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昝重在人前的冷漠在他面前完全消失不见,像个地痞一样的纠缠折磨他,王八蛋!
揉揉胸口,八成又青了。坐起身,他用手支住身体,眯着眼睛看太阳。谁能相信他现在正和这个看他就像看蟑螂一样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他们到底是怎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平躺在床上,墨宁两眼直直的盯着自己家雪白的天花板。昝重走了。
他只淡淡说了句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昝重二话不说就马上送他回来。其实他有些故意找茬的意思,但医院的味道确实让他很不舒服,所以他没有拒绝,乖乖让他送回家。侧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半。
他不知道昝重发生了什么,明明自己的脸色都苍白的吓人却前前后后表现得就像个体贴备至的情人,要是以前不认识他,他或许会感动也说不定。
闭上有些干涩的眼睛,他想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思考而是睡眠。
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他才醒过来。身体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脑子却已经清明了许多。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才发现没电了,换了电池。就回身换衣服。衬衫脱了一半,电话就响起来。是程继。
“喂。”
“你可算是接电话了!”他声音风风火火的。“昨天早上我就开始给你打电话,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听,不来上班连个信也没有!都急死我了!”
听着他底气十足的叫声,墨宁在心里暗暗慨叹造物者的神圣,经过周经理的宴会说起话来还虎虎生风。真是服了!他捏捏隐隐作痛的额际,继续听他说。“Q市段总的订单是不是你在跟的?郭总昨天就一个劲追问了,今天是报价的最后一天……”
“妈的!”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给忘了?“等着,我马上到公司,帮我订下午去Q市的机票,我得亲自找段总谈谈。”
“成,你赶紧回来吧!”
挂了电话,他匆匆的换了衣服。
推开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倚在墙边的昝重,没时间想他怎么在这里。“我赶时间。”放下话就走。
“我送你吧。”
他到底是今天又来,还是昨晚根本就没走?脚步没停。“我不坐别人的车。”
昝重看着他离开,没有追上去。变成现在这样,能怪谁?
万家齐从角落走出来,扶住他有些瘫软的身子,“昝重,跟我去医院,你再这样我只能把你送去日本,交给你爸妈。”
“……我没事。”
“你跟我逞什么强?当初你父母就是不忍心看你明明难过却硬撑着说没事才让我带你来这里的……”
昝重笑着看看紧闭的门板,“家齐,看见他的时候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我很好,现在真的很好。”
“傻……”
九四年冬的时候昝重爸妈工作一起外派去了法国,他搬来Q市和小舅舅一起住。选学校的时候他是故意选寄宿学校的。他讨厌小舅舅,更讨厌被那样一个人照顾。
昝重自小就眼高于顶。无论是高过两百的智商,还是出众的外貌都给了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也给了他目空一切的资本。十六年来他没觉得哪里不好。
他不喜欢那些围在他身边不断的说些奉承话的白痴,也看不上那些做作而谄媚的笑脸,更讨厌那些为了班上成绩和升学率故意和他套近乎的“人民教师”。
他几乎没有朋友,因为没有人配。
他沉默,却狂妄。
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困难的,他想要得很容易都拿得到。
在他心里,生活无聊又冗长。反反复复一些烦人的情节。他讨厌一件事情在他的生命力出现第二次。可世事难料,偏偏就有一堆滥糟事件在他生命中重复上演。
看着眼前横站成一排的不良少年,他心中有很重的无力感。
这是到了Q市不长的半个月里的第几次了?他只是在学校放周末的时候尽本分的去拜访一下他那“可爱的”小舅舅而已。没必要送这么大份礼吧?
上次碰见他们好像是出了学校去买床单的时候……没办法,谁让学校的床单花纹实在太土?土到他做梦都在骂。死活都要换一个的下场就是被这一群人围殴……
你当然会问:为什么殴过了还要再来?
很简单,因为上次他们人带得太少(大约五六个,然姑娘也记不太清楚了)。落得个打群架的最惨下场——殴人不成反被打。
恩。昝重打眼一看,果然是比上次人多。
带头的那个黄毛挺眼熟的,应该是和上次的那个是同一个人。有假不打不是昝重的作风。他轻轻的挑眉毛。“这次还是以前那套?”
黄毛先看一眼身后十来号壮汉,像要确定自己有人撑腰一样。清清喉咙,说道。“当然。”
上次他们说他们人多规矩他们订——两条路,单挑或是群搂。
这次他没选,直接就一拳头招呼过去。黄毛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身体已经飞了出去。他挂着笑。选?玩谁啊?群搂他们一群打他一个,单挑他挑他们一群。上次他他妈还真的信了,以为他们这群人渣多多少少能有点古装片里的侠义。结果……全他们是狗屁!
他快步冲上前几步,抓起还倒在地上发蒙的带头人的头发,抬脚就大力的往头上踹。他的鞋划开他的额头,鲜血喷在雪白的雪地上,有些溅在他黄色的羽绒服上。
身后一群人也扑上来,拉扯他的,往他身上挥拳头的。他不理会,回身给缠在他身上的不明物体一拳然后转回身体继续打那个带头的。
妈的,他又不是成龙甄子丹。一个打十几个还帅到不行,偶尔来个POSE调剂观众。
他散打是很强,但那也是说在五个人左右的时候。这十来号一起围住你,连个伸脚的空当都没有,上课学那些个技术啊,姿势啊,还有个毛用?
今天算他倒霉,他认栽。却也不会让他们讨了便宜去。寻事后仇那种龌龊的事他昝重干不来。
他就只逮那个倒霉的,死命的K,专打头。哼,他保证如果他俩一起住院,他绝对比他住的久!
不知道和他们纠缠了多长时间,他已经开始喘粗气。冰冷的空气不断窜进他的气管,像有人在胸口上压了一块大石头。难以喘息,还随着呼吸伴有阵阵的刺痛。额头上的血留下来,模糊了视线,然后成流成柱。有些流进眼睛里,让他睁不开眼。
他踉跄的后退,摸到冰冷的水泥墙,靠上去。心里用微积分计算着自己能活着离开这条街的概率。
结果是十分不乐观的。
那个黄毛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意识。有两个人正在扶他起来,拿外套压在他头上为他止血。
他开心的笑,笑容还没有完全拉开的时候他的腿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身子一折翻倒在地上,肘关节一阵剧痛手就没了知觉。
躺在地上,他半睁着眼看那群人围了上来。妈的,只要别弄瞎他眼睛就行,那东西它自己不能再长出来,也不能像骨头一样愈合。没人赔的。别的就随他们的便好了。肋骨……断个几条不会死的,只要不插进内脏里。还有他下身那个代表男人尊严的……妈的。他这时候哪还有心情想那些,应该想想怎么……
警察!别动,都转身趴在墙上!
他循声望过去。他昝重什么时候也有这种狗屎运了?
远处有两个人正走过来,不,有一个在跑。众人作鸟兽散,两三个扶着黄毛的却因为脚程慢了几拍就“落了网”。
后面的男子慢慢的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低头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昝重也看着他,透过自己眼睛里的血,就让他看起来血光四射的,不恐怖,却很耀眼。他皮肤偏白,却有很浓的眉。很年轻的脸上没多少表情。昝重想,他可能还没有他大呢吧。男孩没戴手套,有很好看的手指。右边的耳垂上有一个小小的耳钉,在太阳下闪着光。刺进了他的眼,拧疼了他的心。
他是第一个第一眼看见他的脸却没有惊艳表情的人(暂不说别人看见他时他那个狼狈的样子),他喜欢这种感觉,那种不被关注的感觉,就像他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这个人是他昝重生平第一个“有点看得上”的人——因为他那一脸明显不想搭理他的表情。
其实说到底,人都是犯贱的吧。
他自己在心里把自己嘲讽了八百多遍的时候男子淡漠的开了口。“没死呢吧你?”
昝重扯开沾满血的脸,勉强笑了一下。“还……咳咳……”
他不耐烦的低下身子把他拽起来。那力道还真算不上温柔。昝重咬牙忍住痛,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却偏偏不叫出声。
冷漠男看他一眼。没说话,扶他的动作却温柔了许多。
昝重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觉得凛冽的冷空气瞬间就变得温暖起来,他的呼吸渐渐顺畅,止住了咳嗽。迷迷糊糊中他闻到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后来他知道,那种味道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墨宁的味道。
昝重醒过来的时候被他打到昏厥的黄毛还没醒。他听了一脸满足。
警察来问笔录。昝重不在乎的照实说,他怕什么?他虽然虚岁已有十七,但还有十二天才满十六周岁,杀了人还是可以私了赔钱的。我们伟大的祖国法律就是制定出来保护他这种良民的,不是吗?而钱是他最不在乎的。父母不在身边的小孩总是有过剩的零用钱,特别是昝重这个莫名其妙招尽天下人疼的幸运孩子。
他歪头瞄站在病房门口同样被问笔录的人。他记得他,他是救他的那个人。身后的那个就是扶他来医院的男孩。
“你多大了?”
“还不够杀人偿命的年纪。”
他愣一下,在未成年那一栏里画上挑,“能详细说明一下,你和陈斌的关系吗?”一身警服的和蔼警察伯伯问。
“不认识。”
“呃?就是那个被你打,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的人。”
“噢,见过两次。”
“……那你和刘铁是什么关系?”
“不认识。”
“哎,拿你和康禹是什么……”
“统统不认识。”他的眼睛一直盯在门口那人明显不耐烦地脸上,他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对一个东西感兴趣。“那个……”他指向门口。“救我的那个人是谁?叫什么?”
“哦,他叫墨宁。”
“墨宁……”他笑着玩味这两个字。
原来,
那个警察其实……真的是警察,却不是Q市的警察。他是墨宁的爸爸,来Q市看在念寄宿学校的墨宁,送他回学校的路上遇见一群人打群架,职业习惯就冒了出来,见义勇为了一把。救下了“生命垂危”的昝重,无意中帮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坷。
意外的是他们竟然读的是同一个高中!昝重想,这个破学校终于干出点让人满意的事情来了!
“怎么写?”
“啊?哦,是笔墨的墨,宁静的宁。”
“墨宁。”
昝重,在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墨宁。
“体温正常。”护士一边甩着体温计,一边给昝重换输液袋。“用不用帮你通知家里人?”这人真是奇怪,住院四五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长的这么“艳光四射”,就算没有朋友,也会有一两个亲卫队吧?
“不用,小伤死不了人的。”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护士瘪瘪嘴,不再说话。好吧,当事人怎么说,就怎么算吧——如果右臂骨裂,鼻梁骨折,后脑缝了七针,外加身上无数淤青真的可以算小伤的话。
护士推门出去,不一会门又被拉开。昝重睁开眼,坐起身,厌烦的看着门口。妈的!他又没有贴上标签出去卖,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长成这样是他的错吗?用不用一到护士巡房的时间,就全楼的护士都跑他这里来量体温测血压啊?!
刚刚出去的那个已经是今天上午的第十四个了!这帮女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还没看见人进来,他已经厌烦的大叫到:“还他妈有完没完了!?”
只顿一下,人影都见到,门就又被缓缓关上。
还真他妈是第十五个!
烦躁的舒口气。服了!
他刚要郁闷的大叫,舒缓一下胸口积压的恶气。门就又一次慢吞吞的被拉开……他二话不说抓起床头的花瓶就丢过去。
花瓶哗啦一声碎在门框沿上,水淌了一地,花散的到处都是。
……咦?没有女人的尖叫声?这让昝重有点意外。疑惑的抬起头,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墨宁。
墨宁正低头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然后极缓慢的皱起眉毛,积聚怒气一样。
“墨宁?”他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烦躁莫名其妙的就烟消云散了。“你怎么来了?”
墨宁抬头看了他脸上白的刺眼的绷带一眼,一口气吐出来,眉毛也没了褶子。更重症病患生气是天下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每人会帮你的。抬起长长的腿跨过地上的水,走到他的床边。把手里的水果篮放在原来放花瓶的床头柜上。说:“我爸让我来看看你。他回家了。”
热心的老实人。“哦,记得帮我谢谢他。”昝重笑起来。他发现在他面前,笑,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对了,听说你和我一个学校?”
“嗯。没事我走了。”
“高几了?”
“一。没事我先走了。”
“几班的?”
“现在还是以前?”
不是才开学两个多月,这么快就有“过去的”班级了?“以前几班,现在几班。”
“八班,九班,现在五班。没事了吧?”
八班是九中一年级的快班之一。开学的时候是个精英呢!“怎么,离家才两个月就堕落了?”昝重觉得他们说的所有话几乎都是废话,一点点的营养价值都没有。要是搁别人身上,他早就不耐烦的转身走人了,可对象一换成墨宁,怎么就连废话也都那么动听了?
他想,他就算死也要交下墨宁这个朋友,不然以后碰不到让他把废话当金玉良言听的主儿了怎么办?
“成绩不稳。”墨宁直挺挺的站着。手边的椅子看也没看一眼。他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一副答完问题就要走的架势。“如果没什么事……”
这边的人已经做好冲出去的准备姿势了,可是很明显的,那厢正歪在床上脑袋刚被开过瓢的同志EQ低的让人抽疯,明示暗示都没用,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那九班和五班都不是快班啊,为什么窜?”
墨宁蹙下眉毛,才说。“打架。”
原来是同道中人。他果然没看错人。
“你为什么和陈斌打架?”
突然,回答问题的机器竟然说了结尾为问号的句子。这实在是让昝重心里结结实实的惊讶了一番。讶异之后竟还有那么一点开心。他也对他感兴趣了?“也没什么啊,就刚到Q市的那几天,我想到处看看,就出去走走。有一次坐公车的时候人很多,有个女孩子趁乱不断向我身上倚。做的隐讳点我就忍了,刻意得那么明显,再加上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就地摁倒似的,谁受得了?”
“你打她了?”
昝重嗤笑一声,“我?怎么会?”
他知道他没动她不是遵守什么绅士守则,而是纯粹的不屑。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墨宁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你做什么了?”
“趁车到站要关车门的时候,我把她推下去了。”
真是够狠的!亏他还把这说的好像把一件垃圾从车窗丢出去了一样轻易。那女孩子的身体受了多大伤害咱们暂且不谈,就自尊心上受的伤就足够哭一辈子了!
顿一下,昝重又说。“你知道的,有时候女人真的很麻烦。”
“那你自己干嘛不下车。”
“我花了一块钱买票。”
就是说,那女人还不值得他浪费那一块钱是吧?“你讨厌女人?”墨宁眯着眼睛问他。
“不。我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不会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那个时候昝重还不明白,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像数学论证题那么繁复,很多话倒过来说也是可以成立的。“怜香惜玉那四个字我从小就没学过。”
“可是,这又和陈斌有什么关系?”
“那女的好像是他妹。”他依稀记得他第一次找他麻烦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陈珊珊?”那这件事情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前一阵子学校里已经有人在传陈斌的妹妹陈珊珊那天的光荣事迹了。没想到男主角竟然是他。
细想想其实也对,男方要是没有这种姿色还真的难成“佳话”!对了……“你叫什么?”
昝重差点让他这句话噎死。他发誓,这真的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忽略的这么彻底!他们认识前前后后也快一个礼拜了,他竟然才想起问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