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华寺虽然不算城外最大的一家寺院,但由于时常主持操办一些大型的皇室祷告仪式,在院落格局上颇下了一番功夫。傅恒在年少时期曾经跟随姐姐来此处为重病的父亲祈福,因此对寺中路径还是有大致的了解的。
傅恒穿过几个院落,猛然瞧见达瓦正急冲冲奔出来。傅恒心道:“怎么达瓦也在这里?”刚要问明缘由,不料达瓦一见到傅恒,慌了神便躲。
傅恒一把揪住了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达瓦语无伦次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在这里做什么。”
傅恒觉得好笑,“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也不太清楚,响儿拉着我顺带一提,我不知怎么的就……”达瓦说着,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捂住了嘴巴。
傅恒皱了皱眉:“你见到响儿了?她现在跑去了哪里?”
达瓦犹豫了半天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真的!”达瓦生怕傅恒不相信他,解释道,“她说要看谁谁偷人什么的,我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我有劝过她,不要进去偷东西,她说我不懂,带着我碍手碍脚,所以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偷人?”傅恒感到莫名其妙,心下思忖着:“这丫头片子该不会老毛病犯了吧?可是溜进寺庙里偷东西,多少有点缺德,更何况是在如此重要的祭天祷告的日子里。”他沉吟片刻,对达瓦道:“这里的确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找机会溜出去吧,被别人看到你在这里溜达不太好。”
达瓦不太放心地道:“可是响儿她……”
“我会进去把她揪出来的,你别担心。”傅恒劝走了达瓦,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心下抱怨道:“这小妮子啥时候不淘气,偏挑这种时候给我惹麻烦!”
响儿在偌大的寺院中转来转去,越转越晕头转向。当初明明看见棠儿鬼鬼祟祟地离开命妇人群,独自往这个偏僻的院落走进来的,可是当她跟到这里的时候,却一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但响儿还是十分警惕地踩着猫步闪到廊下,挨个儿屋子仔细地聆听屋内的动静。当走至一间不太起眼的小偏阁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响儿屏住呼吸,将身子猫到窗棱下,侧耳倾听。只听棠儿的声音哽咽着道:“您不用担心,即便是他严刑逼供,我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更何况如今他已答应我,不再追究孩子的父亲是谁,还对我百般迁就,所以……”
一个男子压低了嗓音,不可思议地道:“他当真对这件事毫不追究?”
“他的确是个善良的男人,是我配不上他……”
男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棠儿似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天晚上的事情。虽然觉得对不起傅恒,但是我很珍惜腹中的这个孩子,如果傅恒不要他,我就算成为下堂之妇,也不会抛弃我的孩子!”
响儿一边纳闷着那个听起来有点耳熟的男声究竟是谁,一边在心中将棠儿与那奸夫唾弃了千百遍,心道:“这女人在六爷面前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却原来在别的男人面前是这样一副下贱的嘴脸,真是恶心透了!”
她用手指在口中沾了点唾沫,刚想偷偷在窗纸上戳个洞,看看屋中的男子究竟是谁,却听另一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响儿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跃上了屋檐。
同时,屋内的男子也察觉到了门外的响动,清喝一声:“什么人?!”说着推开门奔了出来,却在踏出门槛的瞬间,猛然刹住了脚步,脸色变得苍白。而乾隆身后跟着出来的棠儿也发出了一声惊愕的抽气声。
一瞬间,双方默默对峙着,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响儿感到有些蹊跷,小心翼翼地从檐下探出头来张望,这一看,险些将她惊得从屋檐下掉下来——门外失魂落魄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棠儿名正言顺的丈夫傅恒,而屋内的男子却是当今圣上乾隆。
棠儿见事情败露,再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乾隆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傅恒,将对方眼中的震惊、愤怒与悲伤一一收入眼底,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竟无法为自己辩解一句。
倒是傅恒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缓缓抬步与乾隆擦肩而过,走到棠儿面前俯下身来,低声道:“你现在是保胎的重要时期,不要胡乱伤了胎气。”
棠儿不料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还是对自己的关心,不禁惊怔当场。
傅恒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棠儿再也承受不住,失声痛哭道:“你别碰我,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傅恒强硬地将她揽进怀中,柔声道:“你的情绪太激动了,这样对身体不好。听话,跟我回家去,别在这里惊扰了皇上和老佛爷。”
乾隆这时才渐渐从忡怔中回过神来,拦住傅恒道:“傅恒,棠儿我自会遣人送她回去,但是你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傅恒没有答话,身体僵持着不动,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抗议。
乾隆也不指望等他表态,从袖中掏出一支袖箭,往高空放了一支五彩羽箭,立即有一队侍卫奔进来道:“请皇上示下!”
乾隆道:“傅夫人身体抱恙,已经感到疲累,你们好生护送她回府。”
为首的侍卫应道:“是!”于是快步上前,从傅恒手中搀扶起棠儿。傅恒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宜再执拗,只得眼睁睁看着棠儿在十几名侍卫的护送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寺院。
乾隆待所有人离去之后,才低声道:“傅恒,你跟我回宫。”
傅恒深吸一口气,仍站着不动。
“我让你跟我回宫!”乾隆也顾不得皇帝身份的矜持,拽了傅恒的胳膊疾步离去。
响儿这才蹑手蹑脚地从屋檐下翻身下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道:“我的娘啊,吓得我大气不敢喘一声……”但是她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下急得直跺脚:“不得了不得了,六爷被皇上挟持进宫了,该不会要被那个了吧?!”
第50章
傅恒一路上始终沉默不语,不论乾隆如何费尽心思地引他说话,都以失败而告终。
最后乾隆无奈,只得带了他进入乾清宫,并遣退了宫中所有内侍。
偌大的乾清宫,只剩下乾隆与傅恒两个人,乾隆一直未将视线从傅恒身上移开,而傅恒则一直面无表情地低垂着双目。
过了半晌,乾隆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
“臣不敢憎恨皇上。”傅恒硬生生回了一句。
“看,说话都分生了,还说不是恨我。”乾隆强装笑脸,伸手要去拉傅恒,却被对方机敏地躲开了。
乾隆尴尬地缩回手,有些气闷地在原地踱了几步,回头看傅恒:“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臣担心家中妻子安危,请皇上允许臣……”
“不准!”乾隆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棠儿那边我自会派人照料,但是你,我要现在跟你把话说清楚,否则便再也解释不清楚了。”
傅恒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乾隆,这样一种茫然让乾隆心中又恨又怜,恨的是自己无法将心中最真实的情感直面出来,怜的是傅恒即便遭受了耻辱与伤害,却依旧只能退缩忍让。
傅恒却将乾隆的犹豫误解为愧疚,露出一丝苦笑道:“其实皇上不必顾念臣的感受,棠儿原本便是要进宫侍候皇上的,若不是太后……若不是因为嫁给了我,皇上和棠儿也不必忍受这般相思之苦,反倒是我,一时糊涂成了插足的第三者……”
傅恒仍在叨叨絮絮地说,乾隆早已忍耐不住,一把揽过傅恒的后脑勺,封住了他的双唇。
突如其来的温热让傅恒浑身一僵,只觉大脑被一片电光击中,陷入震惊空茫的境地,久久无法动弹。
乾隆吻着那两片冰凉的嘴唇,这是怎样一种久违的思念。仍记得那一次趁着傅恒重伤昏迷之际偷吻傅恒的情景,因为被皇后撞见而害得皇后重病去世。从此他抱着对皇后的愧疚与承诺,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但是事到如今,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什么君主,什么国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倒是目前紧紧拥住的这副躯体,仿佛一松手便会化为泡沫,再也不想放开。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傅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身体渐渐开始颤抖,他虽然还没有完全理清头绪,但是他断定现在的乾隆有些失常,失常地令他感到陌生与恐惧。同时这一种不正常的行为也必须立即停止!
傅恒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但乾隆先一步钳制住了他的身体,力气大得惊人,令他无法动弹。傅恒刚要出声抗议,双唇开阖间,一股炽热顺势滑了进来,占据了他整个口腔。
傅恒的大脑猛地炸开了,他开始激烈地挣扎,但是乾隆像是铁了心般要制服他、占有他,任凭他如何使出全力,都无法战胜乾隆的力量。
渐渐的,傅恒放弃了抵抗,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国之主,又仿佛埋藏在心底的某种渴望终于渐渐苏醒,他开始变得妥协乖顺,微微闭上了双眼,身体的轮廓也因为渐渐放松而变得线条柔和。
乾隆察觉到了傅恒的这一变化,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吻着对方的力道也缓和了下来,由原本的强势蛮横变成了温柔安抚,酥麻的感觉袭遍傅恒全身,挠得他双腿疲软,不由自主地依偎在了乾隆的怀中。
两人缠绵得尽了兴,乾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终于获得自由的傅恒却开始感到无所适从,恢复理智后的道德束缚迫得他抬不起头来。
乾隆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喑哑着声音问道:“现在你明白我的心意了么?”
傅恒呢喃道:“可是……为什么……?”
“我对棠儿没有感情。”乾隆道,“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感情的话,那便是嫉妒。”
“嫉妒?棠儿?”傅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从太后将棠儿赐婚于你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开始对她产生了妒恨。”事已至此,乾隆毫无顾忌地将心底最隐秘的心声吐露了出来,“每当看到新婚后的你们出双入对,我便无法克制内心的狂躁。所以我要想办法把你们两个分开。虽然我知道金川之地险恶异常,我还是同意让你率军出征,我一边庆幸着终于可以把你们两个分开了,一边却又后悔着,金川之战已经牺牲了大清的一位丞相,我不愿意看着你也重蹈覆辙。所以在你发兵之后,我便后悔了。刚开始,我还能勉强自己呆在宫中,静心等待你的战报,后来,我在宫里坐不住,便三天两头地跑去你的府邸,希望在那里能缓解我的相思。但是你的府邸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了,它已经有了它的女主人,为此,我心里更加痛苦难忍,我想要破坏什么东西来发泄自己内心的狂躁,而那一天晚上,棠儿自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突然很想毁掉她,毁掉束缚住你的婚姻的那个女人。但是就在那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现你竟然根本没有碰过她。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干了一件无可救药的蠢事,我硬生生地将自己原本小心呵护着的懵懂爱恋打碎了……”
傅恒听得喉间哽咽:“棠儿,她真的是无辜的。我因为知道她心里向往着的人是你,所以才不敢碰她,可是,你却践踏了她的这份心意……”
乾隆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你早就知道?”
傅恒苦笑道:“其实当我得知棠儿怀孕的时候,我的直觉就告诉我,那是你的孩子。但是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我只是装作不知道。我想就算以后孩子生下来了,我也要好好对待他们母子,把棠儿当成我珍爱的妻子,把孩子当成我亲生的孩子,一切真相我都可以把它掩盖,因为我是你的臣子,我要为你守护你的尊严、你的皇位,还有你的人民、你的国家……”
“但是我唯独想守护、想占有的人,只有你!”
傅恒哑然地望着乾隆,这个向来高高在上,受万众仰慕的君王,却在理智崩溃之后,变成了可怜又可悲的孩子。也许每个人的梦想实现起来都很困难,但是君王的梦想却最遥不可及。
傅恒注视着乾隆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而慈悲:“也许比起‘为你守护国家’之类的大话,我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区区小事罢了。”
傅恒说着,开始伸手为自己宽衣解带。
乾隆不解地看着他:“傅恒,你这是……?”
“你不是说,想要占有我吗?那么我现在就把身体给你。”傅恒褪下了外衣,露出了白色的素衣,隐约可以看见傅恒瘦削的身体轮廓。
乾隆怜惜地拥住了这个身体,紧紧扣在怀中,感受到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他心下恍然,经过了这么多年,其实他的傅恒一直没有变,依旧是原来以前那个青涩腼腆的少年。只是这个少年已经学会了用坚强来武装自己,明明心里非常害怕,却还是要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他轻叹一声,细细地吻着傅恒,双唇的温暖流连在傅恒的双眉、眼睛和面颊,他在傅恒的耳畔低声呢喃:“我不会辜负你的,傅恒,我不会……”
当两个人的身体完全交融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咬着嘴唇承受剧烈的痛苦的傅恒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呜咽。
乾隆将脸贴在他的唇畔,听见他在神智恍惚间说出的支离破碎的句子:“弘历,我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也请你实现我的梦想……”
“你说,你说,”乾隆将身体埋入最深处,低声道,“不论是什么梦想,我都会努力实现。”
“我期待着,看你成为千古流芳的一代明君……”
乾隆六年十月,傅恒长子出世。乾隆亲自为之取名福康安,并破例封为贝子,一生荣享殊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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