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浪----viburnum

作者:  录入:02-18

他暗自琢磨,杜安棠现在在哪儿呢,总不会又和上次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和他住在同一家客栈了吧,打从进得门来都还没听见楼下有什么动静,应该是没有别人入住,琢磨着兴许是住在了别家驿馆,沈忱稍微踏实了些。
说起来,他其实本不想杜安棠这样跟着他折腾,多多少少他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彼此间关系自不用说,但陪着他一路颠簸还要担心这担心那,总不会是他的情愿。虽说杜安棠一幅轻松自在的样子,可那又有多少成分是装出来的,谁又知道呢?更何况还有个至今没见到的飞贼“帮忙”,简直就是让他的心思乱上加乱。
不得不承认,在担心之上,还有一种叫做妒忌的成分存在。
沈锦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生来如此心胸狭窄了。
明月当空,外头安静得出奇,沈忱翻了个身,想着还是无论如何也要睡上一会儿,免得明天的路程更加难熬,他微微闭上了眼,可就在似睡非睡之间,突然一阵刺鼻的气味就钻进了他的鼻腔。
猛地坐了起来,沈忱用最快速度翻身下床,他听到了外面有哔哔剥剥的声响,还有丝丝缕缕的烟尘从门缝里渗透进来,直觉和眼见的一切都告诉他,坏了!着火了!!
“起来!!再睡就烧死了!”喊了一嗓子,给了两个睡眼惺忪的差役一人一脚,沈忱从早就被他悄悄扯松了的绳索之间撤出手来,又从其中一个衙役腰间一把扯下了脚镣的钥匙,打开了脚踝上的束缚,他在衙役想要行动之前就用力一脚踢开房门。
狭窄的楼道里满是浓烟,火苗窜起来了,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但不难看出,起火点就在他住的这间客房门旁!
“妈的!怎么出个官差这么多糟心的事儿?!”
“跳窗吧,要不非他妈烧死不可!”
骂骂咧咧的差役试图夺窗而出,被沈忱立刻喝住了。
“二位,哪个轻功盖世?”皱眉看了看两个似乎惊醒过来的人,沈忱叹了口气,然后一把扯过木床上的粗布单子。
顺着床单,两个差役在几乎要哭爹喊娘之前连滚带爬顺到楼下去了,沈忱扶住窗框,用了些内力,一跃而出后攀着窗外的木椽子跳到了一楼。
院子里水火锣早就响成一片了,客栈老板惊慌失措,伙计们手忙脚乱,住店的仅有的那几个客人也跟着奔出各自客房,集中到安全一些的场院当中。
沈忱抬头看了一眼正冒出浓烟的二层,又瞧了瞧安然无事的一层,心里稍稍有了底,一层无火二层冒烟,这又不是数九严寒容易由炉煤失火,若非有人蓄意纵火,便只能说是天雷下降了。
“还犹豫什么?!赶紧给我灭火!!打水去!楼后头池子里打水去啊!”客栈老板喊得声嘶力竭,几个差役见状,便先忙着组织混乱的客人安静下来,并帮着一起打水灭火,沈忱也跟着忙活了好一阵子,于是,直到火焰被扑灭之前,整个场院里都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以及各种用来盛水的容器碰撞的声响。
木质的楼层始终有木板崩裂的声响传出,二楼虽说不至于倒塌,但烧焦的廊柱仍旧岌岌可危,救火过程中,沈忱始终觉得其中有鬼,这大晴的天,竟然半夜起火,十之八九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正琢磨着在火灭之后四周查看一番,却猛然发现几个差役都在人群之中。
脑子里迅速一转,他觉得后背冒起一股凉气来。
后院牲口棚里,还放着李家小姐的棺材,倘若这场火真是有人故意放的,那肯定是有目的而来,而说到目的,不是烧死沈锦屏,就是直奔可以当做铁板钢证的尸身而去的!!
低念了一声“坏了!”,沈忱大步朝后院跑了过去。
但他没来得及跑到牲口棚,就被一声惨叫吸去了所有注意力。
猛回头,大月亮地儿里,一个全身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人像是刚被从房顶上扔下来一样,满头满脸都是灰土,走近些看,那人脸上明显有伤,并列的三道血痕还在渗血,一张嘴疼得连声哎呦的时候,就能看到嘴里少了最起码两颗牙。
“怎么了怎么了?!”听见异响的官差跑了过来。
“我要去后院儿看看棺材还在不在,这个人正好被从房顶上扔下来。”沈忱没有走上近前去,官事官办他还是清楚的,看着两个差役把疼得快要瘫成一堆烂泥的家伙连拉带拽扶起来,另外两个差役跑去牲口棚查看棺材,并且很快回来,说是没有异状之后,沈忱稍稍放下了心。
“说吧,你是哪儿来的,怎么越乱越给添乱啊,啊?谁把你绑起来的?你干什么了?是住店的还是路过的,快说!”差役让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赶快交代实情,但对方却似乎足够顽固,除了喊疼多一个字儿也不讲。
沈忱有些沉不住气了,可就在他开口之前,从身后的二楼顶上传来一个颇亮堂的声音就吸引了空场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个瘦高的黑影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楼顶拐角处,声调并非很高,音量也不是多么大,可说的话却字字入耳格外清晰可辨。
“沈班头押解路途险,无用贼放火狠心明。几位官差老爷不必费时费力费口舌了,这人鬼鬼祟祟,人家救火忙,他背地里笑得欢,怕不是凶犯也难。我这儿替各位绑了交到手上,到了省里一顿板子让他交代了实情自然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对方一席话落,一个转身,在所有人眼前借夜色隐了身形,只能听得轻盈的脚步声沿着屋脊朝远处去了。
官差自然不知其中门道,但沈锦屏听得清楚,那脚步声明显就是两个人交错在一起的。
看来拿住了嫌犯的不是一个人,可为何都不露面呢?看那檐上功夫,若不是多年练就的飞贼想来也达不到那个境界,可被飞贼出手帮忙……
确实足够怪异,更有甚者,沈忱无法自控的在想到飞贼的同时,想到了杜安棠的那个至今未曾露面的所谓“助手”。
他无法不疑惑,疑惑到了极致,许许多多问题纠葛缠绕,沈忱觉得太阳穴一阵阵胀痛。
短短两天两夜,已经出了好几起“意外”事件了,距离进省城还有一天路程,这一天不知又有什么更让人怵头的事儿在沿途等着他,候着他,埋伏着他,想着想着,沈大班头的眉头不觉紧紧皱了起来。
【待续】
真凶浮水面,纵火嫌犯堂下跪;假话瞒实情,小姐尸身不翼飞。
“啪——!”一个大嘴巴,响彻云霄。
原本就少了两颗牙的,捆的结结实实的纵火犯,脸上又添了一个巴掌红印子,差役咬牙切齿,骂骂咧咧,抄起水火无情棍就要动手。
“慢着慢着。事儿先问明白了再打也不迟。”沈锦屏及时出手拦住了几个眼瞅着就要打人的差役,继而转向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嫌犯,“先说你是谁,哪个派你来放火的?”
许是那一巴掌打得太重,再加上短了挡门的牙,嫌犯说话不仅漏风,而且严重口齿不清了。
“谁、谁说我是让人……派来的?老、老子是路过的!也不知哪个挨、挨千刀的把老子给捆起来……哎哟——!!”话还没说完,沈忱一个抢步近前,一把抓起嫌犯的领子,动作没有多大,可摔得全身疼痛的家伙还是夸张的惨叫起来,带着掌印的脸也明显表情扭曲了。
“我告诉你,你要是个明白人,最好给我现在就老老实实交待出来,到底是谁让你来放火的?!”沈忱明显有点急了。
“我、我都说了啊!我真是个路过的!”
“路过的?”轻轻冷笑了一声,沈班头抓着嫌犯,三两下扯掉他身上的绳索之后,揪着那家伙的一只手拉到他面前,“你说你是路过的,那,这手上的烟灰又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是见义勇为帮着救火来着!”
这一下,刚刚还试图嘴硬的家伙软了,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好像遭了霜的茄子,好像烤火大了的白薯,那张脸浮现出酱油般的色彩来,支吾了几句之后,扭曲的,哭丧着的脸总算露出了认倒霉的表情。
“……得,算、算老子倒霉,可我除了点了把火什——么都没干啊!再说我也不是受人驱使,我是闲的没事儿……”
沈忱听到一半儿眼睛就眯起来了。
“行了,你不用说了。”他挑起嘴角,轻轻松开抓着对方领子的手,随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客栈老板,“哎!老板,纵火犯抓着了啊,他承认就是他,还说是闲着没事儿放火玩儿的,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跟他结过仇吧。”
下一刻,客栈老板和一群伙计走过来了。其中有几个人高马大的还一边走一边卷袖子。
再下一刻,纵火犯喊得岔了音儿,挣扎得好像压根儿没让人从楼上扔下来过,那小子往官差身后头躲闪,急惶惶如丧家之犬。
“我说!我说!我是受人驱使的!有人让我故意放火烧了客栈的!小、小的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求您几位带我走吧!我跟着你们上衙门,挨挨、挨……挨板子我都认了,只要、只要别让我落得他们手里!!”
那鬼样子,让几个差役连带沈忱一起笑了出来。
好个没胆的贼人啊,好个倒霉的贼人啊,放火烧谁不行,非要烧他沈锦屏,放了火逃跑,遇见谁不行,偏偏遇见了梁尚君,他不被逮着都新鲜,这笨蛋贼人哪里知道,自己周围高手一个接一个,刚才还在房顶上,沉醉在草编兔子的柔情中的梁大举人,在发现异状的时候第一个警觉了有人鬼鬼祟祟试图趁乱溜走,而后,跟着一起发现了不对劲,锁定了目标,抄起一片瓦就扔了过去并且正中嫌犯后腰的任天楠便成了得力的助手,两人一道逮住了嫌犯,捆了个结实,最后把那倒霉鬼顺着二楼房顶扔了下去。
于是,在客栈老板和伙计们活吃了这倒霉鬼之前,刚才还想宁死不屈壮烈一回或者说至少是江湖一回的家伙,自己主动拿官差们当了挡箭牌。
“老爷们,咱、咱们什么时候走啊?要不咱们连夜启程进省里去吧!夜、夜长梦多……!”
“你小子刚才死不招认的本事呢?!”一个差役给了躲躲闪闪的家伙一脚。
闲话少说,文归正传。
放下哭丧着脸不知该找谁赔偿自己损失的客栈老板不提,纵火犯老老实实跟着几个差役,以及到目前看来怎么也不像是被押解的犯人的沈锦屏,在天还没完全亮起来之前,就登上了前途。
迎着才吐出一线朝晖的太阳,沈忱抬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
一直没有见到杜安棠出现,原以为在事发的时候这位神通广大的大少爷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可到最后也没看见他,谈不上多么思念或者牵挂,但这么突然悄无声息就失踪,还是让沈大班头由衷的不放心了那么一下子。
他给自己宽心,想着应该是有人保护他的,而且照杜安棠那么精明的人,上当应该是不大可能,那么……他消失得这么突然,想必应该是另有隐情。按照杜安棠的脾气,倘若不是有了什么非做不可的大事儿,他不会如此急匆匆,而倘若不是值得让他如此急匆匆的人,他就更加没了急匆匆的必要。
综上所述,沈忱得出了一个结论,杜安棠必定是跑去做他认为必须急匆匆做的事情了。
那又是什么事情呢?
实际上,正如沈锦屏的推测,咱们的杜大少爷正是跑去进行一些必要的铺铺垫垫了,就在客栈里火光四起之前,杜安棠正在省里官衙书吏马进文家中饮酒赏月嗑瓜子扯闲篇。
“要说家里有个庭院就是好啊,马先生这小院儿是何时盖起来的?”大少爷摇着扇子,说得轻描淡写。
“哦,上半年,几个工匠忙活了挺长时间。”三十上下的白面书吏微微笑,喝了一口小酒。
“嗯,要不说人啊,就是得懂得养生,您在衙门里做个书吏,可比我大江南北跑买卖要轻省多了,最起码不用怕折本。”杜安棠一声长叹,“我爹也是,折腾了大半辈子,虽说落得个家道丰厚,可最终还是损失了好多该有的清闲日子。”
“家道丰厚,有时候比清闲管用啊。”
“倒也是。”轻轻点头之后,杜安棠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把话题引入了正轨,“马先生,莫怪我话多心重,聊了这半天,我也知道您是个明白人,要不也不能在衙门里混这些年。我就问您一句,我这官司,在韩大人手里翻过来的胜算有几成?另外,要是还需要我从中作何周旋或是其它,您开口。”
马进文想了想,低头放下酒杯,然后笑了。
“杜少爷,您也是个明白人,那我就不说别的官场话了,实话跟您说,韩大人是清官,清似水明如镜,可找清官办事,还要把事办得尽如人意,总也要有一些个投入的。”
垂下眼睑,杜安棠点头。
“那您说。”
“我说,可千万别从钱上入手,你要是想给韩大人多少多少钱,把这事儿给了了,那可就麻烦大了。实不相瞒,我见过您写的状子,话说得句句在理,但这么跟您说,您这状子里,还少了夹带的一样儿东西。”
杜安棠仍旧低眉顺目垂着眼睛,但全部的听觉都已经调动到马进文下面要说的话上了。
“我不瞒着您,沈班头的案子之所以能这么快就调到省里来重审,一是因为您状子写得恳切,加之贵县官员藏奸韩大人早有耳闻,只愁缺少真凭实据,这回您的状子来的正是时候。二么,也是您父亲信件来得及时,我收到之后不露痕迹在里头给您说了两句好话,韩大人这才连夜派人到贵县衙门里提人进省重审,可要想这案子能快刀斩乱麻,您最好……再给韩大人递上去一件好东西。”
“您说的这个好东西……是哪类的呢?”杜安棠抬起头来,看着马进文眼里流露的神色,谈不上狡猾,甚至可以说那就是诚恳的建议了,在衙门口混迹多年的书吏挑起嘴角笑了笑,随后开口。
“我只能告诉您,尽是书房里的东西,大人都颇有兴致,所谓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行剑书箱字画扇面,大人从还是寒窗学子的时候就没断了收集。”
话说到这儿,杜安棠就觉得脑子里开了扇天窗,刹那间这个豁亮啊……
那一晚,他在马进文家里呆到温酒变凉,月上南窗。
临走前,杜安棠从袖口里掏出两锭银子,轻轻压在马书吏的酒桌之上。
“马先生,古来没有白忙活的道理,若是这官司能清者自清见了分晓,事后短不了重谢。”
书生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微微撇了下嘴。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酒是白的,喝下去脸是红的,银子是凉的,可攥在手里心是热的啊,要说我这院子盖得,实是花了不少钱呢。”摇头,轻叹,脸上却在淡淡笑着,马进文变魔术一样的将银子收到怀里之后,站起身,借着酒意伸了个懒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想是最晚明天下午沈班头就能到了,有什么话,明日大堂之上再说吧。”
杜安棠没等到对方说什么不胜酒力告退休息之类的客套话,他简单道谢之后离开了。
从马进文家里出来,夜色正在浓时,难得的清静让杜安棠觉得这官司风波似乎并不存在一般,沿着官道一路走向自己快马加鞭赶到省城之后投宿的客栈,远远的还没看见客栈挑高的大幌子时,一个黑忽忽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他身前。
“公子夜行,可有个就伴儿的?”蹲在道边宅子墙头的那个黑衣人,不用说了,是梁尚君。
“这回怎么不念淫词滥调了举人老爷?”杜安棠不知道自己是在苦笑还是在冷笑。
“老是念那些多没意思啊,也显得我太粗俗不是么。”梁尚君吹了个简短的口哨。
“闲话少说,我问你,沈忱那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截去了后半段。
“算是一切安好吧,火烧是烧了,可没伤着他,更何况抓着了凶犯,不必担心。”
“你、你说什……”杜安棠差点儿就喊出来了。
梁尚君做了个收声的手势,随后用简短的话给恍若背后生了芒刺的杜大少爷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看来……这是非要他死不可啊。”有点咬牙切齿的,杜安棠攥了拳头。
“嗯,不过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变动了,这不是眼瞅着就到省里了嘛。”梁尚君心里暗暗算着行程,“估摸着,天亮时候怎么也会……”
他话没说完,因为杜安棠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时间,刚才似乎若有所思的杜大少爷一把拉住了梁尚君的衣襟,都没容人家反应过来就把飞贼老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墙头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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