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的刀仿刻自父亲的佩刀YAMATO,虽不及真品那样千锤百炼,却也是不可多得的锋利。被那把刀割破的双手开始疼起来,奇怪事情发生的时候明明没有任何感觉。
那个人拉起他的手凑到嘴边,慢慢舔掉上面的血。
“对不起……我明明是想保护你的。”琥珀色瞳孔似是有折磨人心的能力。玖兰枢一把拉过银发紫瞳的孩子,紧紧抱住他,“为什么,伤害你的原因还是我……”
锥生零感觉自己的后背明显僵了一下,拥抱来得太紧太突然,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不知所措。脑中划过诡异的念头:他根本不像吸血鬼,连拥抱都如此温暖……
“玖兰学长,”零呐呐地,“我……我没事了……”
枢没有立刻松开,零于是轻轻揽了一下他的后背:“我是猎人……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呢……”
枢在手臂又加了一分力——是么,这个承载了太多心事的孩子不始终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努力地告诉别人没关系,我不需要同情安慰帮助保护,甚至是,爱……
可是,既然不痛为什么总皱着眉毛?为什么睡着了反而露出一副不安的表情?
我已经不要看到你再挣扎了,我已经决定要斩断束缚你的全部仇恨……
玖兰枢松开怀里的人,听到零微微沙哑的声音问他:“玖兰学长,我是不是……喝过你的血?”
一时间有些回答不上来。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
想了想:“对。”
“为什么要救我?”是真的不解。
玖兰枢摘下领带,敞开外套坐到沙发上:“你想知道?”
沉默着肯定。
“那么坐过来吧,故事不短。”也许是将近三十个小时没合眼的缘故,枢有些疲倦。
零难得顺从地坐到沙发另一侧。
“吸血鬼自己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第一代吸血鬼王被称为始祖,而他最亲密的四个部下既是初代长老,也是现在元老院的前身。四大长老发誓效忠始祖的时候,结下血盟——血是吸血鬼生命魔力地位甚至权威的来源,可以说是血族的一切,结下血盟意味着永不背弃。初代吸血鬼王国也因着领导集团血的盟约而坚不可摧。
“始祖力量强大,他始终以为自己可以永生永世带着子民们在神弃绝的土地上生存下去。然而有一天,四大长老之一忽然找到始祖,说——王,星象有变化。
“那位长老叫迦兰,擅长贤术和幻术,是四长老中最具智慧和洞察力的一个,甚至拥有一部分预知未来的能力。他对始祖说:血族会在千年之后遭遇灭顶之灾,而唯一可以避免的方法是始祖的出现。您可以考虑同第一代臣民一起耗尽最后一丝生命、永久封棺,血族的历史也会于千年后彻底完结;但同时另一种选择是沉睡,直到被千年后的子孙唤醒,帮助他们战胜劫难。
“思考的过程持续了很久。看着自己亲手建起的王国,幸福生活的子民,始祖最终决定沉睡。盖棺前,他把迦兰叫到身边。始祖说,‘千年后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都告诉我吧。’
“迦兰回应了这样一段话:‘你会被敌人唤醒,然后发现沉睡使你失去一半的力量,并且血之契约的存在让你无法真正杀死他。不过事情也没那么绝望。你醒来的时代出现了一个和你并肩作战的吸血鬼猎人——虽然身为猎人,却不是血族的敌人——他是最强的猎人,藉由他的帮助,你们才能粉碎敌人的野心。’
“……传说到这里结束了。
“我就是千年前的始祖,而唤醒我的人,叫做玖兰李士。”
零深吸一口气,短短一天中他已经接受了太多之前不曾预想到的信息。想了许久,问:“你想说,我是那个猎人?所以你一定要我活着?”
“我很想说是……”玖兰叹了口气,“帮你、救你,若都是因为那些落满灰尘的记忆,对于你或许还更好接受一些。”他不再看零,目光投向窗外很远很远的地方。良久,“可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爱你……”
锥生零忽然起身:“……我的枪在哪?给我,我要回去了。”
枢抬手指了指桌子。
零过去翻了翻,从最上面的抽屉里找回血蔷薇。
“一下子接受的确很困难……”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
零拉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一缕说你是我爱的人。”
“嗯?”
“我不知道……”很矛盾的样子,“我想静一静。”
门在身后无声滑上,玖兰枢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合上眼。
为什么预言里一定要有一个猎人……为什么要把零送到战争的风口浪尖上去才能了结一切……锥生一缕,你说得真好——玖兰家各个都是玩弄阴谋的高手,那也不过是想用个陌生人去做无比重要的人的替身而已。
这是我的王国……不能看着我们打下的江山自此不复存在,不能看着我的子民成为别人权力的献祭品。
你们怎么可能懂!
十五
是夜,幽静的古堡阁楼上没有一盏灯。
站在明镜月光下一袭白衣的女子风姿绰约,纤长的手指搭在大理石阳台围栏上,银白色卷发披散着,像蜿蜒细腻的河流。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似是在欣赏难得的满月。其实不需夜色,她本身看起来已经如画,只是月光熏染她的发色,让气氛感觉起来更加柔和而已。
“更小姐。”有人唤她。
那女子回过头来,眼中似有星光流转。是灵性。
“夜凉如水,您还不休息吗?”那人站在屋中,微微低头行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贵族严整训练的礼貌和教养。
“支葵千里。”她念道。
那人抬起头,栗色刘海下是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印象深刻的浅灰色眼睛——瞳孔的颜色太特别,死寂般的灰色:“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您在这里赏月,不过午夜已经过了……”
那女子复又转向明月:“不像平时的你啊,忽然对周围的事情关心起来了。白天的时候还央求我讲故事……”
“更小姐是纯血中的纯血,支葵不敢高攀。”
“支葵不是不敢。”那女子声音忽然冷起来,“事不关己的话,那孩子从来就不关心。”
“……”
“你想知道的事情,白天的时候我就已经全部坦白了。你可以不信,只是白鹭家纯正的远古长老之血不是你可以说了算的。明白么?”白鹭更伸出手臂,花园正中静止的喷泉忽然池水翻涌,水柱冲天而起。
“流淌着远古长老之血的金丝雀而已。”支葵勾起嘴角森然一笑。
水柱如灵蛇吐信,翻卷着忽然越过栏杆扑向支葵千里。白鹭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静得感觉不到。水矢静止在支葵喉咙前一厘米处,更的声音凛然:“纯血之君不是用来玩弄的。我也不是绯樱闲。”
“你不是她,但我已经借那个女人的手验证了预言是错的。”支葵不动声色。
更挥动手臂,水柱瞬间退回池中:“汝等玷污预言者,必将被事实倾覆。迦兰的血脉里镌刻着历史,你永远都利用不了!听着!永远别想!”
支葵依旧不动容:“迦兰强大,可惜早就仙逝了。历史尚有改朝换代的时候,时代总会变迁。”他指了指自己,“你、拓麻还有这个,都是聪明的孩子。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吗?至少要知道什么选择是有风险的吧?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瘪始祖,历史的残渣就该有点残渣的样子……还是你们都觉得,千年前已经写进腐朽书卷里的东西可以继续主宰吸血鬼的世界么?”
“时代会变迁,但被淘汰的永远是你这样的人。”白鹭更转过身,正视面前应该被叫做支葵千里的吸血鬼,“元老院的服从,猎人协会的仰仗,让你产生主宰一切的幻觉。玖兰李士,想想你真正的身体在什么地方,你身边可还有一个推心置腹的人么?”
支葵冷笑:“真伶牙俐齿的小姐。”
“白鹭家只是星象的卜者,这是迦兰王定下的规矩。你请回吧。”
栗色头发的少年瞳孔映着月光,死寂般的灰色了投上一缕银白:“执着于使命是孩子的行为。”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潇洒地挥挥手,“那么我拭目以待了——更小姐的信念,请务必展示给我吧。”
大好的下午,在小镇露天咖啡馆闲坐是很惬意的事情。一条拓麻一向自诩是享受生活的高手,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工作日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老人或孩子街边经过,自己好像景致一样没有刻意的存在感,却也非常舒适,完全用像平时一样作一条少爷或者明星学长。侍者端上新煮的咖啡,浓郁的香醇和着温吞的空气氤氲起来。
生活节奏完全放慢,他甚至连别人的接近都完全没有察觉到,直至那个人叫他:“一条学长。”
他回头——是便服装扮的锥生零。
一条对他笑笑,伸手向自己对面的椅子比划了一下请。对方毫不客气地坐下。
“是上课时间吧?这么旷课未免太大胆了。”重新要回酒水单,一条边看边寒暄。
“反正也听不进去……”那边说。
“哎?日间部的课程那么枯燥吗?”合上水单推过去,“你自己点吧。”
零没有接:“冰水。”
“你是给我省钱呢吗?”一条笑起来,“还是你要买单?”
零不接话:“一条学长,我有话要问你。”
“说吧。”
“玖兰李士是谁?”
一条愣了一下:“谁告诉你的?”
“玖兰学长。”
“什么呀……他连这个都说了。”端起杯子小啜,“既然是他告诉你的,为什么不去问他呢?”
零皱了皱眉毛,脸撇向一边。
一条笑出来:“那怎么会想来问我呢?不会刚巧是街边碰上随便问的吧?”
零张张嘴,表情有些局促:“不会给他添麻烦……”
是说自己和枢大人的关系最近,不会说多余的话吧。也是呢,如果换成英或者晓,知道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下级吸血鬼,难免会跑去跟宿舍长碎碎念吧。这孩子心很细,光从外表真的看不出来。
“如果玖兰宿舍长认为这些事情可以告诉你,那我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一条说,“玖兰李士是唤醒枢大人的纯血种,从某种意义上说成是主人也可以吧。”
“主人?”
“对,就像绯樱闲是你的主人一样。”
“……我杀不了闲。”侍者把冰水送过来,零点头示意。
“所以枢大人也杀不了玖兰李士。太强大的纯血种,如果枢大人杀不了他,就没人可以杀死他。十年前就是这样没有结果不了了之的。”
“那他现在在哪?那个玖兰李士……”
一条把搅咖啡用得银匙叮一声扔进碟子,声音认真起来:“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了。”
零有些不甘地低下头。
“玖兰宿舍长也一定不希望你知道太多。”一条说,“知道越多越危险。五十年前玖兰李士是吸血鬼王国的君王,那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你根本就没有概念。”
“……我只是想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一条侧过头看着面前的孩子,那双执着的浅紫色眼睛真漂亮。
“以前我一直以为,绯樱闲杀了父亲母亲,带走一缕,我们锥生家就是受害者。但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零的声音透着隐隐恨意,“谁是悲剧的主谋,为什么要搅乱所有人的生活,猎人协会又在这些接连不断的悲剧中扮演什么角色?”
一条点头:“你的问题很直白。”
“如果那次任务失败的话,我就会死吧。”他摆弄盛着冰水的玻璃杯,杯壁上挂着细小水珠,“协会是这样希望的吗?”
“协会的事情你应该去问理事长。”
零认真点头:“最后一个问题。”
“讲吧。”
“一条学长,你觉得,吸血鬼和人类可以共存吗?”
一条笑起来,笑得很柔和,“为什么不可以呢?若真的不可以,我们又怎会坐在一起聊天?若真的不可以……玖兰宿舍长为什么要救你?黑主学园……又算什么呢?”
零眨眨眼睛,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吸血鬼都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吗?在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个人愿意给他归处,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替他保管这条实在算不上值钱的性命。
忽然想起某个夜晚黑主理事长对自己说的话:“已经过去了。我希望吸血鬼和人类相互厮杀的时代可以结束,也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不再恨他们。”
“恨来恨去也不会有结果。”锥生零眼中是异常坚定的神色,“杀了绯樱闲,一缕就没有未来了……”
“所以呢?”
“我想期待一下……玖兰学长希望的那种未来。”
十六
一周前还在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杀掉那个纯血吸血鬼女人,现在却对自己面前身为吸血鬼贵族的学长说出这样的话,锥生零自己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不可理喻。
——我在期待玖兰枢希望的未来吗?为什么呢?还是说,原来我已经可以放下了呢……仇恨或者执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条拓麻也在看着自己:“你是说,枢大人期望的未来吗?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吗?”
能是什么……四年前听理事长说出来的时候还带着十万分不情愿地坚决抵抗,做了两年的学园守护者,不论如何我似乎都已经是那未来的一部分……
“枢大人本该要求你做更多的事情,不……是你的命运注定该为这个时代做更多,然而他却总是让你避开那些伤人的事实。你可知道这又是为什么?”一条继续说。
对,或许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想试着相信他。”
一条惊讶地睁大眼睛。
“人生至此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怕被笑话。我想帮玖兰学长做他想做的事情,什么都行。”
一条拓麻把咖啡杯推到一边,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柔缓:“枢大人一向都很温柔,不单单对你是这样,他对他周围每一个人都如此,所以我们也并非都是……仅仅因为他的高贵血统才聚集到这里。……他救了你,你觉得欠他的,这不难理解。但也因此我才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为什么他那么坚持把你排除在整个计划之外,即使你可能是与整件事情关系最密切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