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鲤被惊的后退几步,颤声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出家人可打不得诳语,珞珈,你答应只要我施加在你身上的禁制失效,你便随我回拉康噶波。"
原来一千五百年前,小鲤为替呼煌扛罪,也为避免坠落凡尘时灵性尽丧,与摩呼罗迦达成交易,偷偷留下一缕精魂在拉康噶波。于是摩呼罗迦便在小鲤额间种下度劫禁制,明是帮忙,却要小鲤发下誓言,只要禁制失效,小鲤就得随他在拉康噶波住五千年。
也是鬼迷了心窍,当时小鲤为与呼煌再续前缘,妄以为自己佛法精深,靠着一身修为度劫绰绰有余,哪里用的着旁人帮忙,便咬牙应了下来。
这第一次度劫,用在化形时抵御了大五行神雷,只因五行神雷威力没有尽现就被摧散,小鲤本人又前因未明,没有想起来;第二次度劫,被和合二仙两个小子的幻术所困;第三次,则是抵御了离欲天主的金刚掌。这次对方却是有备而来,为难之时禁制受到感应全力催发,堪堪用完。小鲤真灵大耗也未及时想起,罗摩衍那却身受感应巴巴的追了来。
"如何?珞珈,可想起来了?"
小鲤惨然笑道:"我已反出离欲天,不是出家人,打一打诳语也无所谓。"
罗摩衍那却不见气,一任漫天彩衣丽人左右纷飞,缓歌慢舞,眼眸晶亮灿灿闪着蓝光,鬓边一缕散发被微风吹起,飘萧在胸前愈加的荡人心神。
呼煌识得厉害,低声吩咐道:"莫看他眼睛。"
小鲤捏了捏呼煌的手示意,朗声道:"你也来逼我?"
罗摩衍那哈哈一笑:"我不似离欲天那些人龌龊,我不逼你,我只问你走还是不走。"
小鲤凝着笑上前两步:"上神,小鲤只求与呼煌遨游四海自由自在,拉康噶波我是不会去的。"
"当真不去?"
"不去!"小鲤说着朝罗摩衍那一揖到底:"小鲤当日童言稚语,还望上神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小鲤一回。小鲤必定结草衔环报答。"
罗摩衍那忽然传音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发的誓言?"
小鲤又是一惊。
罗摩衍那闲闲地传音道:"若有违此誓,便叫我心爱之人神形尽灭,左右邻近身遭万难永受轮回之苦,独留我一人在尘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千年万载生死两难!"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小鲤耳内,直听的小鲤心尖都在滴血。
罗摩衍那这才笑道:"我只问你走还是不走。"
呼煌在一旁见小鲤脸色剧变,青红交替,只恐他走岔气伤了经脉,忙安慰道:"莫怕,万事有我,又何必跟他在这里胡扯。"
小鲤冷冷听着,想着当年在神殿里,自己滴下心头血与罗摩衍那的元神立下的誓言,只恨不得天地重归混沌,一切重新再来。
罗摩衍那见小鲤犹疑不定,又传音道:"我殿中早因你誓言多出一尊护法神像,你若不去,迟早化为六贼神魔附你元神之上,乱你修为扰你心性,后果你自然明白。"
小鲤如被雷击,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地。呼煌忙将他拉住,怒道:"你何必求他?!凭你我修为要与他一斗,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罗摩衍那也不接话,转身浮上半空,一朵血莲冉冉绽开:"我知你大光明境座首功法了得,不过你得先问问珞珈,他愿不愿。"
小鲤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拉住呼煌低声劝道:"我随他去看看,你莫急,等过一阵我再来寻你。"
呼煌急道:"小鲤,你......"
"你若爱我,就听我的,也别来寻我,我自然会来找你。"
呼煌心急如焚,只道小鲤受了什么威胁,恨恨地甩开小鲤拉着自己的手,降龙杖金芒怒张直指天际:"罗摩衍那,我陪你耍耍,你若是败了......"
"座首一念爱起,先自落了下乘,何况当年剐龙台上,你道行被毁,只怕难在我手下走过千招,还是算了吧。"
呼煌万载修行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轻看,正要上前,却被小鲤扑上来死死拉住:"呼煌,别受他激,他最擅观心阅人之术,佛法也极精深,你,你只怕真不是他敌手。呼煌,呼煌我求你,别跟他计较,你快走吧。"
呼煌看着浮在半空的罗摩衍那冷笑道:"何必使些下作手段威胁旁人,你我好好打一场,我若输了,小鲤任由你带走。"
"好,我就依你。"罗摩衍那说着飘身落下,血莲猛地收拢还原成一朵比尾指还小的金花贴在罗摩衍那左耳边,俊秀脸庞愈显的男女莫辨。
呼煌凝神静气,低斥了一声,降龙杖昂然龙吟,张开阔口就朝罗摩衍那扑去。
小鲤只急得心如油煎,两人早已斗在一处。
梵音又起,无数彩衣丽人视若无睹的洒下无数红花,潮水似的经咒声一浪高过一浪环绕在呼煌耳边。
小鲤久居灵山,自然识得厉害,飞上半空高声道:"罗摩衍那,你枉为一教之主,竟要叫人帮忙。"
话音刚落,梵音渐渐就小了下去。罗摩衍那长声笑道:"你且看我如何胜了你的心上人。"
说话间,背后升腾起诸如白海螺,金刚万字,缉心钉等法器,迸射出赤橙黄绿各色彩芒汇聚成一股与降龙杖遥遥相抗。
呼煌心中焦躁,只想速战速决,仗着身法快捷,竟欺身直进,一掌毫无花俏的击向对方左肩,罗摩衍那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立在半空,也不躲避,右手拇、食二指轻扣,尾指尖翘如兰,一星红芒划出一线流光直袭向呼煌咽喉。
投鼠忌器,呼煌不得不侧身躲避,翻手间又是一拳直捣对方背心。只见罗摩衍那也不转身,后脑蓦地长出对眼睛,接着是鼻子嘴巴,居然前变后,后变前,依旧一指弹向呼煌脉门。
接连几招,呼煌急功近利,也未讨到半分好处,小鲤看的心焦,觑准空隙,猛地冲上来护住呼煌嘶声道:"你先慌了阵脚,如何敌得过他?!"
呼煌这才醒悟过来,暗自怪责,小鲤又转身朝罗摩衍那道:"你欺他重伤初愈,心智大乱,当捡便宜吗?"
罗摩衍那被小鲤说的俊脸一红,讪笑道:"珞珈的口舌还是这般利落。"
"我跟你走,何必为难他。"
呼煌还欲阻拦,小鲤强笑道:"放心,一千五百年都过来了,还差这几天吗?"趁罗摩衍那没注意,小鲤又低声告诫道:"你加紧修为,等我找着机会就出来找你,到时就谁也不怕了。"
呼煌还欲多说两句,罗摩衍那早已不耐烦,一探手将小鲤拉上血莲,嚣张而去。
小鲤眼含热泪,才与呼煌相遇就又要分离,只觉心碎欲死,不由的惨声喊道:"呼煌,呼煌......"
四野茫茫,哪里还看得见人。
十三根金银二色的柱子将整座拉康噶波神殿衬的雄伟壮丽。此刻小鲤却没心思欣赏,失魂落魄的被人拉进大殿。
罗摩衍那心情似乎大为畅快,哈哈大笑道:"当日誓言终于成真,珞珈,你作何想啊?"
"屋漏偏遭连天雨!"
"你怪我落井下石?"罗摩衍那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小鲤:"还是怨我不尽人意?"
"珞珈早死了!"小鲤被罗摩衍那欺的没法,连眼角都有些发红:"你莫再叫我珞珈,呼煌早不记得谁是珞珈了,他爱的是小鲤,我就是小鲤。"
"好,就叫小鲤,不过区区人名罢了,我不执着。"罗摩衍那说着缓步踱到一尊三眼雕塑前,凝视片刻道:"你看,你在这儿站了一千五百年,终于归位了。"
小鲤闻言,不由自主的也跟上去,望着那尊自己心头血凝结的石像,回想当年为形势所迫不得已找罗摩衍那许下誓言以保真灵不灭一阵后悔,遂苦笑道:"自做孽不可活,上天诚不欺我!"
"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若当初我再狠一狠心,与呼煌作对黄泉鸳鸯,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罗摩衍那万万料不到小鲤说出这样的话来,低头一笑:"各人的孽各人还,说不得这些都是你该受的。"
小鲤只觉胸口郁结难平,仰天长啸了一声,奔出门去。旁边候着的一个天女小心问道:"天主,可要差人跟着?"
罗摩衍那摆了摆手,一步一踱也跟着出了大殿。
天龙禅师
山中岁月平静无波,金乌似乎失去了踪迹,只余下一轮烂银盘高挂半天永不坠落。小鲤来此已有半月,每日里除了打坐参禅就只是望着自己那尊石像出神。
呼煌守着空荡荡一片大光明境也是长吁短叹。半月里上天入地,连离欲天都去寻了个遍,也没找出罗摩衍那居所。无奈之下,也只得回转宫廷,潜心静修。
其间,东海龙王来闹过一次,扬言呼煌若不交出小鲤问出自家宝贝儿子的下落便告上天庭,呼煌当然置之不理。谁知又过了足足半月,东海竟生生吞了这口怨气没了消息。
一场风月情事,就此止步。煌煌天庭,重新死气沉沉。
这日午后,甄宓笑盈盈的进了大光明境,见了呼煌道:"三哥,敖承光邀你去游玩呢。"
呼煌刚刚参修完功课,见甄宓来请也不好推辞,换了身衣衫就去甄宓出了殿往人间而去。
"三哥还在念着小鲤?"
呼煌只是默然。
甄宓黯然道:"原以为三哥会将此事渐渐淡忘,如那个冥灵子一般只是个过客,没料想三哥还是个长情的人。"
"小妹,冥灵子不过一场误会,小鲤却不同,你不明白的。"
"我明白。"甄宓突然站定,迎着风将鬓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脸上依旧荡漾着浅淡笑意:"我明白的,三哥。就如当初子建待我,也是好到了极点患得患失怕失了依凭,早也盼晚也盼,可最后我们还不是有缘无分。那跟红线月老没牵,两个人强拧在一起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说了三哥莫笑,后来我还真去人间偷偷看过他,说什么花前月下,缘定三生,都是假的。三哥,他喝了孟婆汤,转世为人娶妻生子一样过的快活自在,我还是我,他却不是他了。"
"小鲤不同。"
甄宓见呼煌也不争辩,一门心思认定了小鲤,知道强劝也不顶用,于是口气一转:"三哥猜敖承光请我们去哪里玩耍?"
"无非海外世界,要不就是名山大川。"
甄宓咯咯笑道:"三哥如今真是沉稳,越来越有座首的派头了。"
"小妹就知道取笑三哥。"
"小妹哪里敢啊。听敖承光说,今日大雪山玉莲开花,百年难遇,有缘人还能求得闭关大雪山的圣僧一句箴言,尽解心中谜团。"
呼煌这才醒转过来,一把拉住甄宓的手急道:"当真?"
"自然当真!"
说话间,已到了东海上空,敖承光见两人赶到,寒暄了一番,三人结了朵云彩一路往西南大雪山方向赶去。
风驰电掣间,转眼就过了终南山,风景也渐渐荒凉起来,穷山恶水,瘦岭孤峰比比皆是,看下半节倒还绿草如茵,越往上看越是枯黄,到了山巅竟一片白雪皑皑,万载不化的都是玄冰。
甄宓只顾着贪看异域风光。
敖承光想是来过,靠在呼煌身侧不停的指点:"三哥你看,那便是唐古拉山,密宗源头。等翻过山头,不到一千里就是大雪山了。"
呼煌随着敖承光指处看去,当先就看见山脚一座密宗庙宇,雄伟高昂,殿顶尖塔黄金包身,在阳光印照下反射出道道金光直冲天际。呼煌隐约觉得眼熟,喃喃道:"你们看,那像不像太极图里的庙宇。"
甄宓顺眼一看,果然有七八分相似。
呼煌来了兴致,招呼也不打,径自拨转云头朝那庙宇飞去。
"三哥,你发现了什么?"
"那罗摩衍那的居所说不定便在大雪山附近。"
甄宓奇道:"好歹也是个神仙,如何住在人世?"
呼煌转头笑道:"你不也住在人世。"
"三哥成心笑话我不是?我如何与你们比的!"甄宓佯装气恼,纤足一顿作势要走。
呼煌赶紧将她拉住连番的赔罪才算解了气,又抽空仔仔细细的将那庙宇看了个遍,查了周遭山势才恋恋不舍的与两人驾了云往大雪山而去。
还未至地头,三人便先闻到一股异香。
敖承光不由恼道:"都是三哥误事,看,玉莲已经开花了。"
呼煌也不解释,循着香气拉了两人往一座山谷中降落。远远的就见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谷内温暖如春,诸如鹿鹤龟蛇等物皆作纯白之色往来游行,惬意的很。
甄宓看的眼花缭乱,赞道:"老禅师神仙岁月果然逍遥的很。"
敖承光低声告诫道:"莫乱说话。"
甄宓这才禁了口,三人缓步而行,进了座无人的水榭坐下,早有两个童子奉上清茶仙果,只略微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任由三人自取。
呼煌道:"承光果然见多识广,什么好风景都能找到。"
敖承光心头得意,顺手一指:"你们看。"
原来不远处,一片澄碧水潭中,大如车轮的玉莲开的满满当当,茎作深碧,又挺又直地顶着朵白花,蕊色鹅黄,浮了层若有若无的宝光。
敖承光继续道:"这玉莲原是西天异种,偶然被罡风吹落一粒莲子,被天龙禅师拾得,以大无量佛法催化,从此便在人世开花结果。世人若有缘一见,再吃上一点半点,即便不能立地成仙,也能益寿延年。"
甄宓道:"还有这等的好事?"
敖承光一指石桌上茶杯:"这便是玉莲茶了,宓妃可要多喝些,这可是驻颜美容的上品啊!"
正说笑着,便见一个青年踱进水榭,玉山姿容丰神俊朗,左手提了个青花瓷瓶,见了三人先朗笑笑道:"光明境座首,东海太子,洛水真神,春松有礼了。"
呼煌心有所思,只淡淡应了一声,甄宓和敖承光却起身回礼,四人重新坐定。那叫春松的男子献宝似的一扬手中瓷瓶道:"各位猜猜这是什么酒?"
敖承光先夺过瓷瓶闻了闻,又递给呼煌道:"三哥猜猜。"
呼煌也不接瓶,看了一眼道:"愚兄猜不出来。"
甄宓见呼煌兴致缺缺,连忙打圆场:"我来猜猜。"说着接过酒瓶细细看了一番,又揭开瓶盖闻,当先便冲出一股浓郁花香,再细闻时,花香转淡,几近于无,甄宓不死心,唤童子取来几个杯子一一斟满,只见那酒色做浅黄,花香又渐渐浓郁起来,不由得奇道:"这是什么酒?"
春松得意的一笑:"前些日子去黄山落云峰,无意中得了几瓶,被我贪嘴喝的只剩这么一点随身带在身上,说来好笑,我也喝不出是什么酒。"
敖承光笑着端起杯酒一饮而尽:"自己都不知道还巴巴的拿出来丢人,该罚该罚!"
春松见敖承光如此一说,只道是要罚酒,于是端起一杯正要喝,却被敖承光一把拉住:"谁说是要罚酒?"
"那罚什么?"
"罚你不许再喝。"
甄宓听的一阵莞尔,春松却急红了脸,与敖承光不顾脸面的夺起酒来。
这边几个人闹的起劲,那头就听见一阵梵音轻响,有人低声呼道:"禅师出关了!"
四人也被吸引,酒也不抢了,纷纷起身出了水榭,就见谷内一面漆黑岩壁上渐渐显出一轮圆月,闪了几闪开出一扇门来,一个枯瘦的老和尚拄着根粗壮的铁禅杖颤巍巍的走了出来,一身袈裟纠结百纳,双腿都露在外面,若不是知道他就是天龙禅师,还以为是个游方的野和尚呢。
等了好一会儿,天龙禅师才走出洞门,两旁童子赶紧取来一个莲叶蒲团扶了老禅师坐下,便开始说起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