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飞过我眼前,像精灵一样闪着光华。
"那个,我,我要去解手。"
六月的夜半,仿佛忽起狂风,将我细细密密地拍打。
我汗涔涔地跑回时,里衣的背上已经湿透。
来不及换下衣服,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滑过的是父亲的严肃,父亲的宽厚,还有老娘的暴躁脾气......
随风堡后院的高墙上,众位师兄坐着唯有我怎么也爬不上去;玉兰林中,我怎么都学不会的曼潋云上,大师兄却一学就会;饭桌上,比我大了一两岁的八师姐最喜欢给我夹菜,最喜欢把她喜欢吃的糖炒栗子一颗颗地剥好再放进我的嘴里;六师兄说等八师姐再大一些,就要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到时候父亲就是主婚人,我吵着要当,那时的我只有十一二岁......
"怎么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落时天的大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捏捏我的脸,将我圈在他的怀里。
"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很傻,是不是,是不是?"
"是。"落时天亲亲我的额头,"但是没关系,有我在,在我面前这样就很好。"
眼泪刷刷地淌下来,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晨光浅泛的早上,我有些恍恍惚惚。
浓烈的青草气息刺激着我的鼻孔与脑袋。
*
"说吧,你的目的。"为什么落时天的声音从冷越的住处传出来。
大半夜,我醒来喝水却发现落时天不见了,左等右等不来,就想四处找找。
"杀你。"冷越的声音很喑哑,狠狠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从破窗的孔里望进去,冷越穿着中衣,被落时天用剑指着脖颈--那是冷越的剑,我不知道落时天原来还善用剑。
冷越的眼里恨意四散。
落时天斜着头,看着他,脸上饶有趣味的说:"是因为竹儿?"
"不是。"冷越一怔,很快回答。
关我什么事?
落时天拿剑轻轻挑开冷越的人皮面具--那张熟悉的温和善意的脸,分明是另一个人。
但是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是你!"明显落时天也吃了一惊,"不是,你不是他。"
"我不是他,他若是知道你还记得他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冷越,或者谁,缓缓地说,带着几分怨恨。
"竹儿,进来。"落时天放下剑。
房间内的昏黄灯火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我一直看着冷越,他难道是柳青烟的亲生兄弟?
"风少侠,抱歉,在下......"
"没关系,你跟柳青烟是什么关系?"我问他,落时天却盯着我:"你见过他了?"
"恩。"看来那个他就是柳青烟,那么也就是说与落时天有过关系的人是柳青烟而不是冷越。
"柳青烟是我胞兄,他真名冷彦。"冷越看着我,眼神莫名。
忽然想起有几次的接触,我尴尬的瞥瞥头,看着落时天。
"那么骠骑将军,你走吧。"落时天掳开一缕飘落的头发,扶住我的腰对冷越说。
冷将军就是冷越,原本还以为是他的父亲,想不到他这样的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
"现在败给你,我无怨言,只是,他始终是毁了,这仇我一定会报。"冷越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挟剑飞出,轻巧的身子滑过长空,如鸟一般离去,不知何时能再见。
吹灭的灯火,我躺在床上,"你把冷彦怎么了?"推推身边的他。
"没怎么,都过去了。"他翻身趴在我身上,冷越说过的那股奇异的香味再也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浓烈。
少了一个人,没有人说什么,就像戚然说的,要习惯落时天的行为。
六月十八,鱼龙山。
据说,鱼龙山上原有前朝一有名的大书院,取名鱼龙,寓意鲤鱼过龙门,一跃上青天。
而今书院已经毁去,鱼龙山繁盛不似,倒成了武林人士争强好胜的去处。
不过陵城百姓倒是乐得,一来可以多做些买卖,二来有热闹可以看--何乐不为!
鱼龙山脚上一块大的磐石高高耸起--难怪选择这里,原来是可以省去搭台立柱的用度--上一届的武林盟主选了少林的悟痴和尚也是很明智的,和尚省钱,道士省力啊!
磐石靠着山脚,因而可以在山上搭棚观看--高屋建瓴的好位置。
但是那里是一般人能上去的么!虾兵蟹将也只有望石兴叹的份儿。
正中间坐着的是悟痴带领的少林弟子,左侧是现在的天下第一庄古宁山庄林壁天,而与林壁天比肩的则是同样被漠北雄鹰灭门的江南烈火山庄的次女炎碧琢,是新一代的江湖伉俪二人行;还有该死的浣花剑派的萧云山,身后坐着的大约是他的儿子一样的瘦骨如柴,面目可憎;不知为何,武当与少林距离较远,甚至是地处偏僻了,为首的是武当现任掌门人若需道长;还有一些我不认识更没有听过的人,杂七杂八地做堆。
落时天的出现多少了惊动些人,已经落座在山脚上的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望着我们。
而其他人不是色迷迷地看着他,就是恶狠狠地看着我。
落时天揽揽我的肩,笑着,一瞬间被他的笑迷惑了去,人都忘记了身边事。
我们一行人在偌大的磐石右侧,烈日骄阳地没有个遮阴的地方,难受的紧。
来往人推推搡搡,我左看右看也找不到一个好去处,凉快的大树底下早就被人占据。
玉颜推推我说:"你看,那儿不就有棵好乘凉的大树!"
柳青烟--不是,是冷彦!
一件月白长衫,腰间束着水色腰带烛龙圆玉缀,整个人气度不凡。
身边坐着的是他的妹子,橙黄薄纱裙,两屡发分别披在双肩上。
冷彦正在跟一些人打招呼,我盯着他。
"看那边做什么,我说得是这边。"玉颜没好气地说。
"哦。"
只见洛阳龙舫的梅妈妈向我们挥着大红的斯帕--经这老鸨一带,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一起挥起了各色斯帕--真当是招蜂引蝶啊。
这长生殿的面子就都这么给毁了。
大半的人看着着热闹,我真想闪得越远越好!
"天天啊!"我像发现天外飞仙一样看着落时天,很没形象笑得翻了过去。
难怪我每次喊他小天天,他都避之不及。
落时天嘴角抽搐,勉强喊了声:"妈妈。"
其他人除了覃雁北抿着嘴都还好,估计都已经听得百毒不侵。
玉颜靠着梅妈妈和几个姑娘坐在一旁,我们几个男人坐在一旁。
梅妈妈带来的姑娘想必都已经见过落时天,并不吃惊,只是常常会头看他,然后回过头去掩着嘴笑,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只得跟覃雁北和花也坐一处。
我们的位置不低,但是也不是很好,要看比武还得仰着脑袋,怪累的。
武林大会在悟痴老和尚的"正式开始"中拉开帷幕。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悟痴和尚缺了右手,右边的袖子飘飘荡荡地,要不是长的慈眉善目估计挺吓人。
大会开展三天,大会期间,各大帮派和平相处,如有私下打斗事件则取消个人比赛资格,若是涉及人数较多则取消门派双方的比赛资格。
大会上比武点到为止,如有发现有人殉报私仇,同样取消其资格,并连续三届不让其参加。
参赛的必须有门有派,大会不接受江湖野客。
若是同一门派中一连有三人落败,则不得再进行比赛。
比武的赛制是每一场的胜者看是否有其他门派的人来挑战,若是没有就代表本门派直接晋级下一场--当然介于某些原因,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就直接晋级,所以有名的几大门派一般是要到最后才出场的。
而第一天上场的都是些小门小派的无名之辈。
*
最先上场的不知道哪个想出名想疯了的江湖小辈,手中一把乌梢剑,金丝手柄,站在磐石之上,清俊面庞上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在下华凝谷首座下弟子--华葵,不知哪位英雄豪客愿意赐教。"少年抱拳朗声道。
华凝谷乃是山中杂派,近年来发展得不错,其谷主也不知什么来历,据说使得一手好剑法,在江湖上立足不久,大约是靠着这次大会来拉拉人气。
当下有人开始起哄,闹声不断--一个青布短衫的男人手执一把关公大刀往上一站。
"在下,同心门铁函。"
同心门--据说是一个女人创建的门派,也是江湖野派,来历不大,由于门规松泛,加入的人倒是很多,胜在人多势众,不知道单打独斗如何。
"请。"
"请。"
磐石上,铁函抡起大刀砍向华葵,华葵生的小个,身法甚快。
铁函虽力大千斤但是余力足,欠灵活,左右不及华葵。
华葵的长剑挽了几个剑花就生生地将铁函的大刀打出了手。
场下,叫好声一片,铁函抱拳退下。
华葵将剑插入剑鞘,脸上带着笑容望着台下。
第二个上场还是同心门的人,该是为铁函报仇来了,只是武功不济,华葵依旧胜出。
此二番下来,同心门基本就与武林大会无缘了。
华凝谷倒像是专门为此次的大会而来,准本充分。
*
碧空遥遥,万里无云。朗朗乾坤之下刀戈剑戟与日月争辉。
鱼龙山上,翠竹苍松绿意正浓,山下,刀光剑影移形换影。
我挥着折扇,四处找人。
风情久久没有出现,也没有见到随风堡的人,真是急死人。
我在一堆一堆人中间晃来晃去,他们看着我像看着怪物一般,忽然习惯,直接无视。
灼热的阳光直射在我的脑袋上,热得想跳河。
"好!"一阵欢呼,我踮起脚,往台上看,只见是刚才蹲在萧云山身边的那个瘦弱少年,手里的剑直指对手的脖颈,眼带傲意,看来赢得很轻松。
望望远处的落时天,被女人围着的落时天,身边高手如云的落时天,忽然又离我那么远,远的只能看见他长长的银发,他的眉眼掩在发间,模糊而不甚清晰。
"啊。"一个幼童的声音自我的下方传来。
"抱歉!"我扶起浑身破布的少年,他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上有一条深深的褐色疤痕,脸上也肿着,刚才应该是被我撞倒了,"小兄弟,你怎么样?"
"没事。"少年将自己的长疤用残破的袖子掩好,低着头,揣好自己怀里的东西,要往我身边走过。
我拉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头来,惨白的双颊上明亮的眼睛格外炯炯有神:"放开我。"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放你走。"我拽住他另一条没有受伤的手臂。
"辛丑。"我顿了顿,他倒是很简洁。
"你有没有家?"
"没有。"
"想不想学武功?"
"想!"他的大眼忽然放光,盯着我。
"那跟着我好不好?"
他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的脸说道:"不好,我要拜武林盟主为师。"
"他要是个和尚,你也跟着做和尚?"我打趣道,但是这个可能性很大--悟痴和尚的功夫是江湖顶尖,蝉联一届盟主也大有可能。
"恩。"辛丑坚定地点点头,忽然惊起,然后用力挣脱我,钻入人群中。
然后就就近一片就有数人大喊,钱袋被偷了。
我一摸腰间,空空如也,看来刚才辛丑怀里的就是他们的钱袋,而我的则是说话间拿的,我笑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他会过多久。
*
终于无力,我仰着头望向坐在山腰上的各大武林豪杰。
却忽然看见柳青烟正看着我,偌大鱼龙山做背景,他月白的身影分外清朗。
他的眼神里不是那日送我离开时的温润,分明是钢针一样往我身上刺来。
闹哄哄的人群仿佛一瞬间全部不见了,只剩下他的眼神与我的呆滞。
我别开脑袋,却正看见花也站在比武场上:"在下长生殿花也,望赐教。"
当即有很多正派人士愤愤不平,都想上去灭灭邪教威风只是龙段生这名号也不是响了一天两天,倒是不敢有人再上去。
一小会功夫只见武当的若需道人身后站起一个稍年长的男人,横贯长空飞落在场地上。
"武当,潜沉。"潜沉手里是武当的招牌武器长剑,上坠琉璃子,看来潜沉在武当的地位不低。
花也用的是钢刀,刀身折射着烈日的光芒,无可匹比。
比试开始,台下众人或交头接耳做不定之判断,或为武当潜沉叫好。
花也的钢刀轻轻地一转手,"嗖"一声,潜沉的长剑就朝天飞去。
众人惊呼,武当另一个弟子飞身而起,接住潜沉的剑,缓缓步上磐石。
潜沉接过剑,抱拳,下场。
"武当,潜闽。"潜闽比潜沉年轻一些,但是论武功显然要高于潜沉,气度自然也比他要开阔上好些。
花也的刀与潜闽的剑相撞火花四溅,各不相让。
一个转身的瞬间,潜沉已经将花也的钢刀扣向他的脖子,花也不敌,败下阵来。
"承让。"
*
落时天没有再让人上场,台上的人继续轮换。
斜阳时分,我还是没有找到随风堡的一个人影,不禁担忧。
鱼龙山上蓊蓊郁郁,在斜晖中更显深沉。
我靠在一棵树边,使劲扇风,汗涔涔地湿透了里衣,感觉不到任何风。
一个小小的身影打一撮人中间闪过--辛丑--怀里还是揣着写东西,大约又是偷了别人的东西,我正要上前,却只见一个女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竟然是晚到的风情!
挽起的长发有些散乱,眼神间有些疲惫,想来是赶路赶的。
"把你拿的东西拿出来。"风情冷冷地对辛丑说。
周围已经有些人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往这边赶过来。
"三师姐!"我隔着几个人,向他们招招手,然后拉着辛丑从人群里走出来:"师姐,这是辛丑,我认识的。"
辛丑挣脱我的手,周围虎视眈眈的人,又不敢单独离开,只得望着我跟风情。
"他偷了风应身上的钱包。"风应点点头。
"还有我的!""我的也一定是他偷的"
"哦,这孩子以后就跟着我们了。"我拂拂辛丑的脑袋,小家后别扭地甩开:"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你要是干说不,我就把你给他们。"我俯下身,威吓道。
辛丑皱起小眉头,朝几个大叔瞥了几眼,委屈地点点头。
"这几位兄台,你一定搞错了,他根本没有偷你们的东西。"我直起身子朝他们说道,"你们看。"我把辛丑的外衣剥下来,他的胸前竟然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也不知受了什么苦,风情有些不忍心,转开了头。
"算了算了,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有一个人说道,率先走开去。
我敲敲辛丑的脑袋,这家伙挺机灵的,居然知道把东西往我怀里扔。
血霞漫天,红光万仗,归巢的鸟雀纷纷而去。
鱼龙山的苍翠被斜晖印染得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