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谁家少年郎(生子)----左奥淇

作者:  录入:07-14

“欢儿……你……”这话问出口,濮阳攸觉得有些愧疚,“你不怪我这几年不与你……同房吗?我记得,,,记得在渔村的时候我们也是你我中间一个欢喜。”
杨欢儿苦笑:“相公你不怪我就行。毕竟那次我们远游,我害你落水,又担心被公公责骂,带你离开濮阳家两年多。还骗你那麽久。”这话说的太溜了。
是吗?濮阳攸将信将疑,他依旧不敢确定杨欢儿是否对他说了实话,即使每次问话的答案都一样,可他还是不甘心。从她,爹娘的眼神里他知道,有些东西,他们都没有说实话。
“相公,你是不信我吗?”杨欢儿反问道,每一次他问一遍,让她心里就多了几分悲哀。
从三年前,法净盗走濮阳攸那天起,她就释然了。既然这个就是她的命,她便接受好了。要瞒一辈子就瞒一辈子吧。只要小欢喜陪著自己,她就满足。她试著告诉自己,这孩子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不要对她那麽好,她的生身之人是一个怪物,是一个抢走自己幸福的男人还是个应该遭万人骂千人唾的和尚。可是……他做不到。因为那个人是她敬重的法净,而这孩子是她最爱的小欢喜。为了孩子……一辈子就一辈子吧。
今天用午膳的时候,濮阳广怀出来的晚些,神情有些奇妙的看了濮阳攸一眼。
罢,濮阳广怀忽然开口对大家说:“我明日要去一趟泰江,去卧莲寺拜会一下宗净大师。不在家这段时间一切事宜交托夫人掌管。家中大小事,可请示管家与夫人商榷。我会尽快赶回来。”说罢,又看了濮阳攸一眼。
一旁杨欢儿怀里的小欢喜却不像她爹那样沈默,她喊著:“爷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濮阳广怀笑眯眯得摸著她的头说:“等以後爷爷再去了的时候小欢喜再一起去。这回爷爷有要紧的事情。”
小欢喜虽然嘟著嘴,但还是点了点头。
濮阳攸却一直在想,泰江,卧莲寺,这个好像是徐娘信里所说的那个地方。哦,好像以前爹找人来这里讲经也是找的这个寺院,只是这几年不知怎麽了都没见有人再来了。看爹还与方丈书信来往,看来不像是有隙了啊。
午後,濮阳攸一个人带著秋茗走在花园里,走著走著却走到了以前和梅香云在一起时待的那个醉栏轩。院门被封死了,用砖头封的,听娘说,是爹找人封的。想是因为梅香云的关系吧。其实现在不封也没关系了,因为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已经淡然了。
只是不知为何,每一次都像今天这样走近这里时,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跑出来,很高兴很满足的心情。
濮阳攸用手轻触那些砖头,把头靠上去。也许,这里面也有个秘密呢。
用力一拍,濮阳攸对秋茗说:“走,去老爷书房。”
“你要和我一起去?”濮阳广怀皱了皱眉。
“是。爹。”
濮阳广怀继续看账本:“怎麽这麽突然?”
“我想去散散心。”
“去和尚庙里散什麽心啊?”
濮阳攸说道:“其实,我想去看看这个卧莲寺,徐娘说的对,可能我去拜拜佛就能记得我忘记了什麽。”
“呵,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法……”濮阳广怀意识到自己多了话连忙住口,“以前你对佛家没什麽兴趣的啊?怎麽突然信了。
濮阳攸摇了摇头:“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我总觉得有渊源。还有就是……”他从胸口拿出那串佛珠,“还有就是这个……我一直觉得这佛珠真有一种力量。”
濮阳广怀笑笑:“好吧。那就去吧。”就看濮阳攸自己的造化了。
窗外,月明,窗内,烛光。濮阳广怀独坐窗前。自从从秋雁口里逼问出濮阳攸的去向以及自己的孙女居然是法净生的事情之後,濮阳广怀就知道濮阳攸这辈子都不再有可能与法净断干净了。他甚至问过杨欢儿关於洞房花烛夜的事情,可杨欢儿坚持说自己已经是濮阳攸的人了。个中真假,难以细究。但是能确定的是,杨欢儿也默认了小欢喜是法净生的事实。接著自己上卧莲寺才知道,法净以戴罪之身来救濮阳攸。宁可自己再多受几年罪也要试著来见濮阳攸一面,无论能不能救。听著海空师傅说著法净的痛楚,濮阳广怀知道自己错过了他。不但恨意全无更是心生愧疚。这三年来来多次想去看他,却又有多方阻碍。
而前几日宗净方丈来信说的是,关於法净将满的思过之期。并在信里说了一个消息,让濮阳广怀有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意。便决意放下手头的事务,立即去见他,就算只是到个歉也心满意足。
至於他的儿子濮阳攸,出於对濮阳家的顾忌,若能像现在这样下去也算圆满,法净离开他不也是这麽想的吗?
可刚才,看到濮阳攸那著那串佛珠的模样,濮阳广怀总算明白,那样的圆满只不过是假象。
濮阳广怀叹了口气,这一次,自己是不管不问不参与。不论怎样,都要看濮阳攸的造化了。
濮阳攸已经在卧莲寺住了二天。他犹记得自己走之前杨欢儿的神情,满眼的无奈。
这二天自己几乎把卧莲寺逛了个遍,这寺庙不大但是古韵尤甚,爹跟著和尚们吃斋,他也吃斋。跟著和尚们念佛,他也得念佛。念著念著还真念出些平和祥静来。
这苍天古木足足要四五个人怀抱住,不知什麽年代栩栩如生的雕刻上接著青苔,有铭塔宝幢居然是从前朝贵胄庙堂前移来的。庄严肃穆的前殿挂著两个块匾额是前朝皇帝亲笔书写。说起这卧莲寺大小毁建也已经有八,九次左右了。却不知道为何,这八九次都徒徒没有烧毁最後面的藏经阁。
濮阳攸知道藏经阁是不让人进去的,连本寺的僧人进去都要有五道程序,甚是麻烦。他想,就算是瞧瞧外面也好的吧。沾沾仙气也好的,以祝祷自己早日辨清自我。
这藏经阁是一座单檐歇山建筑,共有三层,门外有护卫看护著。濮阳攸只是就近瞻仰了会儿。古朴肃然,与前面大雄宝殿,天王殿等建筑比一看就要年代久远得多。
从藏经阁出来,後面便是连江後山,濮阳攸望了一眼,有围墙拦著。外面好像又是一片林子。
濮阳攸好奇得走了过去,打开门,却发现居然有一曲径的小道通一直过去。濮阳攸刚踏出一步又想,大约还是山上的风景,没什麽别的好看的。到不如去听老法师讲讲经也罢。想著便收回脚。正在转身
的时候,却发现有什麽东西从树上下来。濮阳攸被吸引住了。使劲想瞧清楚那东西。好像是一只小松鼠正静静盯著他看。
濮阳攸乐了,一步两步,上前逗它。它原也不逃,等濮阳攸近了它就逃了两步。濮阳攸站住,它也停住,看著他。
濮阳攸心下愉快,便又如此往复几番,却发现已经离藏经阁後面的门好远一段了。抬头一望,这些树比刚才看到的还要高大,有些大腿粗藤蔓延展开深深得埋入泥土,这些藤蔓叫做结心藤,是连江山特有的一种藤蔓,主要取自於连心结同心的诗句。濮阳攸细看他发现这些突出於地面的藤蔓特别的光洁,应该是有人经常走动的缘故。
什麽人会在後山经常走动呢?
那只小松鼠在前方发出了叫声,像是要引导他一般。濮阳攸三步两步跟上前。
柳暗花明,居然後山还有一间类似僧房一样的建筑。再後面是山崖。濮阳攸发现在僧房後有一片竹林,挡住了一块好像被削平一般的山峰。濮阳攸的直觉告诉他,那里应该有一块突出的山崖。
带著强烈的好奇,濮阳攸绕过了僧房,又走过竹林,果不其然,有一块突出的平台。隐约看到还有一座竹桥。
法净没想到,濮阳攸和自己六年後正式的再见面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他寓意为新生。从一开始那场劫数,居然又像是轮回般出现了。
那时,他正在用清水擦洗身体,只穿了一件裤子,露出红色的曼珠沙华。
转过身来就看见有个人呆呆得站在桥那头,再看清来人,惊得手里的毛巾都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他,是濮阳攸。他站在桥头看著自己。法净用清水拍了拍自己的脸,揉了揉眼睛。没错,是他。法净胡乱得把僧袍套子啊身上,慢慢走过桥,隔著铁门,向他伸出了手。
而濮阳攸原是一直盯著他的胎记,抬头看他开口的一句话却是:“你是谁?”
法净惊愕得收回了手,措不及防得反应著他刚才的话。
为什麽?闻籍不是说给他解毒了吗?
他等了快三年,等著他来。一日又一日,开始後悔没有嘱托一声就走,开始後悔没有写一封信就走。他以为也许濮阳攸的病没有想象中好的那麽快,或者是他解开了三忘散之後需要一段恢复期。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从日出到日落,从春夏到秋冬。在石头上划著一个又一个日子。把经书抄了一遍又一遍。从师父知道他被失语之後,看到他的眼神更加的悲哀。
他不需要谁的同情或者是怜悯,他告诉师父,他不会再让自己後悔了。如果他不来,那我就去。
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濮阳攸根本不记得他了。他现在很乱,他需要理清楚,他很乱。
“你是谁?”濮阳攸又问,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不一样,见到他的那刹那,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著。看著他对自己伸出了手,他也有冲动把自己的手送上去。明明不认识,为何……
法净退後了几步,没有答话,他也不可能答话。他浑身僵硬却恭敬的对他行了行礼。从桥上走回去。
“喂。和尚,你是谁啊?”濮阳攸抓住桥门喊他话。见他回到了山洞里,一副不理自己的样子。轻声嘀咕了一声奇怪,可是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很紧张的感觉。
“他是一个犯了戒律的和尚。是我的徒弟。”海空不知什麽时候出现在他的後面,著实吓了濮阳攸一跳。
濮阳攸说:“你的徒弟。他犯了什麽戒律啊?”
海空眼睛没有看他,只是看著前方的思过崖:“他不守清规。下山後与人私通,沾染了俗世间的情爱欲望。”
濮阳攸噢了一声,可是刚才看那个和尚的样子,仪表堂堂,斯斯文文的,居然也逃不过情关。
“可是这孩子他在思过崖上却仍痴心不改,苦苦得在这里等候著。妄图那个人会来找他。”
濮阳攸感到双肩很紧,像是让人压住了一般:“那她没来吗?”
海空笑笑,不置可否:“大约来了,又大约没来。”他对著濮阳攸笑笑,“你以後常来看看他吧,他已经被关了近六年了。他看到别人来和他说话他会很开心的。虽然他不会说话。”
“他不会说话?”
海空叹了叹气:“是啊。他不肯说自己为什麽变成了哑巴。後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救他爱的那个人被人家毒哑了。”
“不是天生的啊。那这件事那个女子不知道吗?”
海空看了他一眼:“女子?”转瞬说道,“哦,不知道吧。”
“他为什麽不走呢?既然都已经落入红尘了。”
“阿弥陀佛,一切缘生缘灭,缘灭缘生。奈何这缘本没灭又生。他说,若真与卧莲寺已经无缘,他也要把该做的都做完。种自己的因,吃自己的果。不断不净,枉生业果。”
洞里的人,穿戴整齐,出来了。他对海空行了行礼,朝著濮阳攸笑了笑。
濮阳攸先是一呆,也不自然得回了个微笑。
山上的夜,古寺厢房,本该清心静神,享受著天地宁和的幽然时刻,而濮阳攸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今天在思过崖所见的那个人,从见他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心就没有平静过。他肋间的胎记,仿佛梦中千百万回萦绕的,那样的熟悉,那似曾相识深情的眉眼,深深得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深情的眉眼?是对自己吗?为什麽对自己?怎麽会对自己呢?
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解。就像第一次看到那串佛珠一般,他甚至觉得那串佛珠是那麽得与他相配。奇怪,他好想去了解这个人,却又好像不敢害怕去了解。为什麽呢?
害怕?忽然,濮阳攸想起宗净大师给自己解梦的时候说:“人世间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幻,在佛的眼中都是水中花,镜中月。梦海情海,无边浩瀚。如果执意要用力去划船,不仅不能到达彼岸。也许会越划越远。只有顺应其,不仅不会错过海上的风景,而且终有一天会到达的。所以对与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太过执著。”
濮阳攸望著那轮明月,拍了拍头。是啊,若自己不怀什麽目的的,又怎麽会害怕呢?
这麽像濮阳攸也就心宽了,想起思过崖上的那个和尚,自己真像受了蛊惑一样,既然蛊惑到了眼前,再想其他也是无用的。
濮阳攸躺回塌上,这山里的夜,真是舒服。
法净看著近的就在眼前的明月,静静得躺在石床上。
他承认今天发现濮阳攸不认识他心里是无尽的慌乱。上天过来觉得还不够,对自己的惩戒所尽人世间,爱别离,近相思之苦。缘也罢,业也罢,功也罢,过也罢,就像这当空的明月,终究是要落下去的。他所座这一切无愧与天地无愧於心,欠了就去还,这便足够了。
对濮阳攸的爱,不是执念,是定数。他可以参透人生,悟得佛理,但是他不能违背定数,冥冥之中上天早已经注定。这就是为什麽明知会经历无穷无尽的人生苦劫,也要为相爱的人付出一切。世人依从定数,错却错在过分执著。自己不执著,却忘记这是定数。个中玄机,也许只有上天知道。
既然这已然成了现实,苦苦得纠结与原因,苦苦得痛苦与濮阳攸的忘记又有何用呢?到不如接受这一切注定,从容而解。而濮阳攸的到来不是已经算是莫大的恩赐了吗?
他相信濮阳攸还会来找他。
果不其然,濮阳攸第二天就来了。他看见法净在对面朝他行礼,他也回了礼。
法净走过桥,到了桥门前。
“我想你应该很想找人说话吧,所以我就来了。”濮阳攸很友善得对他笑笑。
这让法净觉得有些奇怪,他笑著点了点头。
濮阳攸摸了摸那扇门:“说真的,我还第一次隔著门和人家说。”
法净又是笑著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不会说话?”
法净看著他,继续点头。
“因为你爱的人?”
点头。
濮阳攸看了会法净,到後来脸色终於有些不自然了:“为什麽?你们修行的人不是要求无欲无求,不是说著爱啊情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幻无边吗?”
法净还是点头。又摇了摇头,走回桥那边。濮阳攸看见他不知道在写些什麽。
纸上有几个字,刚劲有力:“情之所锺,人之本性,不能自己。”
“那修佛不正是讲控制的吗?为何又不能自己呢?”
法净拉过他的手,写在他的手心:“盖业已发生矣。”
“业已发生?在你想控制之前?”
法净点点头。
“我听你师父说,其实你本来很有慧根。为何你终究不能超脱情爱呢?”
法净又写了一个字:“人。”又指指自己的胸口,写下一个“心”。
“ 人心?”濮阳攸念了这两个字,“人心,人心。”
过了一会儿,濮阳攸忽然一拍脑袋:“我懂了。师傅你可是指,你生在这有情世界做人,你的心,便是有情世界的人心,人心岂能无情。硬要谈超然,谈解脱,才是正真的执念!”
法净笑著深深的点点头,这话从濮阳攸口中说出来,让他无比的释然。
“那怎样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怎样算是呢?法净看著他,在他手心写了八个字:“笑对缘生,笑看缘尽。”
“既然你已经回来,你和你爱的人的缘岂不是已尽,那为什麽你还要痴痴等待呢?是她在山下等你吗?”濮阳攸继续问,他实在对这个和尚好奇的很,好在他不介意自己有些交浅言深了。
法净摇了摇头,写道:“缘尽或缘未尽,有情人心中自有了数。”
濮阳攸惊讶得感觉这几个字:“你说的对,尽没尽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佛语有云: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这才是坦荡的人生。好,我也不再执著自己未记得的那三年。若老天让我想起我不想想起也难,若老天不想让我想起,我怎麽也想不起的。随遇而安随遇而安吧。哈哈。”
是啊,随遇而安,这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能顿悟的又有几个呢?看著濮阳攸笑的开怀,心中几年来的若有若无的彷徨一扫而光,法净忽然觉得有六年了,六年後居然能看到他笑,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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