼偷笑的宗慎,又说,“好好的闺女全跟你学坏了。你那二十八年的佛门饭全白吃了。你看你徒侄孙多沈稳啊。”
宗慎不满得说:“他这样不叫沈稳,他叫失魂。你不信叫他一声看。”
徐娘靠著法净座位,轻轻叫了他一声。
果然没答,徐娘又大点声。法净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旁边的闻择推了推他,他才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得看著餐桌上的人:“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