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秋空传
作者:千绫子
文案
他与弘历,两人最初以琴箫相谐而引为知己。
当弘历成为了乾隆皇帝,他便成了当朝国舅。
他身居高位,与龙座上的那人仅有一步之遥。
他是否该踏出那一步,他该如何踏出那一步?
注:为迎合耽美成分需要,文中纪年皆为杜撰,与具体史实不相匹配,请勿较真,谢谢!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主角:傅恒
第1章
傅恒是瞒着父亲跑出来的,换了一身便装,衣袖里只揣了几十两银子,以打发不时之需。这银子还是前几日姐姐偷偷塞给他的,平日里傅恒几乎不怎么出门,也就想不到什么需要花银子的地方,父亲近来身体欠佳,没能像从前那样管着他了,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别的都可以不带,只是这箫是一定要带的。这次偷偷溜出府邸便是为了赴柳姑娘之约,让她听听自己新做的曲子。一想起柳姑娘那弹得一手好琴的妙指,傅恒的嘴角不由地微微扬起,脚下不禁加快了步伐。
来到了惠安居,小丫头远远地瞧见他,便朝他招手:“傅公子,您可终于来了……”
傅恒急奔几步,用食指压着嘴唇嘘了一声,一边有些不安地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那小丫头忙捂了嘴,小声道:“哎呀,我又给忘了,在外头得称呼您六爷。”她说着俏皮地嘻嘻一笑。
傅恒也不甚介意,只问道:“柳姑娘可在?”
“怎么不在,正在内厅等着呐。”说着便将傅恒引了进去。
这惠安居地处京都郊外的一处偏远的小宅,宅院并不见大,却修饰得典雅大方,是琴师柳如安的居所,身边只跟着几个小丫头伺候着。
许多风流雅士慕名而来,却都无缘得见,只因柳如安定下一条规矩,欲见其面,必先通过音律这一关,柳如安绝不“对牛弹琴”。至今为止真正通过这一关的,不超过五人,而傅恒有幸名列其中。
傅恒随着那小丫头到了内厅,便见室中央的茶几上早已斟好了茶,隐隐绕着雾气。北面的主座前支了一幕屏风,看不真切屏风后的人影。
傅恒一笑:“柳姑娘又不是第一次见,怎么反倒跟我弄玄乎了?”
屏风后传来柳如安一声轻笑:“既然是以乐会友,也许支个屏风反倒更能心意相通。”
傅恒一听也觉得新鲜,便也未在意,急切地道:“我新近做了个曲子,这便奏于你听?”
柳如安道:“洗耳恭听。”
于是傅恒从怀中取出玉箫,贴于唇畔,微一吸气,一段箫音便缓缓流出。那箫音干净清脆,却隐约带着一丝惆怅,一丝空茫,恍若秋日暮色下那偏都一隅的寂寞身影,远眺斜阳,欲叹还休。
渐渐地屏风之后有琴韵相谐,琴音细密绵长,合着箫声的旋律,一唱一和,仿佛故人重逢一般,凝涩相望,欲语还休。
一曲奏毕,傅恒一张生涩的脸庞因为兴奋而微微染起红晕,拱手道:“柳姑娘真乃神人,我方奏了半曲,便被你摸出了音律,相和之下竟无半分参差牵强之处,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屏风之后的女子似是掩嘴而笑,却不接他的话,只是问道:“六爷可否告知,方才所奏曲子取的什么名字?”
傅恒道:“取名《净秋空》。”
“哦?净、秋、空。曰净、曰秋、曰空。是为此中意境么?”
傅恒略略施礼道:“让柳姑娘见笑了。只是我觉得这次柳姑娘的琴声与以往大不相同,绵柔中带了些许大气,刚柔并济,另有一番韵味。”
那柳如安一怔,既而咯咯笑出声来,一时半会没有收住的意思,听得傅恒一阵尴尬,不知是什么缘故。心下揣摩着,柳姑娘并不是轻佻之人,就算所作曲子入不了大雅之堂,也不必如此取笑。
却听那柳如安顺了顺气,道:“六爷可别生气,是如安失礼了。只是有句实话,说了六爷可不许恼。”
傅恒皱了皱眉,只是好奇:“什么实话?说来听听,我不生气。”
柳如安道:“其实方才与六爷丝竹相合之人,并非如安。”
“咦?”这倒是让傅恒大大吃了一惊。
只见屏风缓缓收拢,柳如安就站在一侧,而真正坐在琴座前的,却是一个弱冠男子,白净俊秀,唇齿含笑,眼眸清亮有神,眉间英气摄人。
傅恒看得不禁有些呆滞,直觉告诉他,此人绝非泛泛之辈,然而更令他震撼的是,这富家子弟的琴艺竟丝毫不逊于柳如安。
柳如安道:“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曾经对你提起过的宝少爷,是我这惠安居中的第一位常客。宝少爷听我夸赞六爷的箫声,于是说要会一会,这不,我便搭了这么个擂台让你们二位不‘打’不相识了。”
傅恒听了不但不恼,反而十分欣喜,忙拱手道:“在下傅恒,今日有幸又能结识一位知音,真是惊喜万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宝少爷起身还礼道:“我姓——”他顿了顿,道:“我复姓澹台,单名一个宝字。我可否看看你的箫?”
于是傅恒忙将手中的箫递上去。
澹台宝仔细打量这玉箫,用的是上等的温玉,刻工精细雅致,箫尾刻着“春和”二字。
“春和?”澹台宝抬眼不解地看了看傅恒。
“哦,那是我的字。”
“傅春和?”澹台宝玩味着这个名字,沉吟道:“名字不够大气,不过配这箫却十分贴切,也很适合你温婉的性格。”
傅恒脸色一红,以前父亲就经常说他性格过于温婉,言语间有叹息的意思。再加上他自幼喜欢诗词音律,对政治倒不太主动,常惹父亲训诫。
然而他这么一沉默,反倒引起了澹台宝的注意,他略略打量傅恒,只见他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形瘦弱,尚在长个子的阶段,面容稚嫩却谈吐持重,礼数方面更是无可挑剔。只是性格稍嫌内敛了些,偶尔的羞涩憨态让人忍俊不禁。
澹台宝将玉箫递还给他,问道:“府上可是官宦人家?”
“父亲任职察哈尔总管。”
澹台宝略一思索,沉吟道:“哦?是富察氏?”
傅恒有些惊异:“澹台兄知道?”
“呵,听说过。”澹台宝还欲再说什么,只见门外奔进一名小厮,附在他耳旁嘀咕了一阵。澹台宝面色一整,对傅恒道:“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就此别过吧。有机会再叙。”说着匆匆离去。
傅恒目送澹台宝离去,似有些不舍,转过头来问柳如安:“这位宝少爷,名字陌生得很,不知是何方人士?”
柳如安莞尔一笑:“惠安居一贯以来的规矩——英雄不问出处,六爷您是知道的。我也从不探究来者的身家地位,正如我只知道您是六爷,我也只称呼他宝少爷。”
傅恒脸色微窘,躬身道:“是傅恒冒昧了。”
柳如安盯着他审视半晌,忽然噗哧一笑道:“六爷何不自己去问?”
傅恒又转头望了望澹台宝离去的方向,目光有些惆怅无奈,却不再言语。
第2章
这澹台宝出了惠安居,便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口不远处,一个名叫王普的太监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四爷您可终于出来了,皇后那儿传唤得紧呢,快随奴才回去吧。”
原来这男子便是当今圣上雍正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弘历,人称宝亲王。澹台宝只是他出外时的化名。
弘历一边上轿一边问:“可知道皇后那儿什么事?”
“不太清楚,不过奴才瞧见皇后气色不错,好象正为什么事高兴着呢,命奴才赶快来寻四爷。”这王普是自弘历进宫辅助政务之后便一直随侍左右的一个老太监了,平日里善于察言观色,行事聪敏而严谨,颇得弘历信任。
“唔,那便赶快回去罢。”
“着。”王普说着一扬声调:“起轿——”
弘历一进门便打了个千儿,道:“儿臣弘历给皇额娘请安。”
皇后钮枯禄氏正盯着一个太监手中的盘子瞧,见弘历进门,也不与他多费礼数,只是招手道:“免了免了,弘历,你快过来瞧瞧。”
弘历见皇后果然心情不错,于是凑上前往那盘里瞧,只见盘中罗列着一连串的名牌,上面刻着不同官宦人家的姓氏。
“皇额娘,这是……”
皇后笑道:“前阵子我不是跟皇上提了你的亲事吗?他还真记在心上了,这不,才过几天,便着人送了这些名牌来,看来各个府上的待嫁千金都很不错啊,我都不知道该挑哪一个好了。想想也是为你娶的媳妇,总不好让我这个老太婆来做主吧。所以啊,还是叫了你一起来商量,你看中谁便挑谁。”
“其实……儿子也不太了解她们,还是母亲……”弘历其实心里并不太乐意马上成亲,心高气傲的他认为目前还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娶亲只会消磨他的锐气。但是让他早日娶亲是皇额娘的一桩心事,他也不好拂其心意,于是嘴上敷衍着,刚想把这绣花球推出去,却一眼瞥见“富察氏”三个字,话说到一半便硬生生咽了下去。
皇后转头见他那直愣愣模样,问道:“弘历,怎么了?”
“啊……”弘历顿了顿,道,“这富察氏……可是察哈尔总管李荣保的族姓?”
皇后道:“没错,这富察氏正是李荣保的女儿,听说长得甚是水灵,人又淑贤聪慧……”
弘历急急问道:“那么李荣保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傅恒?”
皇后一怔:“这个倒是不太清楚……”她说着笑了笑,“哀家只是帮着挑选女子,管他家儿子做什么。”
弘历也知自己有些失态,掩饰地笑了笑,道:“既然皇额娘如此夸赞富察氏,想来必定是个好女孩了,只要皇额娘喜欢,儿子也没意见。”
皇后听他这么一说,喜上眉梢。原本还以为这个儿子一心扑在政事上,对自己的婚姻不冷不热的态度还真让她有些担心,这回听他答应得干脆,便立即敲定了富察氏,着人过两日便将聘礼送到李荣保府上去。
这亲事刚刚商议停顿,弘历便又被政务缠身忙得焦头烂额,富察氏的事情便如此搁在了脑后。直到几个月后,下人送来一份丧报,说李荣保病逝,举家奔丧,也请他宝亲王附个吊唁。
弘历刚刚下得朝来,脑子里仍旧转着方才与父皇及众朝臣所商议的那些军事,乍见“富察氏”三个字,怔了怔,喃喃道:“这姓氏怎么如此眼熟?”
一旁的王普笑道:“四爷您又忙糊涂了不是?这富察氏不就是几个月前皇后为您定下的那门亲事么?”
弘历一拍脑门道:“是了是了。”他转眼问王普,“怎么,这李荣保死了?”
王普道:“听说李荣保身患旧疾,已经卧病在床有一阵子了,前些时日身子骨还稍见起色,不料这时节一寒,突然又复发起来,病情恶化得很快,转眼就咽气了。倒也是他家人始料未及的。”
弘历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初见傅恒的模样,不知那个略带腼腆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
一旁的王普仍在叨叨絮絮,弘历打断他道:“你去备些纸砚来,我亲自拟一份吊唁,命人送去。”
“着。”王普说着便退下了。
弘历独自思量着,什么时候要抽空去看看才好。
丧事已经基本结束了。
傅恒与姐姐二人披麻带孝地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刚换下一身素缟,姐弟二人都瘦了一圈,精神委顿。
他姐弟二人自小便失去了母亲,父亲为人清廉,对儿子的要求也很严苛,平日里都是姐姐打点着他的生活起居,他把姐姐当成了半个母亲来爱戴。
前阵子皇上下了聘礼,说要迎娶姐姐做宝亲王福晋,可把父亲给乐坏了,直说儿子没出息,总算有个女儿为他光耀了门楣。
傅恒倒也不在乎父亲是否嫌他有没有出息,只是一想到姐姐这一嫁,自己平日里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了,不由得一阵失落。可是没想到,姐姐尚未出嫁,父亲却突然撒手去了,家中的支柱轰然倒塌,让姐弟二人倍感凄苦。
以前总是嫌父亲对自己管得太严,总是逼迫他研读并不喜欢的政事。但是一旦父亲去了,他才想起父亲平日里点滴的好处,没有了父亲,便真正如同没有了根的浮萍,终日恍然游走,心下寂然。
这日他换了一身素衣,刚出了府邸,便见迎面走来主仆二人,冲着他笑。那主子穿了一袭锦衣,并未十分修饰,却也端正大方。他手持一把折扇,头戴一顶蓝色裘帽,露出高洁的印堂,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傅恒初看只觉得此人光华照人,令人目眩,不由得眯了眯眼。再仔细一看,却原来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澹台兄,不禁喜上心头,之前的阴霾之色一扫而光。
他迎了上去,道:“澹台兄为何来此?”
弘历道:“没什么,随便走走,正好逛到此处,便过来瞧瞧。”他说着打量了傅恒一番,道:“瞧你这气色不太好呀。”
“不瞒您说,父亲刚刚病逝不久,精神有些不济。”
弘历佯装不知,叹惋道:“那是来得不巧了。你也节哀顺便吧。”
傅恒垂下眼来,点了点头。
弘历见他悲色又起,忙转了话题道:“今日天色不错,我对这一带不太熟悉,不如你带我四处逛逛?”
傅恒听他这么一说,便笑了起来,道:“澹台兄如不嫌弃,我便陪您走走罢。”
第3章
二人沿着闵阳湖畔闲情信步,王普在五步之外不紧不慢地跟着。
弘历远眺湖面,只见初春的湖水格外清澈,微风拂来,波光粼粼,十分耀眼。岸边的杨柳枝刚抽出细长的新芽,飘起一道嫩绿色的风景。
弘历赞叹道:“以前很少到外头来走走,竟不知道会有这么好的景致。”
傅恒微笑不语。
弘历突然转头问道:“对了,上次你奏的那曲叫什么来着?”
“《净秋空》。”
“哦,那时候正好是深秋,不料转眼间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了,时间就这么在恍惚间过去了。”
傅恒道:“澹台兄有此感叹,想必是有什么心事了。”
弘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又问:“带箫了么?”
傅恒一怔,略带歉意地道:“出来时走得匆忙,没想到带箫……”
弘历颇有些遗憾地笑道:“想起上次听你吹箫,颇有些怀念而已。”
傅恒想了想,顺手从一旁的柳枝上折下一片柳叶,道:“其实,无箫也无妨,音乐是无处不在的。”他说着,便将柳叶贴于唇间,吹了一首简单而欢跃的小调。
弘历看得好奇心大起,忙问:“这是如何吹出来的?”说着便从傅恒手里取过柳叶,反复端详,“这可真神奇了,没想到一片叶子竟然能吹出那么动听的曲调。”
傅恒道:“其实只要技术掌握得当,便能吹出……”
他话未说完,只见弘历已将叶子含在了口中,憋足了气,却愣是吹不出一点声音。
傅恒心想,这澹台公子果然是不拘小节,莞尔一笑,又从柳枝上摘下一片叶子,做着示范:“吹这叶子,使猛劲是没有用的,需要唇、齿、舌之间的配合。”
弘历跟着试了几次,果然吹出了一些音调,然而却已经累得直喘气。他笑着摇手道:“罢了罢了,这细活我是学不来的,也只有你傅恒能学得其中精妙之处。”他说着,将叶子收于掌心,道:“这叶子我要带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傅恒原本只道他是一时好奇,没想到一片小小的叶子也要带回去琢磨,一时间哭笑不得。
二人走过大半个湖畔,瞧见一个胡同口有个中年男子正摆了简陋的摊子吆喝着卖豆汁。
傅恒突然高兴起来,对弘历道:“澹台兄,我请你喝豆汁吧。王师傅这家卖的豆汁是我吃过最上等的豆汁了。”
弘历自小吃的是王府里的山珍海味,还从来没见过豆汁是什么玩意,有些懵懂,便凑近了好奇地瞧。
傅恒一怔,眨巴着眼睛问:“澹台兄没见过豆汁?”
弘历与身后的王普面面相觑。王普上前一步道:“四爷,如果肚子饿的话,回府去吃吧。这街上的东西……不干净……”
傅恒经王普一提醒,才想起澹台宝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对饮食十分讲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脸上便露出了尴尬的窘态。
弘历却不依了,板着脸对王普道:“你若觉得不干净,不吃就是了。一边站着去。”吓得王普哈腰。
弘历一把拉起傅恒的手道:“你说过请我喝豆汁的,可别想赖。”
傅恒见他并不见外,便也笑起来,向那王师傅要了两碗豆汁。那豆汁端上来是热乎乎的,腾腾地冒着雾气。弘历随着傅恒在摊子旁边的简陋椅子上坐下,舀着汤匙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