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风花雪夜···----老红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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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第一堂,草马自己也有课。因为上课迟到了,带着小毛头多读了几句A,B,C,下课冲到景加的教室,人已经不在了。草马掉头就往教员室冲,可三间屋子都找遍了,也没看到景加的人影儿。冲进校长室,脚跟未稳就挨骂,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性格?你不小了!"
"改改改!今天就改!马上就改!叔,景加人呢?他来干嘛?教书?"
"你一口一个景加一口一个景加地叫,可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你怎么知道他不认识我?我跟他。。。"好像还的确真是没正式认识过。
"认识你人还问我,这人是谁?您亲戚吗?"
"景加向你打听我来着?他还说了什么?"草马雀跃了。就像正在外面奔跑的欢快的孩子。
"没了!人哪象你,楞头青似的。。。狗肚子藏不了二两酥油!"
"我哪有?那。。。那他来干什么?教什么啊?要教多久?"草校长从他家小马的神情看出,草马喜欢景加!就像镇上的每个人都喜欢那孩子一样。
草家在京城也是大户,几代的书香门第。到草马父亲这辈兄弟四人,只有最小的这个叔叔在江南,其他都留在了北方。只因为当年在北大读书的小叔叔,爱上了在北京女校读书的苏州才女,就是自己现在的小叔母,所以被人"拐"到了南方。也多亏有这个离家的叔叔,被北平当局通缉的草马,才有了个避难的去处。
草校长当年北大一毕业,就和自己的夫人来到本镇。景加,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景氏一族是江南大户,更是本镇的首富,生意遍布两江各地。但是,景家并未因大富大贵就持贵而淫。相反,对族人和后代成功的教育,成了景氏一族越来越兴旺越来越成功的主要原因。
景家不但有钱,还乐善好施,尤其爱在江南一带大力支持兴办教育。现在的新草学堂的前身,镇上的第一所学堂,就是在景加太爷爷的一手支持下兴办起来的。
景加从小就象个玉人儿,话少,静得根本不像个孩子。小的时候,一族的孩子聚在一起,都是请镇上的举人先生上家里启蒙。草校长记得,一次,举人先生和夫人回乡下病倒在故里,景加的父亲找到学堂,问能不能请个先生到家里上几天课,草校长去了。
草校长自己就不是个读八股出身的,所以那天,他教景家孩子的是新知识。其他的兄弟姐妹,因为眼前儿的先生是代课,是暂时的,十来个孩子的小私塾,一直乱哄哄,只有一个孩子在听自己讲课,那就是景加。
"为什么大家都不听只有你听?"他问。
景加还没开口,其他的孩子就七嘴八舌地替他说,
"他是老大他就得听!"
"他要敢不听,包括我们谁要是被先生告了黑状,景加都要受罚!"
景加并不是年龄最大的孩子但他的辈份最大,所以听了大家的话,景加低下了头。那个时候,草校长就觉得,这个玉一样可爱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放了学,其他孩子都走了,景加却没有走。他对自己说,他听先生讲课不是因为怕受罚,而是他觉得先生讲的真得很有意思。草校长对景加说,那你就到新学堂来吧,那里除了我讲的这些,还有更新鲜,更有意思的新知识。另外啊,还有好些个和你一般大的孩子可以做朋友。如果你不敢说,我来和你父亲讲!
结果,景加的爹以"不合家规"拒绝了草校长。直到景加十四岁,才和同族的那些孩子一起进了新草堂。
"我从景加十四岁起,听他说的话加起来大概都不超过十句。那个孩子。。。唉,真是太能忍辱负重了!"
"啊?那他和哑巴有区别吗?他都不说话,你叫他来教的哪门子书?"
"他不说话不代表他就不会说话!你以为人人都象你?招呱鸡似的,天天嘚嘚个没完?景加来教书,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是他父亲让他来历练的。只有半天,下午还得回去照顾家族生意。可我真的很高兴他能来这里教书!虽然以前他在学校时也没什么朋友,但周围都是年轻人,看得出他不象在家那么压抑。草马啊,景加只比你大二岁,看上去比你成熟多了,你说你也算我们草家这辈儿的长子长孙了,怎么、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呢?除了天天让你父母为你提心吊胆,你还能干个啥?"
"什么长子长孙?封建迷信!现在是人人平等男女平等!陈独秀先生曾经教导我们,要破除迷信!"
"得得得得!连陈先生的面儿都没见过还在这儿背语录呢。什么破除迷信?你不想当草家长子长孙的唯一目的,除了想逃避责任还能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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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一早,草马终于见到了那个昨夜又在梦里见到的人。
为了能到景加的班上去看景加上课,草马哀求其他老师和自己调课,可是没人有合适的时间。罢罢罢!上自习!上自习!这就是当先生的最大权力,误人子弟!
所以,上课十多分钟后,草马给自己班儿的学生布置好两节课也做不完的作业,悄悄溜出自己的"自留地",猫着个身子,飞快地往景加的教室冲!
幸亏天儿热,各个教室的后门都开着,草马拱进去,把几个后排的学生整得一愣一愣的。在一空桌边坐下,嗯?景老师呢?讲台上怎么没人!
黑板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在北大专攻洋文的草马知道,这是那副著名的《自由引导人民》。



3.
"今天是第一堂课,除了刚才的自我介绍,我。。。没有准备特别的东西。草校长客气,让我给大家介绍西方文化史,其实短短的三年光阴,对西方,对法国的了解,仅仅只是皮毛。。。"
嗯?人坐着呢!在第一排的一个空位儿上,和学生一样,面对着黑板。这景加,是学大学洋教授呢?还是那么有自信,不用看着自己的学生就知道自己的学生一定在聚精会神地听自己说?
口才不错啊!不结不哑的~
"现在挂在黑板上的这副画是赝品,但我还是把她从法国带了回来。她的名字叫《自由引导人民》。
这是法国著名画家德拉克罗瓦最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之一。本画取材于1830年法国的七月革命事件。画家以奔放的热情歌颂了这次由工人、小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参加的革命运动。高举三色旗的象征自由神的妇女形象在这里突出地体现了浪漫主义特征。她健康、有力、坚决、美丽而朴素,正领导着工人、知识分子的革命队伍奋勇前进。强烈的光影所形成的戏剧性效果,与丰富而炽烈的色彩和充满着动力的构图形成了一种强烈、紧张、激昂的气氛,使得这幅画具有生动活跃的激动人心的力量。
1830年7月26日,国王查理十世取消议会,巴黎市民纷纷起义。27至29日为推翻波旁王朝,与保皇党展开了战斗,并占领了王宫,在历史上称为"光荣的三天"。在这次战斗中,一位名叫克拉拉•莱辛的姑娘首先在街垒上举起了象征法兰西共和制的三色旗;少年阿莱尔把这面旗帜插到巴黎圣母院旁的一座桥头时,中弹倒下。画家德拉克洛瓦目击了这一悲壮激烈的景象,又义愤填膺,决心为之画一幅画作为永久的纪念。
画上展示的巷战场面,是画家在上百幅"七月革命"街垒战的草图的基础上定稿的画面。最引人注意的是这位象征自由的女神,她头戴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红色弗吉里亚帽、左手握枪、右手高举着迎风飘扬的三色旗。她是全画的中心,观众注目的焦点。女神的左侧,一个少年挥动双枪急奔而来,他象征着少年英雄阿莱尔;右侧那个穿黑上衣、戴高筒帽的大学生,就是画家本人,他紧握步枪,眼中闪烁着自由的渴望。
这幅画气势磅礴,画面结构紧凑,色调丰富炽热,用笔奔放,有着强烈的感染力。1831年5月1日,在巴黎展出时,引起轰动。德国诗人海涅为此画写了赞美诗。在这以后,这幅画还有一些有趣的经历。1831年,这幅画被法国政府收购,在卢森堡宫展出了数月,后因时局变化,还给了画家本人。17年后,1848年法国爆发了二月革命,法国人民要求把此画重新在卢森堡宫展览。同年6月,巴黎工人起义,此画又被政府摘下,理由是具有煽动性。直到1874年才被送入卢浮宫。
为什么要买一件赝品作永久收藏,当时买下的时候并没有时间深想。大概是主题的自由,"自由"这两个字,使我心动?所以第一堂课,我想到了这个主题:自由!我。。。最向往的梦境!和大家说两句。。。"大概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景加的音调低了下来。
草马完全听入了神,"哑巴"景加一下说了太多的话,吓坏了"招呱鸡"的草马。无论是对这副画的讲解,还是景加说话的语气,草马都仿佛听见了景加那颗心脏在跳动的声音。自由,是景加最向往的。。。一个梦?
突然想到景加的婚礼,景加的新夫人,自己叔叔说起的景加的童年,青年,景加那"令人心痛的忍辱负重"的性格。。。
景加,既然你向往自由而又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自由,那你为什么不斗争,不争取呢?命运,难道不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的吗?
景加,你想要一份什么样的自由?我来。。。给你!草马看着景加的背影,在心底对自己说。
"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都渴望自由向往自由!不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她的历史,都是一部争取独立自由的历史,特别是灾难深重的中国。因为我不是教授历史,所以在这里,不想再重复近百年中国的屈辱以避煽惑之嫌。你们每一个人现在都还年轻,而且很快就要离开学堂走向社会,真正地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有的人,或许会去上大学深造,有的人,或许会出国开眼界,有的人,或许会在外面谋份差事养家活口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不论做什么,都不要忘记,要有一颗永远向往自由的心。为国家,为自己。为国家为民族争取自由,为自己永远保持自由的灵魂,自强不息,奋发上进。人各有志,不是我想勉强谁或是一味地口头说教,大到国家,小到每个家庭,都需要年轻人的努力。务实而戒虚,谋定而后动。这就是不要忘记自由的理想,我想与大家共勉的。可惜,我不是讲人生讲道理的先生。明天,就开始按课本给大家讲西方文化史。刚才说的,大家现在或许还不能十分明白,等你们再大些,成家立业了,会在感到两肩越来越沉重的时候,明白什么是责任,对国家的,对民族的,对父母的,对家庭的。。。好了!今天我就说这些,有兴趣的同学可以临摹一下这副油画,毕竟,我教的这科算你们的美术成绩,不愿临摹的可以自习。明天开始,我们正式上课。"
景加站了起来,转身,看到。。。最后排,有一个最老的学生,草马!!
下课铃声一响,景加就往学堂门外冲。草马看出来了,景加在生气。
"景加!景加!"喝!我咋没发现,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你还挺能跑。体育全能的草马,追在景加的身后,叫着景加的名字,景加就是不停步。
"景大公子!景大公子!"敬语都被逼出来了。
我敬语都叫出来了,你咋还不止步?!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景大小姐!景大小姐!"草马戏弄人,而且嗓门还不小。玩耍的孩子,校园里走动的先生,有的都在往这边瞅了。
景加止步,回头看身后的人。
你叫我什么?景、景、景大小姐?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打人啊?景加敢对天发誓,长这么大,这是自己头一次有打人的想法!就是小时候,兄弟间动手,即使是被打的他,也从没想过打回去。可怎么见草马第一眼,竟然想揍他!
噢!我不是第一次见他。是。。。一,二,三,四。。。第四眼??景加都有点糊涂了!那种仿佛几生几世的熟悉亲密感,让他没由来的和草马没距离。
"你叫我什么?"景加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战斗力。脸,逼到草马的眼前,鼻尖都快顶上草马的鼻尖了。
草马一下脸就红了,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梦。每天在梦里,自己和景加。。。
一看草马的红脸,景加一下想起了婚礼晚上的庭院和草马给自己的那个吻。搂着草马,坐在后院长廊的地上,直到有人来寻草马,自己才匆匆离开。因为那个吻吗?景加敢打赌,草马一定什么都不记得,可自己竟再也无法忘了他!
景加急忙抽身,掉头又要走,草马一把拽住景加的手,
"景兄!"呕~~~~景加差点吐出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景加不耐烦的语气,但看向草马的目光。。。
聪明的草马读出了温柔,包容,渴望,爱慕!
小马驹子儿啊~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读出的内容忒多了点,忒早了点?
我才不管~
"景加!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草马拉着景加的一只手就往学堂的后门跑。那里,一片长满芦苇的池塘,四周,垂柳轻拂。
"噢!对!先。。。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草马,青草的草,骏马的马,北大外语系二年级的学生。你呢?"站定的草马灿烂的大眼睛,炙热地盯着自己,还把一只手又伸了出来。
握手啊?要知道自己从他那只"魔爪"里挣脱出来恐怕一分钟都没有。在他说到"骏马的马"时,景加就咧开嘴笑了,故意把双手往身后一背,胸脯一挺。草马啊,你不知道?你现在干的这一出,用你们北方人的话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我是你景兄啊~"这是二十一年,景加第一次顽皮,对人开玩笑。为什么只要面对的是草马,自己就能如此轻松,愉快,闲定,温暖?
"景加~~"草马恶心肉麻撒娇般地恼了景加一句。没有缩回那只伸出的手,相反,又伸出了另外一只,双臂,将景加紧紧拥到自己的胸前,
"景加~景加~~就一下。。。让我和你搂一下~你。。。闭上眼睛。。。"草马在景加的耳边轻声地叫。景加的心,一抽!
那个月夜,唇上的玉兰花瓣,躺在自己怀里的人问自己,
"景加~是你吗~~"声音,和现在一样轻柔。
景加和草马开始围着池塘打转转,天南海北,古今中外,
他们谈法国,谈北平,谈北大,谈现在的镇子。。。。。。
谈艺术,谈语言,谈文学,谈人生,谈个人的喜好见解。。。。。。
连景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个这么能说的人。
草马相信了,景加不是个哑巴,他只是二十一年来没遇到自己!
几乎同时,两人的肚子咕咕叫。
"景加,留下和我一起吃午饭吧,吃完了咱们接着聊!"草马的脑子在想,找什么借口再把景加留下来吃晚饭呢?我想和他说上几天几夜,把自己心里想对他说的全说完!
"恐怕不行。我答应我父亲下午一定回缎庄。而且今天下午,我得跟他见个客人,我。。。我先回去了。。。"景加说完了要回去,怎么觉得心中竟有一份不舍?明天一早不就又能见面了,怎么搞得侬侬我我,儿女情长似的?!难道我和他,真的要有什么割舍不断的交集吗?
"我走了!"景加气自己,愤然的一句掉头就撤。
"哎!等等~"草马一把,又拽住了景加的手,
"你。。。你可不可以跟你爹说,学校人手不够,让你下午也得上课,从明天起,你要一天都待在学校?"草马看向景加的目光有点虚,但毫无妥协之色。
"为什么?"景加真不明白了。
"因为。。。我想整天都和你在一起。。。"这都不明白?憨蛋!
"那。。。那我不是得骗我爹?"景加,一辈子也没胆儿骗自己爹啊!
"那。。。那就让校长安排你一节下午的课还不成?"唉,连自己爹都不敢糊弄的人,你还能干个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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