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霍凌舒看到倾城的脸色幽然一暗,轻声开口。
“没。”倾城左手抢过勺子,有些笨拙的一口一口把粥送进嘴里,有些事情也该忘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硬要强留,到头来难受的还是自己。
“我们走吧。”喂倾城吃了药,霍凌舒淡淡的开口。
“凌舒,呀。”倾城看着凌舒的眼睛,想看到他的心底。没想到霍凌舒竟不再多说,强硬的把他抱起,踢开房门大步朝楼下走去。
“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顾虑先放下,等到了再说,好不好?”霍凌舒抱着倾城走出客栈,声音里充满了恳求,倾城对上他的眼睛,里面满是希冀,心忽然一软,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许久不见的阳光普一照在身上,倾城觉得莫名的刺眼,甚至有些害怕的缩了一缩。
果然,一辆半旧的马车停在客栈前,一匹棕红色的马打着鼻响,琉璃珠子似的眼睛直瞧着霍凌舒。马车的内部铺了厚厚的软毡子,一个小几,一个小茶壶两个小茶碗,几本杂书,一个包袱。
霍凌舒小心翼翼的把倾城安顿好,细心地倒了一杯茶,放下帘子,然后跳上前辕,一扬马鞭驾车而去。看着不断向后退去的泽莫城,霍凌舒的心要跳出喉咙,眼睛发热,终于,终于。回头看了看马车,放下的帘子挡住了那人的脸,可是霍凌舒确信,他就在里面,他和自己在一起。不由得心情大好,嘴角都要扬到天上去,恨不得放声高歌。
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渐渐淡出了自己的耳朵,倾城悄悄地撩起帘子,高耸的朱雀门离自己越来越近,真的要离开了吗?笙箫阁的日子,宸王府的日子,这一切真的都要结束了吗?有些不知所措的伸回手,凤允扬,此刻你在做什么,还在守着林卿承吗,看着他的眉眼,你会不会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想你,心都快疼出一个洞了,为什么还是在想你?
“允扬。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倾城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泪流满面,眼泪不受控制的争相而出,像是要洗尽所有无奈和哀伤。
“驾——”倾城红肿着一双眼,靠在厚厚的软垫上,霍凌舒轻快地声音不时传了进来。自己到底还是自私了吧,明知不应该,还是把凌舒脱下了水。
眼前又出现了凤允扬的脸,初见时的光华耀眼,菡萏苑里的温柔缱绻,生辰时的冰冷无情,前日的冷血狠心,梳发骑马,亲吻缠绵。真是一场华丽的梦,梦醒了一切也都散了,只不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这样的你我恨不起来,亦不能再爱。
凤允扬站在菡萏苑里,里面的梅香早就散尽,物是人非原是这般光景。“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动,还有去拿些梅香点上。”凤允扬朝立在一侧的小竹小兰开口。
“是。”淡淡的语气,凤允扬能听出他们声音里的不满,可是他不在乎。
很快,菡萏苑里充满了梅花香,可是似乎太过浓烈,也没有那人的温度,凤允扬笑了笑,死物燃烧的香味怎能和他比,只不过远胜过没有。
死物。凤允扬突然想到,霍凌舒口口声声说倾城死了,可是尸体呢?庙中只有五具男人的尸体和破碎的衣物,当时痛心过了头可是现在想想。
“圣旨到。”尖细的声音在外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宸王凤允扬目无朝廷律法,枉杀右丞相,罪大恶极,然朕念手足之情,除宸王爵位,三年不得出王府半步。”凤允扬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倾城的事他的好皇兄也参了一脚。
“王爷,等过一阵皇上气消了,一切有就好了。”宣旨的公公略整仪表,靠近凤允扬小声说道。凤允扬只是淡淡的一瞥,什么也没说。
凤允扬看着满园的蔷薇花出神,一年又一年看着的花,今日突然就觉得烦了。梨花树下他说:“一年四季常开,但看多了难免有些。”有些什么呢?是无望吧。那人说的没错,只不过当时自己不明白,等想明白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王爷。”
“沈峰,去好好找找,把他找出来,特别是西郊附近。”凤允扬背对着沈峰,低声吩咐,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是”脚步远离,凤允扬没有回头还是看着满园的花,他有一个预感,这次自己肯定找不回他,倾城不会想上次一样留在原地等他找来。
第三十七章:好吃
“咣当——”外屋灶房传来熟悉的声响,倾城的嘴角一抽,小声的数着:“一二三四”果然数到五的时候,霍凌舒探出个脑袋来,冲倾城咧嘴一笑:“呵呵,碗太滑了,一时没拿住。”
“昨个儿盘子太大没拿住,今天碗太滑没拿住,那明天呢?”倾城笑着站起,推开挡路的霍凌舒,来到灶房,果然一个兰花粗边汤碗碎在地上,嗯,还不错,碎成了八瓣,比昨天少了两瓣。
“倾城,你的手还没好,好好坐着不要乱动。”某人的脸有些挂不住,只好瞎嚷嚷掩盖自己不事生产的样子。
倾城剜了他一眼,看到霍凌舒上蹿下跳的样子,唇边漾开笑,来到灶房,掀开锅盖,一股夹着糊味的粥味儿扑鼻而来,小米夹着肉丁和荠菜。倾城弯腰舀了一勺尝尝,嗯,还好,熟了,就是有些熟过头了,熟的都有些糊味儿了。
“怎么样,好吃吗”霍凌舒摇着尾巴,一脸期待的看着倾城。
“好吃。”
“真的?”
“真的!”
“倾城,你骗我。?”就着倾城的手也顾不得烫,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口,脸顿时垮了下来。
“吆,我说凌舒啊,李婶老远就闻着味儿了,是不是饭又糊了啊?”篱笆院外,隔壁的李大娘一边扯着嗓门一边扭着粗壮的腰走进小院来。
“李婶,您来了?”
“来了来了,还带了一点东西来,小霜,好孩子手好些了?”李婶有些心疼的摸摸倾城总是泛着青白的脸,把挎着的竹篮放在灶台上,从盖着的碎花布下拿出一海碗的鸡汤,和六枚鸭蛋。
“嗯,手好多了,早就不疼了。又麻烦婶带了东西过来。”倾城引着她坐下,倒了一杯茶,一股茉莉清香散了出来。
“没事,自家的鸡和鸭,我和小春又吃不了多少,正好凌舒做的饭又。”李大娘看着手腕和蜷曲的异样的手指,更加的心疼,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落下了残废。
倾城看着李大娘布满皱纹却满是心疼的脸,再看看灶房里原本一身华服锦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霍小侯爷,正一身粗布长衫抓耳挠腮的摆弄吃的,嘴角就不由得勾起。
来到这个叫望水的小庄子已经快一个月了,依山傍水的江南小村庄,说不上富裕更谈不上繁华,却处处透着一股质朴安宁。
现下的小院子是从一个寡居的老大娘手里买的,还附带着半山腰上的几亩茶园,只是一起住了没多久老人就被儿子接到小县城里享清福去了。
三间的小瓦房,一个小几,两个木厨,几本书,一匹马,霍凌舒带了不少钱,能添置不少东西,但倾城觉得这样就很好,虽说有些寒酸但知足才能常乐。小院有两间睡房,中间只用一道竹帘隔开,凌舒的睡房紧接着灶房,江南的夏天格外长,稍一沾火更是闷热的要命,害的霍凌舒总是辗转反侧半夜才能迷迷糊糊的睡下。
小院用篱笆圈起,总是眼高手低的霍凌舒总算干了一件漂亮事,在篱笆的周围秘密的栽了一圈金银花,时间长了,攀附着篱笆合成一处,也有几分风雅。
“倾城,想什么呢?”霍凌舒在他眼前晃晃手,笑着说。
“李婶家的鸡又飞过来了,还有啊叫我凌霜,不长记性。”倾城的头朝院里一点,看着那只在自家院里趾高气昂的大公鸡。
“真不明白,这鸡怎么就能飞这么高。”霍凌舒低头扒了几口饭,模模糊糊地说。
“呵,这谁知道。”倾城笑着瞅着霍凌舒,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凌舒,凌霜,你们在吗?”篱笆院外传来一声娇怯怯的声音,大敞的屋门外一身水绿罗裙的小春的露出半张小脸,水灵灵的眼睛里是江南水乡特有的灵气。
“在,在,快到屋里来,外头日头太毒。”霍凌舒站起,让出自己的位子,笑眯眯的和倾城挤在一条长凳上。
自从来到望水庄霍凌舒的洒脱豪迈气发挥的淋漓尽致,早就不见了在都城时的仪态。再加上天气热,霍凌舒把袖子高高捋起,露出古铜色的精实胳膊,小春只看了一眼,就急忙把脸转向一侧,又忍不住再转过脸来看看他英气的面孔,小脸上更是烧起红霞。
“小春,你家的公鸡又跑来了。”倾城看着小春一脸小女儿态,看看院里的鸡再看看那有些高度的院墙,忍不住笑着出声。
“是,我就是来把它抱回去的。”小春瞅了一眼倾城,暗暗寻思,这个凌霜长的精致的很,可惜坏了两根手指头,再看看他单薄的样子。嗯,还是凌舒好,想着想着眼睛又不由得瞟向霍凌舒。倾城看了,低下头喝了一口鸡汤,忍住嘴边的笑。
马车冲出朱雀门的那一刻,倾城抹干了脸上的泪水,他决定不再去想凤允扬和关于他的一切。凤允扬这个人他恨不起来,亦不能再去爱,毕竟这一世第一份疼惜,第一份温暖都是他给的,即使那人只是在他身上寻一个影子,即使这一切都是假的。
“琼霜这个名字好听,但有些不食烟火,我叫你倾城可好?一笑倾城也倾倒了我。”当时觉得一个名字而已,可是现在竟成了扎在心头的一把刀,可是在痛,也要咬牙把它拔了,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
“我叫凌霜,是凌舒的表弟。”还记得那天四周邻居还拜访时,自己说出这句话时,霍凌舒呆愣的样子。
“是,是凌霜,我是凌舒,来寻亲,没成想姑母早去世,只好先买个院子住下来。”没想到霍凌舒只愣了片刻,就信手拈来的遍起了瞎话。
“真是好名字。”
“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两个孩子长得真不错,有闺女的可要抓紧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微微一扫就能看见远处站着的小姑娘羞红的脸,还有几个大娘看着自己的手露出的惋惜。
“凌舒,那我就走了。”小春站起,抱着自家的鸡站在院里不舍得朝霍凌舒笑。
“倾,不,小霜,你又在想什么,今天怎么神在在的?”
“傻瓜,吃你的饭,把你煮的粥全喝了。”
“主子,全城都搜遍了,没有找到倾城公子。”
“没有啊。”凤允扬站在菡萏苑窗前,听到这个回答,抓着窗轩的手默然一紧,声音淡淡的,说不上失望也说不上莫落。
“霍府传出消息说,小侯爷失踪了。”
凤允扬眉头一皱,收回放在窗轩上的手,静静的收回袖中,目光对上沈峰的眼睛:“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霍将军还说要和小侯爷断绝父子关系。”
“原来如此,下去吧。”
凤允扬嘴角勾起,像似喜非喜,似怒非怒,有些莫测。看着窗外的新移的梨树小声说:“你还活着就好。”
倾城离开的一个月来,宸王府焕然一新。满园的蔷薇被一一除掉,换上了各样的花木,亭台荷塘也添了不少。年霖殿前是一片梅树,不是深冬,现下远远望去只看见葱葱郁郁的一片。菡萏苑里不知从何处移了一棵梨树,两个人抱不过来,一颗颗梨子荡漾在枝头,淡淡的青色没有成熟时候的甘甜橙黄。
“等到秋天的时候能收不少梨呢。”
“我看,府上比起前好多了,以前都是蔷薇花。”
“就是就是,谁叫王爷就喜欢蔷薇花呢,也看不腻。”
“还不住嘴,主子的事由得你说,不想活了啊。”
。
凤允扬听着下人们的议论,突然笑出声来,是啊,下人们都懂得道理,自己怎么等了那么多年才参透啊,还当真是当局者迷。死揪着那蔷薇花不撒手,不嫌腻吗,更何况那花从来不是自己的。
林卿承是自己得不到的,那个人是一心陪在自己身边的,可是到头来,竟把他丢了。
第三十八章:愁思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转眼间初秋来了。
霍凌舒站在倾城身侧,一脸严肃的盯着望水庄唯一的大夫为倾城把脉的手。老大夫的手枯瘦黝黑,像是霜降时节落了叶的爬山虎藤。霍凌舒一挑眉梢,心里打鼓:这人靠谱吗?
老大夫摸着自己有些稀疏的山羊胡,把手从倾城腕上拿下道:“手腕长好了,只是天寒天阴的时候要受些罪了,还有这指头。”老太夫欲言又止,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不碍事的,我又不爱写写画画。”倾城看霍凌舒一脸黯然,拉着他的手腕轻声开口。
“我知道。”霍凌舒扯出一抹笑,可眼底并没有喜色。
“大夫,这包扎可以自己拆吗?”霍凌舒突然出声。
“自然可以,他的手没什么大碍了。”说完。老大夫站起,收拾好竹药箱。
“我送送您。”霍凌舒追着老大夫出去,在院中细细的问了好久,才回来。
“小霜,要不我们再去镇上另找个大夫瞧瞧?”霍凌舒还是不太放心,拧着眉,认真道。
“不用,赵伯是庄上的老大夫了,他的医术差不了。”
看着倾城腕上缠着的绷带,霍凌舒犹豫了一会,看了倾城一眼,然后低头托着倾城的右手,小心翼翼的一圈圈拆下。直到最后一圈拆下,霍凌舒看着留在倾城腕上的四指宽的一道白皙痕迹,顿了顿,随后轻轻地转了转:“疼吗?”
“早就不痛了,你还问这个,傻不傻?”倾城看着霍凌舒的低着的脸,笑着说。
霍凌舒没有说话,手指慢慢地来到倾城的食指和中指上,蜷曲的异样的手指渐渐从绷带中露出来,虽然说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可是一想到原本春葱般纤直的、能写善画的手指被硬生生的折成如此模样,心里就发哽,渗着疼。倾城清楚地感觉到霍凌舒呼吸一顿,手掌在微微发颤。
“凌舒,没事,手指不碍事的。”
霍凌舒的手掌猛然收紧,牢牢地握住倾城的手指,放在唇边,细细的温柔的亲吻,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倾城的眼睛:“我一直很后悔,很后悔。”
眼底难掩的悲戚和心疼,唇上的温度,一瞬间灼痛了倾城的心,不由得抚上霍凌舒的眼睛,认真的说:“凌舒,真的不痛了,过去的事儿我早就忘了。”
“但愿你真的忘了,倾城。”霍凌舒收起了先前的模样,笑吟吟的拨乱了倾城的头发,可是嘴角还是有着若有似无的酸涩。
霍凌舒一头扎进灶房中,不一会锅碗瓢盆就一同响了起来,倾城忍住笑,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秋季到了,江南的连阴雨跟着多了起来,连带着点火的草都潮湿的着不了。霍凌舒一边咳着一边摆弄灶底的柴草,额上不只是热的还是急的覆上了一层汗。
“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铁匠铺子哩。”倾城蹲在一旁,一瞅,呵,怪不得没有一点火星子。夺过霍凌舒手中的烧火棍,往灶底一挑,一手拿过一把蒲扇,大力扇几下,火苗子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没想到小霜还有这一手。”霍凌舒调侃道,眼底满是佩服。
“是你傻,火心要虚你不知道啊?”倾城一边添着柴一边扇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