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被橡皮筋捆着的钱滑进他手心时,沾上汗水。
如今已是轻车熟路,一切浑然天成。
许家荣常想也许哪天测谎仪贴在他脑门上,他也能把钱塞进口袋,然后笑看毫无动静的机器。他估摸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如此伟大的事,该死的伟大。
林晏民把车停在楼下,许家荣下车,说多谢。
长着双狐狸眼的男人挥手,讲王SIR这次会平调,南区这边,你要多上心。
许家荣扯动嘴角,想这算不算暗示他将升迁。他早知车中男人的野心远不止警界,要继续朝上爬,黑白两道都得握在手中才好。
于是乖顺的笑,点头,又一句多谢。却在车子离去后冷了脸,摇摇晃晃走到楼道边坐下。
缺少睡眠,头毫无疑问涨疼的厉害,可此时的他却不再想念屋里那张单人床。
他掏出手机,拨给路小天。说不上目的,大概是想找人一起喝糖水。
若路小天还不喜欢,他便可以喝两碗。
冰冷女声提醒他拨叫的电话关机,他垂下手,捏捏鼻梁,很想就这样睡过去。
做爱前苏子乔一定会关掉彼此手机,拔了房里电话线。
路小天想这家伙以前定是没少被电话打搅过兴致,才会这么婆妈。
程笙同他讲罗家的事已处理,随口一提的口吻。
念叨着那句我同他的事,你别多问,就当真不再多问。转身却觉得自己小气,恨不能抽上俩巴掌。
于是无可避免的,想念苏子乔。
那男人看他黑着张脸喝遍十七街的酒吧,叹气说我是讲过你的酒钱都算我的,但也不是想你喝垮我苏家。
路小天懒得再笑,拉过他毛手毛脚起来。
喂,真当我女人?
要女人我会找你?
苏子乔盯他半天,软了气势说成,你真当我男人。
之后他与苏子乔的做爱次数变得频繁,说不上吸引还是诱惑,也没有欲仙欲死的体验。相较于同女人的性爱,他们的过程堪称鄙陋。简洁的亲吻,从未口交,通常少许前戏便直奔主题。他想大约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太适合他这些日子的心态,竟也渐渐习惯了同这男人裸裎相见。
而这单纯的发泄作用不小,路小天觉得自己浮躁到极限的心绪逐渐平复着,哪怕同程笙随便讲几句话便想夺门而出,他也不再烦闷到想去砸场砍人。
苏子乔骂他没技术,多少次还是让人往死里疼,做时的呻吟却越来越肆意。
路小天在他体内任性妄为,一片混乱的脑子里莫名出现早前与罗锦安相处时候的情形。
那时罗少还虚弱,半靠在程笙床上,脸色苍白。
路小天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讲到程笙,突然满心骄傲的说了句我同他向来心有灵犀的。
是吗,我倒觉得你们渐行渐远。
路小天瞪着罗锦安,他发觉这个男人总是有本事惹得自己去摸刀。
他想若是哪天罗大少挂了,真不知天都要蓝上多少。
16.
罗澐渄的灵堂没摆在罗家,据说是罗锦安的意思。
许家荣站在灵堂外看人进出,身旁阿邦掐灭香烟说人走茶凉,守了半天也没见半个有江湖地位的家伙来上香,咱们在这能守出什么结果。
听说是罗锦安放话,还要在董事会上弹劾罗澐渄。
死人也不放过?
死人手里还有大笔遗产可做文章。
阿邦唉声叹气,讲豪门啊。许家荣远远看到高档房车开来,罗锦安一身深色西服,信步走进灵堂。
他想大概有戏看,早听说罗家这二世祖不是省油的灯,转念想想能令程笙为他如此费心的人,能简单到哪里。
果然,片刻后便听到灵堂中哭闹声响,张望一眼,见是罗澐渄的老婆扯着罗锦安胳膊,口口声声的安仔,你不能这样。
许家荣便想他不能怎样,他命好过你男人。不想再看撒泼打滚的戏码,回车里靠在座椅上,同阿邦讲一会去吃饭如何,盯了一天很饿了。
但罗锦安出来时他改变了主意。
对于罗家这位经常在八卦杂志上的二世祖,许家荣着实好奇起来。
程笙对罗家的事太着急,瞒着路小天的行动也让许家荣看不懂。思来想去,定是与罗锦安有关。
许家荣揣测不到罗锦安究竟开出什么价码,能让程笙在意至此。他见罗锦安上了车,跟阿邦讲了声便踩油门跟了上去。
警灯收了起来,隔了几百米远远随着罗锦安的房车,往城郊开去。
许家荣把车开到城郊一处度假别墅区外,熄了火。
罗锦安的车开了进去,不一会司机又离开。许家荣等了片刻,没见再有车开来,便朝里走去,远远看到程笙那辆美洲虎。
他想这车实在拉风,隔多远也不会错认。抬头朝那白色洋房看看,却想不出两人在此处见面会有是什么交易。
据他了解罗家走的是白道,算来算去也没有程笙太感兴趣的东西。四下看看也没见程笙的小弟与罗家保镖,许家荣更加摸不着头脑。正想离开时听见树枝折断的声响,下意识的摸枪,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抱臂盯着那幢洋房。
女人转身,对上许家荣的目光,一双瞳色过深的眼犹如宁静潭水,没有波澜。
她踩着黑色细高跟走来,开口讲借个火。许家荣摸出打火机,却不见她手中有烟。
于是掏出香烟敲了支递去。
女人吞烟,许家荣甚少看到烟瘾如此大的异性,一时诧异。
他听女人问你程笙的人?摇头。又听到一句也是,你不像混的。
许家荣并不打算与她攀谈。郊外别墅前穿着黑色套装神情冷淡的女人引不起人结交的欲望,就算她五官堪称艳丽,妆容精致。
但显然女人有很多话讲,哪怕面前是个不知姓名完全陌生的男人。
她说不管怎样,现在里面那两人,你总是认识的,否则跟来这里做什么。
半晌,又说以前他睡男人,只是睡而已,这次不知如何。
许家荣拿着烟盒的手一顿,那些七零八乱的念头瞬间串连起来,盘亘脑海。
程笙那清秀眉眼在面前晃,心里暗骂闹半天是为情人才这么反常,亏我想破脑袋。侧头看那有点神经质的女人,问你哪位?
桑妤亭,罗锦安的女人。
女人?
唯一的女人。
许家荣点头,算是了解。目光又转回窗帘紧闭的洋房二楼,突然笑了起来。
他想路小天一定知道,也一定反感。
原来那对过命交情兄弟的疏远,不过是为了这种事。说大不大,却也不算小,人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这世上缺了手脚仍好好生存的人比比皆是,大街上裸奔的却是难得一见。
瞧程笙那样,也不是缺只手脚就活不下去的男人吧。
女人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许家荣转头走人,没说再见。
想也不会再见。
与路小天仍旧约在坚记糖水铺,还是两碗杨枝甘露。
许家荣吃的开心,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反是向来笑脸对人的路小天懒懒靠着椅背,半阖着眼,偶尔看到老板小心翼翼端详他俩的模样,扯扯嘴角。
许家荣又讲多谢,为女童失踪那案子。路小天听他说破了案,凶手正是那平日里叫人看不顺眼的五金店伙计,顿时心情大好。
凑过去说孩子都找到了,活着?
死了两个,剩下的都回家了,不过都在做心理干预。
那种人,该偿命。
终身监禁是肯定的,他自己认罪,律师没有翻案机会。
路小天放下踩在凳上的腿,凑近许家荣说到时候他进哪个监狱,讲一声。
怎么?
偿命,这种人该死。
许家荣扯过纸巾擦嘴,说你这人——
声音停顿,似乎不知接下去的话该如何出口一般。路小天挥挥手,讲许SIR你不用假惺惺,其实你巴不得,你讲过,那种家伙,不是人的。
许家荣没再继续那话题,从怀里掏出一信封推到路小天面前,说情报费,上边批下来的。
路小天表情古怪打开信封,看到里面那支票金额吹了声口哨,讲怪不得那么多兄弟肯出卖自己人,你们条子果然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不觉得挺好赚的?
是啦,动动嘴就进账这种数目,换谁不开心。
你啊。许家荣盯着路小天那一脸讥诮模样,说你明明不想要,觉得烫手,恶心。
许SIR,我不同钱过不去。
路小天把信封揣进怀里,许家荣敲敲桌面,似乎在犯难将要开口的事。
路小天瞧他那模样心想老子失足做了回线人可有一没有二的,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被这条子牵着走。可在听到对方开口时还是愣了,一句你知不知程笙同罗锦安是gay的。
哇,你狗仔啊,这都知?
你知的?
玩玩嘛。
玩?同男人玩?
是啊许SIR,罗公子是靓仔嘛,难怪笙哥动心。
许家荣哦了声,看路小天又露出那满不在乎笑容,撑着下巴看他面前见底的碗。
许SIR,没见过这么嗜甜的男人,你别告诉我你还爱吃奶油蛋糕啊。
我喜欢吃。
那这碗也给你。
程笙爱上罗锦安了?
我说过不做线人的,别想从我这打听笙哥私生活卖给周刊。
为他才叫兄弟冒险做掉罗澐渄?
路小天耸肩,挪开视线去看别处。
天色渐暗,街对岸的夜店亮出营业招牌。穿着时尚的男女进进出出,没人看这边门面狭小的糖水铺一眼。
许家荣当真拿过路小天未动的杨枝甘露吃了起来,他动作极慢,偶尔冒出一两句话,大约都是在讲那天情势有多危险,路小天有几个兄弟差点被抓,或者重伤。
路小天不答话,心想这条子要离间,手段未到家。可内里又有个声音在不停啰嗦是真的,那条子没半句话是胡说。
程笙为了罗锦安不顾明仔他们安危,肆意妄为。就算他明明同他讲过,明明说最近不要动罗家。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罗锦安。
第二碗糖水又见了底,许家荣当真喜欢这家铺子的味道。
路小天看着门外,没什么精神,忽听许家荣换了话题,说西区那边最近有动作,程笙是不是吞了他们的货?
你又知?
你要小心。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跟我,谁是谁的线人。
许家荣微愣,接着弯了眼睛,笑容难得明快。
突然伸手,在路小天嘴角轻轻一蹭。
有事CALL你。又留了这么句话,起身走出铺子。
路小天呆在原位,做不出反应。
出门时就见对街夜店显眼的美洲虎,程笙站在车前,穿着深色T恤,头发略长了些,有些挡眼。
路小天慢悠悠晃过去,问你怎么来这边。
那边坐在车前盖上半天不应声,街边往来男女的眼或者瞧车,或者看他。
路小天挠挠头,也不知说什么好,走去挨着他靠车上,低了头。半晌听见程笙一句你一定一口没吃,去吃饭吧。
哦,好。
路小天上车,等那男人又呆坐了会,才发动车子。
程笙跟路小天去了曾经常常光顾的大排档。
还是那么热闹,吆五喝六的声响在街旁回荡。他们找了地方坐下,也不去管桌上油污,轻车熟路跟老板点菜,末了一句先拿六瓶啤酒。
清凉液体流进喉咙,路小天总算觉得轻松起来。近日混迹苏子乔店里,喝得多是烈酒或调酒,可终归比不上并啤酒来得清爽怡人。
他放下酒瓶说笙哥,你有话就讲,要问就问,我不会跟你玩心眼。
同样一口气灌下半瓶酒的男人说你才是,有话就讲,好端端去喝什么糖水,你从来不进那些地方。
我以前那条链子,掉在石启耀挂掉的地方,被那条子捡到。
你威胁你?
也不算,倒是他帮我不少忙。
你们很熟。
他对我讲总有天我会觉得那里的糖水很好喝,算熟?
程笙嗤笑,伸手去揉路小天的头。
他说你这家伙吃一点水果都要叫甜到会死人,怎么能喝下那些东西。
所以啊,我跟他不熟。
伙计端菜过来,招牌烧鹅。
路小天把筷子在桌上一敲便去抢,程笙笑说现在没人跟你抢,还是这饿死鬼一样的德行。
塞了大块鹅肉进嘴里的路小天含含糊糊讲你又不是不知以前鸭仔为了块鹅肉跟我玩命,习惯很难改。
程笙点头,说我知,他什么都听你的,只有这个,不过鸭共鹅有世仇,你也该理解。
别这么冷,帅发不在没人会笑。
头顶灯泡泛着黄光,有点晃悠。路小天在桌前笑得一如既往,程笙拿过第三瓶啤酒,看着冲老板叫再来份烧鹅的兄弟一脸惬意。
曾经他以为这便是最好的生活,赚点小钱,够晚上与兄弟来这里吃喜欢的菜,拼酒。喝到有人钻桌底再停手,勾肩搭背回到住处一觉睡到日当午。
可这一年年的过去,才知自己竟是什么都守不住。
守不住兄弟,守不住尊严,守不住这点小小心愿。
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他在变。
那些名字刻在心口,脸却已经模糊。偶尔想起竟要呆滞半天,细细寻思帅发究竟有没有比自己高。
那时以为能守着一方天地与他们把酒言欢就好,如今想得是如何接管南区,搞定吴天成与西区那比烂账。
那时跟着Tony哥觉得人生最拉风也不过如此,现下想起男人心口那把蝴蝶刀只有冷笑。
每次睁眼,都觉得明天是太遥远的事。同罗锦安做爱,说爱,却被告之有些欲望太像爱情。
许家荣提及路小天时戏味十足的脸在眼前晃,烦乱下开到上次见到二人的地方,便又中大奖似的再碰着。
也不知是他运到太好,还是那二人约会太频繁。向来不碰甜食的路小天坐在糖水铺里,看不清表情,许家荣偶尔侧过脸,竟是难得的明快。
程笙想说别同那条子太接近,链子的事我会拜托干爹。可话到嘴边又被酒灌了回去,生怕听到路小天一句其实那人不错,反正早晚要打交道。
有人同他讲近日路小天与苏子乔往来甚密,十七街传言苏三终于追到路小天,每日脸上都跟涂了蜜般笑得人人发软。
程笙只觉得寒意沿着脊椎往上窜,心跳都比往日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