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记起来,我在一个海上,然後掉进了海里。不知道後来是不是被闻大夫救的?”濮阳攸把手伸到床沿旁。
法净会意,但是,他要点一下还是两下吧?是吧,也算是闻大夫救的吧。
濮阳攸感到手被拉手来,手心里点的一下,却不立即放开拉住的手,可濮阳攸也没等到第二下。
“哦,果真是。”濮阳攸抽回手,放进了被子里。
“哑仆,我不知道为什麽,好像有些东西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我睡了好久啊。能看还好,不能看就像是个瞎子。我眼睛明明没有问题的吧。”
法净该怎麽回答?因为是怕看见我受刺激?还好他现在只是个哑巴。
“我几乎记起了一切了。躺在床上什麽也不能做。不是睡觉就是想事情。现在想起来,好像都全了。可总觉得有什麽东西给丢了。”
“刚才说你温柔。我似乎隐约感觉到曾经也有这样的一种心情在我脑海里闪过。不过一用力想,脑子就不好受。”
“我想,也许在我不见的这段记忆中,我一定遇到过一个也同样温和的人,也许也曾经让我感觉到心里有无尽的如水般的温柔。那样的感觉很清晰,可是我却不知道是谁。也许我的妻子吧。”
法净想,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麽的好,如果你不是在对‘哑仆’说,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吧。
“真的,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子。那麽深刻,现在想起她却好像一场落幕的戏,只不过是过去而已。我现在想起她居然可以没有一丝波澜。我还以为我会爱她一辈子的吧。”
梅香云,原来她已经成为你的曾经的爱。那你的现在和未来呢?不用猜测,法净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
“所以我想也许就是我的妻子。我娶她,并且和她生了个孩子。我一定是也很爱她,只是我要想起她的容貌时,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法净无奈的笑笑。居然,连自己都忘了还有一个她。她才是最无辜的。
“你别怪我多话。我前两天都憋著,讲不出话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不是,不是。”濮阳攸只是歪了脑袋朝著法净。
濮阳攸的长发被竖起来。整个脸被包著只留鼻子嘴巴对法净笑。法净越发觉得他这样子好笑,不免笑了笑。从鼻子里跑出的声音进了濮阳攸的耳朵。
“不生气就好。对了,我这几天总听见外面小女孩小男孩的声音。是闻大夫家的吗?”
法净点点头。自然,濮阳攸是看不见的。
“孩子真好,倒让我想念我的女儿了。我记得,记得她好像叫欢喜。对,是叫欢喜。”濮阳攸想,是不是自己给她取的名字。虽然简单,但是不落俗套,而且寓意美好,让人一讲起她的名字就开心。
而法净也心里忽然一阵开心,原来他那麽疼爱他们的女儿。如果你知道这孩子和外面那些孩子一样都是男子所出,不知作何反应。
“对了。”濮阳攸把手拿了出来摊开,“你能写字吗?能的话,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法净一下没反应过来,脑子一转,拉过濮阳攸的手,写了两个字:争水。争水为净。刚才一席话,看来濮阳攸还没有记起他,闻大夫的吩咐他记著,所以连名字都没有说。
“争水。好。对了争兄弟,今天初几了?”
初三,刚画了一个三字,法净心里就腾得一下,怎麽这麽快就……
===================72章--------------------------
一月之期,只剩七天,从这里到卧莲寺最起码要五天。那也就是说……
法净走进了厨房。做到了灶口,看里面的火快灭了,就塞了两段木头进去。一个月,要等於两年半的思过,两年半,加上自己自己还剩下这半年。一共又是三年。三年啊。法净用力得捏了把柴火。
疼。
一棵刺扎紧法净的手指里。法净用嘴抿了抿那根刺。想用牙齿拔出,可是太细了。
“怎麽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出现在法净耳边。是闻籍的双胞胎女儿,就是不知是闻媛还是闻妍。
“我是闻媛,法净哥哥,你怎麽了?”法净笑笑指指自己的食指。
“哦,刺到了。”闻媛看了看他的手指,“没关系。你等等我。”
不一会,闻媛就拿著一根针过来,坐在他的旁边,说道:“来。”
闻媛坐在一旁,灶火印著她的脸红扑扑的,法净想真好,要是自己的女儿十一二岁的时候也能在自己的身边帮自己做这些事情,该多好啊。想起小欢喜,法净笑了,那肉嘟嘟的小孩给过自己一粒糖,自己放在胸口,居然化了都不知道。那孩子长大了也会是一样的懂事吧。
“好了。”闻媛脸红红的看著他说。
法净张了张嘴,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从嘴型上看得出,是谢谢两字。
闻媛低著头,摇了摇说不用谢。说完就跑了出去。
“闻妍那孩子,怎麽了?”闻籍转头进来的时候碰到自顾自跑的她。转头看见法净坐在里面问道。
闻妍?不是闻媛吗?
却听闻籍,“哎呀”一声,掀开锅盖,“完了完了。我的红烧野猪肉啊。全干了。哎呀呀啊。法净!!”
法净心里一抖,闻籍两眼冒火的样子真让人觉得恐怖,他干笑著连忙逃走。
“你不要逃,我走了多少山路才从猎户手里换来的野猪肉,你你你……我杀了你!!”
啪,门一关,法净倚在门背後喘著气。
“怎麽了?”躺在床上的人原来没有睡著,好不容易瞌睡了几分锺,被闻籍两嗓子一吼就又醒来了。只是那一瞬间让他听到一个模糊的名字,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一晚,法净看著濮阳攸一宿。不知心里在想什麽。
第二天,他找到了闻籍。他把前一晚写的字条给他看。
闻籍诧异道:“你要走了?”这样的话,那宗慎那个计划就……
正巧徐娘在一旁,就一把拿过信来看。越看越生气。说道:“你瞧,我本来想今天回去的。芙蓉楼的生意老板不在,管事的也不自爱,交给下面的人总不放心。我想著让你带康复的濮阳攸回来,想不到你居然想回寺里了。难道你就不想濮阳攸他复原後第一个看到的是你吗?”
是的,法净是想的,可他同样想清楚,那是他所要担负的责任。既然他答应自己要追随自己心之所想,那麽他就不能拖著一身债和罪到他身边。他要把自己理得彻彻底底,无愧无悔。越早回去,越少惩罚,那他就能越早和濮阳攸在一起。那时候濮阳攸一定已经记得他了,然後他也许会来找自己,等自己出来。
“你真这麽决定了?”闻籍问道。
法净点点头。
看他这样,闻籍笑笑,转过头对徐娘说:“看来你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了。”
徐娘叹了口气,濮阳攸醒後她看都没去跟他聊过头,所以濮阳攸到如今也不知道徐娘也在这里。看看情况没什麽大碍,她就出去了。徐娘本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自己一下子控制不住多了话,说了啥她可不保证,如今闻籍的意思是同意法净回去了。
徐娘一甩手:“好了好了。我答应了。刚才我还说要走呢,现在却换成你要走了,干脆把那倒霉蛋扔山谷里喂狼喂虎算了。
“这里没狼也没虎,倒是有很多蛇虫鼠蚁。”闻籍道。
徐娘白了他一眼,继续问法净:“这麽说你明天一早就走了?”
法净点点头。越快越好。
“可是,小攸攸他才刚醒。你真舍得?”
舍不得那又能怎麽样呢?
“那好,要不要我让帮你什麽忙吗?”
法净摇摇头,给闻籍和徐娘做了个合十礼,退出了房门。
“你说,你们家小妍妍真的喜欢著呆和尚?”徐娘望著那闪门说道。
闻籍无奈的说:“谁知道,那小不点才屁大,就学人家思春。还偷偷写扎记说自己长大了要嫁给他这样的人。对了,关於法净那事,就先这麽定了。等老和尚砍柴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徐娘点点头,这两个人要真是喜欢捅篓子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他们怎麽圆吧。
“回来了。”後山脚下,海空站在法净面前说道。
法净刚才远远得没看清楚,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师父。看他站在那边,法净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跑过去,抱住了海空。
於他,师父就是自己的爹娘,从小养他育他,自己做错了,谁都不理他,只有师父……
法净却喊不出一声师傅,一瞬间哭了,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能言说。
五天前的晚上,他坐在濮阳攸床头,紧紧握著他的手,浑身上下充斥著想要呼喊的欲望。药里有安眠的成份,法净握著濮阳攸的手,亲吻他的唇,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时,法净感觉莫名有一种异样的绝望感。他好怕,好怕这麽一次离去,就再也看不到他。当他的生命充满危险时,他都没有绝望,可是那时,他却突然有了那种心情。然後法净慢慢坐到了濮阳攸的身旁,靠在他的怀里。
一夜,慢慢得睡著,他心跳,濮阳攸梦里习惯得回搂,抱进怀里,让法净那麽的安心。
等我,三年,三年後,你不来找我,我也一定会来找你。
那年你成亲,我送了你三个字,爱别离。其实,我更想说,我好爱你。如果我能说话,我一定现在说一百遍给你听。
为你,我犯了一切禁忌,我为自己掏了个枷锁,我是个有罪的人,现在,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要接受惩罚。惩罚过後,我才是原来的法净,干干净净。
然後,如果你不想我做和尚,我法净就不要做和尚了。和闻籍一样,我们开一方田地,养一池小鱼,种一片桃梨,鸡鸭成群,牛羊遍野。我们带著我们的小欢喜,坐在山头看日出日落,听天界梵音。你再院子里种上各种各样的花。我们把每年丰收的稻子,留些自己吃,留些送城里的老弱妇孺,穷贫困苦。你说好吗?要不,我们学武林人士两个仗剑江湖,行走天涯。呵呵,可惜我们的武功不济,只会些皮毛而已。
你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然後来找我。你快点记得我,不要嫌弃我这个哑和尚,不要怪我不抛下你逃走。阿攸你知道吗?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本性里居然有那麽自私的一面。这是我修佛二十年所力求摒弃的。可是那又怎样,师父说,这是本性。就像他也会思念他的母亲,我的选择就是我的本性。他说这话时轻微得仿佛是我听到蝉鸣时的悸动。感悟,或者是思念都是本性。只要这本性不是恶,那他就应该存在。
就这麽心里想著,躺在他起伏的胸口,他睡著了。醒来时,头也没回拿著自己的东西走了。悄然无声,谁也没有发现。走过很多路,看见用山涧清水洗衣的老妇,他才停下来歇息了。就那样靠在一片的大石头,呆呆得看著山涧不知想什麽。直到老妇洗完衣服看见他,和他打招呼,他在觉醒继续赶路。
“好徒儿,我们回思过崖吧。”海空大师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似乎声音有些哽咽。
法净点点头。师父连卧莲寺都没说,只是说思过崖,戒律院的人早就知道他不在了,只是条件开出了,那他们就装作他还在。方丈强拿著信任做担保。若他不回来……不,他从来没想过不回来。
两人行至寺院後山时,法净望望山下。希望一切都值得。
又是一年,春去春来,花落花开,齐城做了五年的县令去做京城做官了,齐城不大却十分繁盛,而刘县令只从五年多前的前任县令被发配边南来接任後,一直励精图治。更是在二年前那场差点遍及齐城的瘟疫中表现了异常的睿智和品格。以至於他这一走,全城百姓沿街送行。
刘县令还带走一个人,确实芙蓉楼的徐娘徐老鸨子。刘县令有二女,妻丧有四年。他们的传闻也是全城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包括刘县令来查芙蓉楼怎样与徐娘相遇误会她,後来徐娘又是怎麽帮他查处藏身在齐城通缉的江洋大盗。徐娘嫁给刘县令得时候已经三十有六了,比刘县令还大了三岁。可这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本来也是挺吉利的事情,偏偏徐娘又是青楼出身以至於这亲事一波三折,到了半年後才定下来。
这是妓女老鸨最好的结局了。做了填房,迁户换宅。前任的孩子都还小,也不记恨。若赶上好运,老蚌生珠,母凭子贵。丈夫又步步高升,谁还记得她当年的京城名妓,齐城老鸨啊。
濮阳攸没有去送,他坐在积香亭,一壶酒一封信,信已经开了。仔细看握著信的手里还挂著一串奇怪的佛珠,一颗深一颗浅。
从徐娘送自己回来,濮阳攸就知道自己一定忘记了什麽。他看见了死而复生的梅香云,看见了结发合卺的杨欢儿,看见了高堂危坐的父母亲,还有那个可人的小欢喜。或惊讶或幸喜,或诧异或高兴,都好像只是一瞬间,然後那种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知道了。
难道连梅香云没死都已经知道了吗?和杨欢儿呢?他知道他对她是有感情的,但是这一次醒来为什麽没有那种强烈的爱意。难道自己忘记梅香云不是因为她吗?还是自己把什麽都看淡了。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瞒著他什麽。又是这种感觉。只有他醒来後第一眼看见的这串佛珠让他心境安详。
信是徐娘写的,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他和徐娘是亦朋亦友的关系。自己有太多话要问她,这三年来自己一旦提及就会被瞒混过去。比如问她为什麽她会出现在若耶谷,问她她为什麽会带自己回来,问她自己脖子上的佛珠是谁的,问她到底他忘记了什麽。可以徐娘每次都会摇摇头神秘莫测得说,现在还不能说,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濮阳攸知道,自己忘记了三年的事情,从梅香云死後开始,一直到自己在渔村前的事情。他记得自己在若耶谷期间有一个叫争水的哑仆照顾他,後来他眼睛上的纱布摘掉後,照顾他的人就变成了徐娘和闻择。他知道这两个人不是,也知道不是闻籍或者宗慎。於是他又疑惑了。
徐娘的信里提到,如果他想知道一切事情就要努力去想,如果想不出就去拜拜佛,多拜佛佛主会保佑你想起来的。她还说,她知道泰江有座卧莲寺很有名,有菩萨庇佑,可以去试试。
濮阳攸倒了一杯酒,把信折了折放在了胸口。一杯下肚,他看了看手中的串佛珠,到底有什麽秘密呢?
“爹爹。”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濮阳攸把佛珠往袖子里一放,笑著望向她,拍拍手张开怀抱说道:“乖女儿,来。”不论怎样,每一次看到女儿的时候,他心里就无限欢喜,呵,欢喜。
亭外雨下得很大,濮阳攸觉得眼睛慢慢地重了起来,隐约有一个人穿著蓝色的衣衫,朝他跑过来。凑近些再凑近些,快看清了。“啪”一个雷把濮阳攸惊醒了。
外面阳光明媚,没有雨也没有雷。对面是绛紫色襦裙的杨欢儿错愕的表情:“相公,我把你吓著了吗?”
濮阳攸定了定神,揉了揉眼角。又是这个梦。他记得刚才他陪著小欢喜玩了一会,把小东西交给新来的小厮秋茗後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秋雁跟著徐娘走了。其实在他回来後秋雁就被濮阳老爷送给了徐娘做小厮。这也是濮阳攸不明白的一件事,家里有些仆人都跟他记忆中的不一样,连门房都变成了一个年轻人。 不过,其实也在还情理中。
“相公……”杨欢儿又唤了一声。
“哦。没什麽。没事的。我只是做个梦。”又是这个梦。到底自己错过了什麽。
“那相公我们回去吧。该用午膳了。”
濮阳攸并没有站起来,只是问道:“欢儿,你再跟我讲一讲我们相遇的事情吧?”
杨欢儿眼神有些闪烁:“相公,你问了好几遍了。”定了定神,回答道,“你忘记了八年多前开始到五年多前的事情我已经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我本事渔家女,到李府做丫鬟,六年前得罪了恶人,被追杀结果相公你救了我一命。你答应让我留在府里,不久,便与相公你成亲了。爹爹为求门当户对才让我认了杨老爷做干爹。这些都是全县城都知道的事情啊。”
“你说过你是先怀了欢儿才与我成亲的?”
“是啊。我本来配不上相公,只因怀有身孕公公他才答应让我做妾。并立下若一年内不娶其他人,我便是正妻。”
“那你是我的正妻了吗?我不记得了。”
杨欢儿心里一紧,笑笑:“是了。你我成亲已经五年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