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笙不知Tony把钱放哪,但钥匙在保险箱中一定没错。
而吴天成对这事知晓多少程笙摸不透,但无论如何,他不想被对方抢先手。
阿鸿死了,他需要开锁高手。
但那都是可以明天再想的事。如今他躺在酒店床上,罗锦安坐在窗边抽烟,浴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一眼望去能看到残留水痕的锁骨。
房里只开了壁灯,光晕微弱。
程笙侧头看着坐在窗台前的男人,开口问你这些天住哪?
老宅。
你回罗家了?
也回公司了。
你二叔呢?
躲在家里,出门至少带十个保镖。罗锦安突然转头,冲程笙灿然一笑,说南区笙哥的名号太响,他被吓到了。
程笙哦了声,一副缺乏兴趣模样。罗锦安歪头打量他,讲你真的很漂亮,但看长相,还有些阴柔。
如果是别人讲这话,我一定砍死他。
以前有人讲过?
程笙撑着起来,靠在床头,从散在地毯上的衣服里掏出香烟。
以前有男人喜欢过你?罗锦安追问,无视程笙那不想谈论的神情。
多说点你的事啊,我想听。
程笙把玩新买的打火机,总觉得不如以前那个顺手。
他说有什么好讲,生在那种地方,成了这种人。
我生在南区的。罗锦安突然开口。
程笙抬眼,眼里有几分惊诧。
有八年,住在十七街。
然后他不再说,仿佛已经讲完所有事一样,静静看着程笙。
早些年,我在Tony哥的场子里做车童。那时候小,小天才11岁,老妈又跑掉,我就想照顾他。所以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上位,多赚点,厉害点,让人都不敢欺负我们。
认识小高是因为打了一架,帅发是因为他马子看上我,鸭仔是小天收回来的小弟,五个人,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命。那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五条命而已。
小高死在十一街,我为给他报仇干掉韩东几个小弟。韩东要我偿命,Tony哥看我够狠,保了我。
后来Tony哥同西区那边约了场拳,这边最能打的呢,就是韩东。但他在比赛前死在女人床上,所以小天打了那场拳,被打得全身没一块好肉,还一次次站起来,废了对方右拳。
那之后我们才算出人头地。
不过小天到现在都不知,韩东是我做掉的,那晚跟他睡的女人,是我那时的马子,很漂亮的女孩。我一直躲在壁橱里,等他高潮,无力反抗,勒死他,再伪装成玩性窒息意外死亡的样子。
我很少瞒小天什么事,这件事不知为何,好几次都未说出口。
程笙絮絮叨叨讲了很多,他不在意罗锦安有没有在听,反正那人说想听,他就讲。
落地窗外望得到满地霓虹,这城市的夜晚向来比星空更璀璨。罗锦安靠在玻璃上,头发已经半干,软软搭在额前。
程笙还在玩打火机,声响清脆,在房里回荡。
他听见罗锦安说跟你做爱感觉很好,我想我会有些喜欢你。
程笙笑了,想你当然会,我们这种人,都很信命的。
天亮时罗锦安说要回公司,不跟程笙吃早餐了。在床上迷迷糊糊睁眼的男人愣了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出已经朝门外走的罗锦安。
他摸到电视遥控器,调到早间新闻,叫罗锦安等会再走。
怎么?
等会就好。
当电视里出现罗氏企业新任董事长罗澐渄昨夜连人带车落入海中,目前警方初步断定事故原因为酒后驾车时,罗锦安扯下领带,半跪床沿揽过程笙狠狠吻了上去。
爱上我了?
爱上你的甜言蜜语了。
路小天狠狠瞪着明仔,那向来跟在他后边狐假虎威的小子一脸心虚模样,脚快拧成麻花。
怎么,敢做不敢说?
不是啊18哥,是笙哥交待最好不要同你讲。
我说过最近条子看罗家看的很紧他想怎样!
反正做也做了也没出事啊,笙哥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你知的。
伤了几个?
两个,不过不要紧,轻伤。笙哥早买通几个保镖了,他们故意拉开距离,我们再下手。
路小天抬脚踹翻前边椅子。
他已好几天未见程笙。那晚从苏子乔那回来,这房子里便只有他一人。
他想程笙大约在罗锦安那边乐不思蜀,可明仔几人也联系不到。
吴天成的家人还藏在山里,路小天给飞仔电话,那边说笙哥没指示,他们也不知该怎样。
孩子留下,女人放了。
路小天想阿成对老婆也没多上心,留下反而麻烦。孩子到底小,好带好哄,用来牵制阿成足够。
路小天觉得程笙近日行事改变不少。这男人打架或许不如他悍勇,可做事向来狠绝不留情。
那日一个酒瓶当头砸下,让那些老狐狸重新考虑形势不说,也让路小天清醒很多。
他想自己讲的那些事程笙怎会不懂,那笔钱是双刃剑,人人都想要,又怕要不起。他跟程笙能不能吞得下还是未知数,处理不好便是偷腥不成惹来一身骚。
西区那边还未见有大动静,想来是还未确定钱到底在谁手中。吴天成应该是一知半解,不了解那大笔的钱到底有多棘手。
这本是程笙的好机会,就算没了阿鸿,找个高手也不难,拿到钥匙后再同西区交易,钱给他们,让方晋豪可以同主子交待,相对来说有了那边支持,程笙接管南区便是定局。
可那人偏偏头脑发热谈起恋爱,对这边的事不管不顾起来。
新闻里说罗澐渄死亡前,许家荣已经来了电话。
骂路小天跟你讲最近不要有动作,这边看很紧,你有那么急吗?人家大批保镖跟着你们就动手,嚣张也不是这样的!
路小天呆呆听完,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挤出句许Sir,我有没有兄弟出事?
许家荣觉得他声音干涩,也愣了神,脱口问莫非你不知?
房门轻响,回头看到明仔灰头土脸站在那,衣服上还有未曾清理的血污。
明仔看着明显来火的路小天,不知怎样应对。
他喃喃开口,讲对不起18哥,我给笙哥立了生死状,说一定做掉那老头。
对不起啊。
路小天头也不抬,似乎已经懒得再多问什么了。
15.
许家荣的确想过像罗澐渄这种家伙还是早日归西比较造福社会,但那不代表他愿意面对一具腐烂浮肿的尸体。
林晏民的调令下来没几天,接管这组的王SIR就因为罗澐渄的案子被上边狠批。许家荣忙了几天,总算抽空可以回去睡一觉时接到林晏民电话,说在楼上楼等他,请他吃牛肉锅。
许家荣不想去,他很累,近三天没合眼,为了那起女童失踪案。
根据路小天的线报,那个做过道士也蹲坐牢房的五金店伙计被他请去警署喝茶,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可疑。
拘留快满48小时,所有同事都认为抓错了人,打算释放那家伙。许家荣快要翻烂面前卷宗,毫无头绪。
可他知道就是那家伙,从第一眼见到起。
办案不是靠直觉,但没有直觉的警察,永远只是法律的木偶。
许家荣的脑袋在叫嚣就是那家伙,别放走他!我不想再看到那些女孩小小的身体出现在南区任何一个垃圾桶里!于是他决定冒险。
在警校时上审讯课,教官曾经演示经典审讯案例,如何一步步攻破罪犯心理防线,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令对方自行认罪。许家荣不知自己是否有这本事,他只有一试。
再次进审讯室时许家荣提着电脑。
他给嫌犯放A片,乱伦的,奸杀的,各色片子。他没关摄像头,想必监视器那边的同僚要么不想再看下去,要么兴致勃勃。
嫌犯不知所措。他也许不知自己的眼睛究竟该不该放在屏幕上,直到未发育的孩子出现在那里。
在许家荣看来,那男人真的抗拒不了女童。呼吸明显加重,瓮动的唇掩藏不了喉间的轻微呻吟。
很漂亮的孩子。许家荣开口,看着男人木然的脸,半晌后喃喃的说阿SIR,你不能因为以前的事定我的罪。
许家荣交握双手放在桌上,身子微倾,说我有个侄女,今年6岁,像个天使。
阿SIR,那些,都是以前——
她常缠我去游乐场,喜欢云霄飞车。女孩子,胆子却很大。
我——
电脑屏幕上的女孩在哭喊,撕心裂肺。大滴汗珠从嫌犯额角滚落,他显然无法适应关闭空调后的封闭空间,也不知究竟该怎样才能不去关注屏幕。
世界上有大半的人说孩子有多么好,希望,未来,但相比之下,你更爱他们的身体。
不,警官——
很好吗?
那人摇头,一直摇头。许家荣放大音量,把电脑推进他眼前。
他凝视嫌犯近乎扭曲的五官,那想要看屏幕又狠狠命令自己阖上眼皮的模样。
他想你他妈还不认,垃圾!
许家荣出来时已是下午四点三十九分,离他进去近七小时。
他像刚从水中被打捞出来似乎,头发在往下滴水。
嫌犯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同事走来拍他肩膀,算是庆祝。他连笑都费力,拿出手机看未接电话,删除后给路小天发了消息,两个字,多谢。
许家荣在跟路小天不久前的通话后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罗澐渄的验尸报告出来,血液里没半点酒精含量。身上多处枪伤,车身也是惨不忍睹。媒体所谓的酒后驾车不过是罗家说辞,真实情况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了出去。
他想做掉罗澐渄,算不上小事,可路小天竟不知情。程笙何必瞒他?许家荣想不通,他只知道那两人或许远不如旁人传说的那般亲近。
许家荣有些小小愉悦,认为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开端。
如林晏民所言,他们需要强而有力的人掌管南区,但那人一定不能强到令警方头疼。有了路小天的程笙无疑是这样的人物,而这个林晏民一手栽培起来的男人肯定不会买许家荣的账。
许家荣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他宁可路小天上位,并对此乐见其成。他想自己欣赏路小天,尽管那家伙明显不欣赏任何警察。
楼上楼的牛肉锅很不错,牛肉嫩滑爽口,很是入味,只是对于此时的许家荣来说诱惑远比不上家中单人床。
他回拨给林晏民,想说不去了,改日。未等他开口那边一句我同阿笙已经到了,就等你。
许家荣愣了几秒,讲我就到。
这是许家荣第二次见程笙,在正式场合。
上次同样是林晏民介绍,他匆匆一瞥,握了下手,只觉得此人太过漂亮,完全不是黑道人物的皮相。
这回见面,他留心打量起来。那对于男人来说太过清秀的眉目掩不了此人满身戾气,即便微笑,那狭长眼眸里也染不上笑意。
许家荣完全明白当初林晏民如何挑上他,有野心有能力,知分寸懂进退,这样的人若不为己用,必成大患。
林晏民同程笙再讲吴天成的事,毫不避讳许家荣。
他想这算不算将他当作自己人,那些事却也没用心听,只埋头吃牛肉,寻思一会回去要停掉所有闹钟好好睡一场。
然后听见程笙一句许SIR似乎跟小天很熟。
许家荣抬头,眼神迷茫,说小天?
我兄弟,路小天,受许SIR照顾了。
许家荣皱眉想了会,恍然说哦,路小天,是了,我记得。那略微舒展的眉头仿佛他真为记起路小天是何许人物而宽心一般。
程笙笑了下,在这问题上没再多言。
他想某个夜晚在嘉云道的糖水铺前看到匆忙赴约的路小天,想这条子城府太深,难怪被林晏民看上,想小天与他是否真有交情。
若没有,何来这般摆明做戏的遮掩。
程笙夹了口菜,放在碟中,迟迟未送到嘴边。
他突然在意起一件事情,路小天从未在他面前提到这条子,哪怕是平常的谈论,也都轻描淡写,好似当真不熟似的。
当真不熟?
异样情绪在程笙胸口弥漫开来,冰啤酒并不能让他得到多少舒缓。
程笙想说他并不在意背叛,当初查到红中出卖小天时他也未曾痛心多少时日,只是这其中不包括路小天。
那是他不曾想过的事,如今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如同脱缰野马,践踏他的尊严。
许家荣搭林晏民的车走,与程笙道了再见,顺便恭维了那辆拉风的美洲虎。
他说程先生开这样的车会不会太招摇,我想这辆车,就算隔着几百米也能认出来的。
程笙耸肩,讲我也想过,也许有天我这条命就送在它手上,可我爱它,没办法。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他们大笑,好像熟识多年的老友,林晏民按了喇叭,催许家荣上车。
坐上助手席便敛了笑,许家荣靠着椅背长舒一口气,林晏民伸手打开电台,流行歌曲充斥车厢。
许家荣想起第一次坐这辆车时的情景,那时的他认为林晏民该是个偏好古典音乐的男人,听交响乐,洁癖又神经质。
可车上音响里的流行歌曲碟片令他大跌眼镜。
他问林SIR,你也听这些?
男人瞥了眼,讲不错,很喜欢。
听得懂词?
感觉对就好。
那算是令许家荣最为意外的事之一,也就在那天,他真正领教了一个所谓优秀警察需要做些什么。
林晏民带他巡逻,逛遍南区每个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
袖管里藏着毒品的人轻松如常,对一身警服的他们敬礼喊阿SIR。
林晏民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谢绝他们的烟,收下他们的钱。
他向许家荣侃侃而谈有关南区的现状,他说能够让学生不接触毒品,大规模械斗前能有些线报,站街的女人也有人罩,保证生命安全,这是我的胜利。
然后看看青年复杂的眼神,轻笑。
有天你会明白。
林晏民口中的有天,来得不算晚。许家荣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或者说,做他那样的警察。
我们只是天平里的砝码。他轻而易举讲出了林晏民徘徊在脑海的话,从此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