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脸重又深深埋入那洁白的衣襟内。然而,他依然想看清皇遗月的表情。奈何身下连床带人都软得很,无处着力,更撑不起身子。
有人温柔地用手顺着他的背,手抚到哪里,哪里就升起一片颤栗。连忙七手八脚地按住那只手,皇遗月没有挣扎,淡淡地问:"不是累了么?怎么不睡?"
沐清流闭眸,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忽略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暗香。以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影象......那人锦缎般的长发铺散在纯色被褥上,眸如星月,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每动一次,便牵着人心跳快了一拍。
眼神总是象在冰水里浸过的冷淡凉薄。这时候......怎么却让人看一眼就觉浑身不对劲?
管不住自己,管不住......再次睁眼,却看见自己的手......怎么扒在了他脸上?
不着痕迹地缩回来。沐清流若无其事地笑道:"你......还记得催眠咒吗?"
于沐清流背上轻拍着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拥紧了怀中的人。"怎么?"
"给我下一个吧......在记川里费了太多力,得睡个三天。"
"你不会?"
"我......"沐清流腾出手,用力地搓揉着太阳穴,既无奈又尴尬,"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皇遗月低沉而动听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那声音本身就是一种咒语。无关其中包含的咒力,甫一入耳,人便已醉倒。
沐清流在那柔软的怀抱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眼一闭,昏迷般地立即失去意识。
万籁俱静。就连醒着的人,也把呼吸声都压了下去。
待沐清流彻底没了动静,皇遗月翻身覆上那纤长的身躯。双手撑着身体,没让自己彻底压了上去。
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划着那脸的轮廓。眼神......如此复杂。
依然万籁俱静。窗外的景色如闪电般快速倒退。
有人轻叹,似真似幻。
◇◇ ◇ ◇
沐清流说不好自己睡了所久。一觉醒来,头疼腰也酸。
他已躺在了一张床上,身上是新换的里衣。闻着熟悉的味道,很容易便能猜出它的主人是谁。更何况,身旁还有人躺过的痕迹。(这到底啥场面)
皇遗月不在屋里。
沐清流环顾四周,房间不大,布置也简单。器具却都还不错。门窗都被人细心地关好,便是一丝凉气,也不能入内。
翻身下床,沐清流推开窗户。刹时山风呼啸迎面吹来。夹杂着清新的空气。往外一看,树木如海。隔着很远,才看见几座零星散布着的楼宇。
沐清流不禁看得入迷。大隐于世九年,如此看来。自己这庸人还是适合小隐于野。
许久许久才走回屋内,在不大的空间内四处乱逛。
唯有书桌上还压着一沓公文。沐清流也不避闲,随手拎起一分看了看。内容看来,显然是个任务单。
--上上级任务,丞相李敬。完成。黄字号死亡五十九人,五人返楼,分别于一日内重伤死亡。酬金已结。
沐清流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张单。语言简洁,还真想杀手的作风。
还记得,这黄字号似乎就是那叛徒的势力。这么说,回来那五个到底是重伤而死,还是被人杀死,都很难说。
丞相李敬?沐清流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名字不陌生。
忽然记起了,还跟红忆同住时,似乎经常有人来报告这人的事情。红忆有时听了消息气得跳脚,经常是把手边的东西全数往地下一摔,口里边恶狠狠地骂:那老混蛋,又跟狗皇帝弹劾死小子?姓蓝的死小子在干吗,怎么还让他活着!不就为了一个破城,至于吗......
沐清流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皇遗月在这时候派人出这个任务,也不全是为了清除内患......
山风又起,桌上纸片纷乱飞起。沐清流手忙脚乱地抓着这个按了那个,最后全部放回桌上拿砚台压好。这些重要文件要是被他弄丢了,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看完屋内,忽又升起了要出去走走的想法。半趴在窗栏上,近处树林郁郁葱葱,远望是影影绰绰连绵群山。又蒙清晨山雾笼罩,堪比天上人间,实在讨喜。
"你也觉得很美?想不到重影楼在这种世外桃源?"
蓦地,一个轻快、含着浓浓笑意的声音伴着轻风飘来。
那声音近得让沐清流吓了一跳。
竟然不是皇遗月?那还有谁能自由出入这里?沐清流不相信皇遗月会把他随意丢在不安全的地方。
寻声看去,一白衣青年斜斜倚在窗旁。却也是在凝望着林中浩瀚烟波。
"你喜欢这风景?"沐清流客气地向他搭话。
青年探指向前,似乎想在虚空中描绘一草一木。笑了笑,道:"这是楼里视野最好的地方,可惜只有楼主不在我才有胆子来站一站。"
这人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沐清流只看到他的眼眸泛出的一点淡光。
那眼神绝不是在诉说着"可惜"。却似乎是"有幸"。莫名地,那样释然的,诉说着愉悦的眼神,似乎能让人心里一空,所有忧烦都消逝天外。沐清流瞬间心生好感。
这样的人,一向是他所喜欢的。
欣赏之余,也不放过对方话里的信息。"楼主......出去了吗?"
"恩,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给他找了有一箩筐麻烦,出去收拾了。"白衣青年似乎想到什么乐处,轻轻笑了起来。
沐清流总觉得隔着面墙与人说话实在是无礼的举动,便想推门出去。岂知,却生了变故--左推右推,门竟然纹丝不动!
青年闲闲地看他动作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说:"放弃吧,楼主下的结界。就算红忆亲自过来,也得花上段时间破解。"
"......连我一起锁了。"沐清流无奈。
"楼主很快就会回来了。"
"只可惜不能请你进来坐坐。"沐清流边说边趴了回去,继续观花赏树。
青年微笑,道:"你敢请我也不敢进。你这孩子,要让令尊知道你和我说话,指不定让我在刑堂呆几天呢。"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沐清流突然感觉到强烈的熟悉感......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也听过这种语气的话?
可是他认识的人并不多......是谁?
"你是......?"
一直侧对着沐清流的人终于转过身,目光闪烁,笑道:"害楼主忙了几天的那个混蛋啊。"
"原来是重天大人。"沐清流愣了一愣......不对,不光这样。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呵,‘大人'万万当不起。"遮蔽日光的白云悠悠飘远。男子的脸忽然显露在日光之下。那是一张年轻、清俊秀雅的脸。嘴角携着三分促狭七分轻松的笑意。
是没有见过的人......怎么可能?
"你应该叫清流是吗?"白衣青年低低念着这名字,"你也不要叫我重天了......天空,这是我的名字。"
"好名字,配得上人。天空。"一如头顶那片湛蓝且纯净的蓝天一般。
对方不拘泥于身份,沐清流就更不必介意。
"恩,"听得最后那两字,若有若无的温柔于青年眼里流露,"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别四处帮我宣传。"
此时,门上的术阵忽然发出"嗡"地一声轻鸣。
天空从倚着的墙壁上移回重心,慢慢走到窗边。伸手顺利地穿过窗台,拉了拉沐清流散乱的发丝,满意地微笑。"结界消失,看来楼主在附近......我只好下次再来陪你了。"
沐清流慑于这越矩的举动,慢了一拍才应声。男子已轻巧跃上一树枝头,回身向沐清流挥手。
望着青年飘然远去,第一次生出被人噎得说不出话的感觉。
怎么说,作为自己父亲的皇遗月,都是他的敌人吧......怎么他的动作却那么自然,感觉不到一点虚假?
甩甩头,忘掉这事。余光却捕捉到那人的身影。脱口而出:"父亲?"
皇遗月不出声地站在楼前的槐荫树下,听到沐清流的声音,竟然破天荒地毫不理睬。只漠然地望着天空消失的方向。
那样的神情......那样冷锐无情......
"父亲,父亲?"
不难猜出对方心中所想,沐清流唯有柔声唤他......看你能忽略我到何时。
站里树下的男子缓缓回过头,却待了好一会儿,才沉默地走进屋。随手关上窗,自然而然地拥住窗前的人。
沐清流心中说不上原因,却莫名其妙地觉得愧疚。
可是......看到他,也那样莫名其妙的欣喜。顺着皇遗月的姿势依上去,一手捧着一把流水般的长发玩弄。
果然对他是不同的。即使是师父或者天空那么讨人喜欢的人,也不会生出这种亲近之意。
"以后不许再见他。"而边传来那男子悦耳动听的声音。
......急坏了?跟我说话都用这种口气?那便偏不能如你愿。
沐清流笑如春风,悠悠道:"如果有,你打算让他在刑堂蹲几天?"
皇遗月又淡淡看向窗外幽深的林中,半晌,才飘出这样一句话--"那是他的福分。"
还能有命蹲刑堂,是他的福分。
然而低下头看沐清流,神色复又柔和下去。轻声问:"睡了好久,饿了么?"
"那自然。"沐清流顿时觉得天空的命暂时稳定下来,赶忙顺着竿子往上爬。
皇遗月拉开柜,抽出一件外袍帮沐清流裹好。却是无意要梳理那全部散下的头发。"厨房离这里有段距离,我去拿?"
"一起去自然好。"
想想看,静谧树林,林中漫步。这机会是能错过的吗?
估计沐清流的表情显得有些奸诈,惹得皇遗月多看了几眼。直到被人半拽出房门,踏上林间小道。道路很陈旧,头上是疏条交映。
皇遗月一边小心地抚弄着那人难得披散下来的发,一边提醒:"小心树林里的蛇。"
"蛇?"沐清流忽然低下头喃喃重复了一遍。
"怎么?"
沐清流又沉吟一番,抬头微笑着说:"没怎么,只不过......突然想起你那位下属了。"
皇遗月隐约微微皱了皱眉,眼神骤冷。"清流......你真的,不要再接近他。"
沐清流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置可否。皇遗月心知他要的是什么答案,也只有继续说服:"他......应该不只是‘叛徒'那么简单。"
......很是敏锐。已经觉察到了?
沐清流心里暗赞。表面上不动声色,问道:"父亲觉得他怎么?"
"没见过几次。"
沐清流调笑道:"父亲......你都不管事的吗?"
哪知皇遗月忽然略垂下头,如月美眸尽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为了......近几年也开始打理了。"
话到是说了挺多,奈何连在一起沐清流一句也听不懂。为何总觉得......他最近,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看着沐清流一头雾水的迷茫模样,皇遗月移开视线,倒是难得的主动问了句:"清流......若我说,要那个湿婆神像的咒力完全是......"
沐清流直觉这句话后面藏着个重要的事,追问:"是为了什么?"可惜那人摇摇头,却是拒绝了回答。很久没有过了,他已很久没有拒绝过自己的要求。
沐清流唾弃自己,人总是贪婪,得要了一样总还要进一步要求。皇遗月给了他多少特例,却仍旧不满足。
"总不会是给我当玩具玩吧?"一个玩笑,也放松下自己的心情。他既然要那东西,想必是有重要的理由。
谁知,那人却忽然以异样的眼光看过来。让人心里突地一跳,莫名不安。
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清流......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神像是唯一的希望......"
一定是错觉。不然怎么会从那声音里听出一丝丝痛楚?
"我?"他的身体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他自己竟然不知?
"前面那白楼便是了,看到了么?"
"恩......"沐清流顺着他,把话题转移开。踩着覆在石阶上的青苔总有些滑,幸而有旁边的人扶持。
依然是荒草丛生的院落。
沐清流感慨道:"这里哪里象什么江湖组织,倒更象废弃的村落。"
几个在院里磨豆子的厨子抬头一见这两个来人其一是楼主,惊到手足无措,呆楞楞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来是甚少见人直接来这地方。直到觉察了皇遗月越来越深的不耐,才战战兢兢问明来意。
一炷香后。两人已被恭敬请上二楼单间。
皇遗月依然紧紧拥着沐清流坐下。在他喝粥的时候,径自闭目养神去了。
先前不是没听天空说过。近几天的确是忙坏了。眉眼依然是熟悉的丽色,却带上了轻微倦意。曾何时,那么不爱理世事的男子......
惹得看者一阵心痛,不自觉伸手抚摩那世间难寻的容颜。自如羽扇般的睫毛,到优美的唇线。
手下的肌肤轻颤。
于是更加情不自禁,将双手环上那人双肩,埋首于三千青丝间,柔声说:"不要勉强自己,这世间没有谁值得你对不起自己。"
那人什么都没有说,却一用力将他拉近。眸已睁开,目光悠远似深深古井。
又是这种眼神......
惟有再选择垂目躲避去,下颌却被大力钳住,被迫抬起头来。
沐清流失措地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却发现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让人一点底都没有。
竟然连一句简单的"你要干什么"都问不出口。
那人倒轻轻问道:"清流觉得不值吗?你怎么知道不值?"
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被狠狠地勒进那怀抱,胸腔的空气立即告急。沐清流艰难地抬头,启唇欲抗议。
一个香甜温润的事物突然压了上来,狂风骤雨般的袭入,蛮横地冲入口内,瞬间连最后一点空气也掠夺走!
大脑一片空白......
背上一痛,两人竟从长椅上滑落在地。那人居然一点也不护他,害他狠狠撞痛了脊椎。呻吟还含在嘴里就已被夺走。
沐清流下意识地推拒牢牢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躯体,却是无用功。唇上传来鲜明的痛楚,遭那人噬咬得凄惨,口舌被搅得麻木。眼前已一阵阵发黑。
身上的人忽然将手覆上他的眼,更引来恐慌。自己......似乎要被黑暗里蛰伏的猛兽吞没......
可是身上是熟悉的人,闻到的是熟悉的味道......是他,是他......为什么是他?
乱动的双手被压制在头顶,沐清流彻底没了反抗,任人舔吻亲昵。心却开始动荡,不知觉追随那粗暴的动作。
仍旧是有些惧怕......皇遗月从来不会这样......
依稀还感觉到那人的唇顺着下颌一直滑了下去,落进被扯开的衣襟里,绵密地亲吻着,游移不定。嘴被放开,终于得了喘息,只是......仍发不出除了呻吟以外的声音。
身上的人恣意妄为许久,逐步在沐清流身上燃起一堆火。竟忽然坐起身,将瘫软成一团的沐清流抱了起来。那般温柔地,揉着他隐隐作痛的脊椎,和双唇。
看着目光涣散迷离的人,微微笑着。
仿佛隔了几千年。沐清流才找回一丝清明。扯着那白色的衣袖,心情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