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他乱了阵脚,他便是。
程笙不再答话。他想若有人这般以为,也好。
总之他明白,路小天永远不会是他程笙的软肋。他是剑,是盾,或许了解程笙的人会以为对付他的最好办法就是做掉路小天,但了解路小天的人绝不会去这样做。
20分钟前程笙接到电话,明仔沉着嗓子说笙哥,18哥问出出卖阿鸿的是赌虫那家伙,他说要绑人去忠义堂做交待,叫我先同你讲一声。
从哪个嘴里问出来的?
成哥的心腹大头,18哥挑了他手筋。
程笙挑眉轻笑收了线,既然搞定了大头,吴天成已经不足为惧。
吴天成走进忠义堂时脸黑得好似包公。
程笙坐在长桌左边,半垂着头,没看到似的,听旁人叫成哥。
程笙,两家夜店,一家赌场,你怎么同我交待?
两家?我以为你在兰亭街的店也已经不保了呢。
吴天成终是拍了桌子。
他大声讲在坐各位大佬都听到,他程笙无缘无故砸我场子,还这么嚣张,我回敬点颜色,不过分吧!
彭爷出声,一句阿成,少安毋躁,压住了对方心火。
他讲听听阿笙怎么讲。程笙抬头,整整衣领,开口说成哥,凡事有因才有果,你若不搞我的人,我也不会同你生事。
话讲明白,哪个看到我搞你的人?
阿鸿是我小弟,我不会让他走的不明不白。
你小弟挂了关我什么事,笙哥你讲话要想清楚,谁同你讲是我做的?
成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今天各位前辈都坐在这,你讲话也要想清楚。
吴天成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做掉阿鸿是必须的,他不能让程笙抢先拿到那批货,可依着程笙向来的行事风格,他绝不会为一个阿鸿就这样疯狂反扑。
吴天成原以为程笙会忍,等待时机。这男人每一步都走得明确,他以为自己早看透他。
吴天成皱眉瞪着坐在椅上全然没半点慌乱的男人,感觉有些什么不对。
他四下看看,发现找不到路小天。
是了,路小天。程笙身后没站着路小天。
路小天在码头找到赌虫,这嗜赌如命的男人正急匆匆跳上船打算出海。
明仔朝蛇头打了声招呼,站在船头的男人打量了下赌虫,做了个下船的手势。
赌虫的腿在抖,筛子似的。
他从腰后掏出枪,顶着蛇头脑门喊开船,声嘶力竭。路小天站在岸边看他,噙着抹漫不经心的笑。
赌虫被扔在忠义堂前时,嘴里没有一颗完整的牙,粘稠血液稀稀拉拉从口中往外冒。
他口齿不清的讲笙哥,对不起,我是同大头讲阿鸿的事的,他答应把我欠得赌债一笔勾消,我欠太多钱,我没办法的笙哥。
程笙瞥吴天成,对方盯着蜷缩在地的赌虫说弄这么一东西来讲两句话就想诬陷我,笙哥你会不会太天真啊?
一旁肥西冷笑两声,指着赌虫身后的路小天说你算老几?绑人来这做什么?啊!没大没小。
是啊程笙,这就是你的小弟,好拉风啊。
路小天眯起眼,刚想开口,那边程笙起身,从桌上拎了个酒瓶就朝他走来。
酒瓶朝路小天兜头砸下,惊了门外一干兄弟,也惊了在座各路大佬。
那些老狐狸见程笙狠狠推搡一把被鲜血糊住眼睛的路小天,点着他脑门大骂给你几分颜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这里轮得到你胡闹?
路小天抿嘴,紧捏着拳,一言不发。
程笙过去踢了蜷在地上的赌虫一脚,抬头看着桌前老家伙们神色各异的脸,摊手说小天不懂事,惊了各位大佬,以后我会像各位赔罪。
程笙,你别以为——
唉,阿成,阿笙也算有心了,你们的事还没个头绪,不要急。
程笙盯着开口的男人,看看身后路小天滴落在地的鲜血,咧嘴一笑。
彭爷,我的人不懂规矩,我收拾了,成哥的人做掉我兄弟,怎么算?
阿笙,没凭没据不要乱讲。肥西略显尖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程笙心想吴天成果然已经摆平不少老家伙,只可惜,那些人早已如日落西山,成不了气候。
他们在乎的早已不是兄弟义气,江湖道义,对他们来说,找到块风水宝地埋了这把老骨头,顺便福泽后代,才是最着紧的事。
我说彭爷,这里您开口,我想在座各位都会听,您怎么讲?程笙慢悠悠的说着,路小天额头鲜血落下的声响在这并不安静的房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听在程笙耳里。
彭爷没开口,他直视程笙笑颜,破碎的酒瓶被他扔在地上,旁边就是赌虫的手。
老人似乎有些走神,他想如果程笙一脚踩上去,那人的手怕是这辈子再也没什么用处。正这般胡乱响着,程笙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听,微笑说好,便挂了电话。
几秒后各路大佬手机声在房中此起彼伏,几人接了电话,皆是面色铁青。
手下上前,凑在彭爷耳边说几家的场子都被条子围住,说是临检。
彭爷猛然回头望向程笙,他站在原地,笑得很漂亮。
彭爷想,他向来是个漂亮孩子,向来的。
肥西骂骂咧咧半天,硬挤了点笑意说就当给笙哥面子,阿成你这次也有做错,管教不利,学着点人家吧。
拍了下桌子,踢开凳子走人。
经过路小天身旁时咬牙切齿说当真是猛将,只可惜,没跟个好大哥。
路小天垂着头,一言不发。
吴天成眼看那群老狐狸纷纷离开,紧咬着牙说程笙,别以为这事能这样了解!话音未落手下拿着手机过来,耳语几句,顿时脸色煞白。
程笙!放了我家人!
程笙歪头打量吴天成,缓缓开口讲成哥,出来混,睡觉都要睁只眼,娶妻生子?你要不要再投资慈善事业帮你儿子积阴德啊。
你说是不是,彭爷?
彭爷开口,说阿成,这番是你挑事在先,就别想追究了,其他事,之后我会叫阿笙给你交待。
吴天成再说不出什么,狠狠剜了眼程笙,愤然离去。
一时间,大堂里空落落,只有门外守着的兄弟静静看着,不敢踏进门槛。
程笙走到路小天身边,抬起他的头,看那已经被红色侵占一半的脸,眉心狠狠纠结在一起。
他查看伤口,见没有玻璃渣,便掏出块手帕捂了上去,拇指钳着路小天下巴,一点点抹去那里的血迹。
对不起。
你不用说的。
我讲昨晚的事。
你不用说的。
身体被揽进怀里,路小天微侧开头,怕血弄脏了程笙的衣服。
突然想起罗锦安,开口问罗大少呢,你把他藏哪里?
程笙按住路小天肩膀,一字一句说你给我挺好,我没金屋藏不起娇,那个人是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去哪里我管不着。
你跟他睡了?
你觉得这里适合谈论这话题?
感觉如何?
还不赖。
不恶心?你没搞过男人的。
是他就还好,换你我一定吐。
路小天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掐过程笙脖子,捂着额头伤口一起走了出去。
罗锦安接到程笙电话,朝对面女人道了声抱歉,起身走到餐厅外。
他听那边讲没事,问问你怎样,竟然不觉笑出声。
你笑什么?程笙抬高声音,罗锦安轻咳一声说没什么,只是我现在很不好。
家里的事?
是女人。
这回换程笙大笑起来。他讲罗少你不是还在躲你二叔,怎么有空约会。
罗锦安叹了口答道不是一般女人,是一个号称从七岁起就喜欢我,这辈子一定会做我的唯一的女人。
这么好,够靓?
靓不靓就不知,重要的是,她是将门之后,祖上三代都有军权。
程笙吹了声口哨,听来心情愉悦。他讲罗少,其实我有点想你。
罗锦安透过落地玻璃朝餐厅望去,正好对上桑妤亭看向他的眼。
女人有双用睫毛膏与眼线修饰到一丝不苟的眼,专注看向一个人时像是凝固的池水,波澜不惊,只是微漾。
而她最喜欢做的事,莫过于如此专注的观赏罗锦安。
七岁时见面,穿着漂亮的白色公主裙向罗家大人行礼,余光却瞄到站在不远处满脸厌恶的男孩。
十六岁叛逆期过了,翻出儿时日记重温,发现七岁的自己在画图日记上歪歪宁宁写着以后要做罗锦安的女人。
她好笑,回想七岁的自己是否知道女人是什么意思,按理说幻想系的小女生不都该用新娘这个充满梦幻色彩的词语?
于是她重新注意罗锦安,那个已经开始频繁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青年,领教了他对女人与生俱来的厌恶。
然后告诉自己,要做他的女人,唯一的女人。
不是爱情,近乎执念。
罗锦安与男人不清不楚,她不在意。姐妹问起时也只说有什么关系,他同男人又玩不到结婚生子,倒是你们别打他主意,我对情敌怎样,你们知的。
闺中密友个个翻着白眼说你那位罗少,送到床上我们也要不起的。
对桑妤亭来说,罗锦安是她生命里的一个目标,好胜心强的她必须要到达的地方。
至于得到之后再怎样,她还未曾考虑。
现在那男人站在窗外讲电话,半侧的脸柔和俊秀,微薄的唇勾出漂亮弧度,看的出心情不错。
相较几分钟前在她对面的僵硬模样,桑妤亭更乐于远望这样的他。
罗锦安看她,表情又冷了下来。他收线,走向泊车小弟让把车开来,未打招呼便离开。
几分钟后桑妤亭收到短信讲有事,先走,下次请回你。
女人笑了两声,把手机扣在桌上。
她想不错,至少知道发条消息讲一声,可见他有多清楚罗家现在的处境。
桑妤亭用叉子折腾面前饭菜,百无聊赖垂下眼睑。
她想起家姐曾对讲过,同罗锦安这个人,不要谈感情,谈生意呢就会顺利很多。
小妹要嫁他,不要同他讲,直接看罗家意思喽。
只是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罗家呢。
归根究底,还是一场赔本生意罢了。
路小天进了店里,旁边女人迎上来,轻声讲三少同成哥在里面,18哥要不要换个地方?
路小天摇头,径自去吧台要了杯酒,半天不见有人出来,心知苏子乔分身乏术,也就不再等下去。
早先情急之下给苏子乔打了电话,求他两不相帮,事后想来当真呕得要死。
路小天心知三少从未放下苏家的仇,与阿成合作是事在必行。看他在Lilian身上下那么多功夫就知,阿成觊觎Lilian不是一两天的事,以前碍着Tony,如今已是肆无忌惮。
路小天怕他。这家伙有太多理由对付程笙,路小天根本不认为自己能拿出任何说辞去反驳。
他只有自己,一句算我欠你,希望入得了苏子乔的眼。
程笙同他讲少招惹三少,路小天不屑说大不了一条命赔给他。后来才知自己太天真,世上很多事都是雾里看花,他再坦荡也看不透。
苏子乔要你的命做什么,他大哥能活过来,二哥能下床?可他要你就有用了,他是基佬嘛,可以上你的。
那时听这种话当玩笑,还挤眉弄眼讲我18哥魅力无法挡,笙哥你要不要试试啊。媚眼飞去,看程笙捧心大吐的模样开怀大笑。
如今程笙自己上了男人,讲感觉还不错,他同苏子乔说算我欠你,不知是不是要拿后边去还。
突然一身冷汗。
安慰自己讲那基佬应该没胆讲这种事,缩缩脖子拍了酒钱在吧台。酒保讲三少交待过,18哥喝多少都算他的。路小天眼睛一瞪讲怎样,老子没钱啊!骂骂咧咧就往出走。
夜风微凉,他坐在路边栏杆看车河,突然生出想去狂飙一通的念头。
他打明仔电话,讲小子没事出来飙车啊,那边支支唔唔半天说18哥,我马子难得休假啊。
靠。路小天骂了声,收线。抬眼看到程笙的美洲虎停在对街,他下车,站在路灯下点烟,随后上了另一辆车。
开车的是罗锦安,头发上了发胶,服帖的梳向脑后,露出光洁额头。
路小天闪身躲进前边小巷。
暗巷里穿堂风吹得酒劲上头,他头上伤未痊愈便有些晕,靠在墙边按着脑袋骂娘,狠踹对面砖墙,好像心情就能好点似的。
苏子乔从后门溜出去,一把扭住他胳膊。
找死啊,知不知阿成现在有多想要你命!
路小天也不挣脱,没了气力似的就那样定定站着。
很安静。
13.
老妈刚失踪那会,路小天想过哪天就见那女人站在街口,笑说衰仔,老娘接你一起去享福啦。
过了一年,他想过那女人头发长了,卷了,踩着红色高跟鞋更加风情万种的走进老房子,吐口烟圈说过得还好吧,缺钱讲一声。
再过段日子,女人的脸模糊了,路小天不再想她了。
程笙有次提起,要不要找你妈,路小天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说不要,她要过的好就别烦她,过得不好就别烦我了。
程笙踹他,骂臭小子没心没肺。路小天就当真笑得没心没肺。
其实梦里见过,醒来眼角有泪,觉得丢脸没跟任何人讲。瞒程笙的事不多,这算一件。
阿鸿跟女友同居,搬家时路小天去帮忙。
阿鸿叼着烟坐在天台,女人在狭小屋里忙碌,整理纸箱。路小天要了支烟,陪他抽,回头瞄到女人汗湿的背心,笑说你女人很好,珍惜点。
阿鸿傻笑,笑完又正色说18哥,其实我们都明白的,混了这口饭吃,我没想过会有女仔同我白头到老。不过她讲不在意,能跟我多一天算一天,说哪天我横尸街头,她为我披麻戴孝,早晚三炷香。
路小天看着明仔那得意到不行的模样狠捶他一拳,讲死小子炫耀到老子跟前来,皮痒!
可那时当真为他开心。
阿鸿葬礼时路小天去了,见到他女友,木着脸,一滴泪也没有。
路小天穿着黑衫,磕了头,上了香,走到女人面前时突然失语,一句节哀顺变怎么都讲不出口。
倒是女人开口,说18哥,我都知的,一开始就明白,想过这一天,所以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