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霍凌舒摸摸脑袋,倾城看着他被烟熏黑的脸,常年执笔握剑的手,要不是为了自己,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近灶房一步,嘴边的笑添了几许柔和。
“去一旁呆着吧,别在这添乱了。”
这夜,霍凌舒躺在床上,满眼笑意的看着屋顶,星眸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倾城白日里端上桌的两菜一汤。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清炒的油菜,一盆西红柿蛋汤。普普通通的寻常小菜,不知那人怎么做的竟能如此好吃,青绿鲜嫩的油菜裹着一层晶亮的油,让人口水直流,恨不得把舌头也一并吞进去。
没想到沾了烟火气的倾城更加好看,就像一朵清荷结了莲子,褪了香气却叫人更加牵挂。霍凌舒翻了一个身,轻手轻脚的披了件衣服,挑起竹帘,想看看倾城睡着了没有。
几步来到床边,借着月光,看清了用他的睡颜。倾城蜷缩成一团,手指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薄被,抠的指尖微微发白,紧闭的眼皮剧烈的抖动,脸上一片湿润,竟然是被噩梦魇着了。
霍凌舒好似又看到了那天破庙里倾城蜷缩在墙角时凄惶苍白的样子,低下头慢慢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口中晕开咸涩。
“倾城,都是梦,梦醒了就好了。”霍凌舒坐在地上,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终于倾城皱成一团的脸慢慢展开,呼吸渐渐平稳。
“我什么时候才能走进你心里,嗯?倾城。”霍凌舒缓缓开口,尾音模糊在如水的夜色里。
放缓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倾城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向黑暗的眼睛有几分飘缈迷茫,又做梦了。
梦里自己在一片大雾中不断奔跑,跑的心都要裂开了,可是自己不敢停下,因为雾里蛰伏着一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要把自己生吞活剥。
跑着跑着,突然又来到了年霖殿,自己守在桌边看着亲手做好的寿桃,一脸期待为他庆生。可是凤允扬怒气冲冲的一把把它们打翻在地,自己哭着去捡,可是怎么都追不上,他一脸鄙夷吐出一个字:脏!然后把自己推到在地,好多人的手摸了上来,而他只是一脸冷漠的在一侧看着。
倾城摸摸自己的脸,触手是一片冰凉,无声的笑了起来。梦中自己一脸期待的表情怎么能那么傻,眼底的慕恋当真讽刺,叫人作呕。还有梦中凤允扬的脸,冷漠无情,看向自己的眼神轻贱到骨子里,或许自己在他眼中剥了那副相似的皮囊,原本就是不屑一顾的。
白天有事做,又有霍凌舒陪着,很少再去想之前的事,可是一到晚上,噩梦接二连三,一旦惊醒,就睡意全无。黑夜里,倾城听着霍凌舒也在辗转反侧,不由得握紧了手,隔着竹帘,似乎还能感受到霍凌舒掌心的温度。
我什么时候才能走进你心里,嗯?倾城。
霍凌舒的话倾城听见了,他的亲吻倾城也知道。他的吻倾城不忍心拒绝,可是他的情他要不起,也不敢要。或许,再过一些时间,就该叫他回去了,家国朝堂,红颜娇妻,握笔执剑,纵横奔驰,才是那个洒脱的霍侯爷该有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自己这样一个人在一起,拘束在这样一一个小庄子里。
“倾城,你是醒着的对不对?”忽然霍凌舒出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怎么知道?”好久,倾城开口。
“因为你的呼吸刻意放轻了,还有你一直在叹气。”
“没想到你还会这样细心。”倾城翻了个身,面对着竹帘。
“你冷吗?”
“什么?”倾城有些疑惑,虽是秋季,夜里有些凉,可谈不上冷。
“可是我冷。”黑暗中,霍凌舒一声轻笑,翻身下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竹帘被挑开的声音。
霍凌舒来到倾城床边,定定的看了一会,随后脱了鞋,把倾城圈在怀中,笑着说:“我就抱一会,就一会。”
月光下,倾城的脸微微发烫,有些吃惊的睁大眼睛,霍凌舒的嘴角更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赶我走,我就是想和你呆在一块,第一眼看见你时就想,我会等你,一直等。”
“凌舒,你是个傻子。”
“对,我就是个傻子,只要你高兴。”
“以后,有什么事我来帮你担,好不好?”
“好……”
倾城默默地靠在霍凌舒胸前,心底趟过暖意,第一次在惊醒后再次睡过去。
第三十九章:重生
北方的初秋比不得南方,早晚时更是有些凉意。恰逢十五,一轮圆月高悬天空,给原本黑逡逡的夜染上了一层清辉。安静了多时的宸王府,今夜格外的热闹。
琴瑟笙箫,丝竹之声透过高高的院墙传的很远,很远。临水而建的亭阁上,通明的灯火给池水渡上了一层金光,秋风吹皱水面,一圈圈的涟漪朝远处荡去,打破了原本映在水面上广袖飞舞的曼妙身姿。
凤允扬独坐在暖榻上,微挑的凤眼半阖着,眼底已是有了几分醉意。手中的酒樽里盛着新酿的梨落白,正是由菡萏苑那棵老梨树新秋结的梨子酿成,果子青涩,酿出的酒亦带着几分苦涩。
凤允扬晃着酒樽,澄澈的液体打着旋,忽的一仰头,整盏的梨落白火辣辣的顺着喉咙落了下去,嘴角翘起,手一扬,酒盏轻飘飘的落入水中,眨眼消失不见。
“王爷,夜深露中,可要歇着?”徐管家看凤允扬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出声道。
凤允扬瞥了他一眼,用手支着头,身子一歪,侧躺在暖榻上,微醉的眼睛半眯起,随后懒洋洋的开口:“叫她们都停了,上前一点儿。”
徐管家疑惑的抬头看了凤允扬一眼,对上他敛起来的眼睛,赶紧从一侧走出,拍了拍手道:“都停了吧,赶紧上前伺候着。”
悠扬的丝竹声止,一干妙龄女子款款上前,在阶前盈盈下拜,秋风携着湖水的湿气吹来,一时间衣袂翩飞,裙飘袖舞。凤允扬嘴角噙着笑,目光扫了一圈,直盯着其中一个不放。
“过来。”薄唇微启,淡然出声。
着宝蓝色百蝶穿花裙的女子受宠若惊的抬起头,花容雪肤,染上一层红晕更显的妖娆多情,娇怯怯的提着裙摆,楚腰款摆一步步挪到凤允扬身边。
“叫什么名字?”凤允扬坐起来,挑起她的下巴。
“珠儿。”美人儿看着那双能好似夺人心魄的凤眼正满眼笑意的凝视着自己,一时纤纤玉指搅成一团,眼底因羞涩蒙上了一层水雾。
“呵,月下看美人,如此怎么辜负一片良辰美景。”清冷的嗓音占了酒气,显得慵慵懒懒。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凤允扬有些不适的翻了个身,触手碰上一具温热的身体,弯起嘴角,伸手把人揽在怀中,朝着后颈深深一嗅,忽然,惊醒般的弹起。身边的人动了动,幽幽的睁开眼睛,看着凤允扬正看着自己,娇怯的开口:“王爷。”
凤允扬双眸一眯,手挑开她垂下来的额发,微凉的指尖来到她的眼角,用力一擦,瞳孔骤缩,凉凉的开口:“醒了,就赶紧离开。”
珠儿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她不明白凤允扬的突如其来的凛冽是为何而来,为何一睁开眼睛昨夜的旖旎就消失不见。
“怎么,你聋了?”看见美人楚楚可怜的样子,换做从前定不会如此冷情,可是现在凤允扬只有满心的烦躁。
“王爷恕罪,奴婢这就离开。”珠儿花容失色,不敢看那张彻底沉下来的脸,哆嗦着披上衣裳,仓皇退了出去。
凤允扬面无表情的看着珠儿离开:有一刻,他还以为那是倾城,好似他从未离开,好似这几个月的空白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可是。
凤允扬捻了捻指尖,脸上浮上厌恶,这个女子眼角也有颗痣,只不过是一个褐色的桃花痣,只此一条,就触动了凤允扬心底的禁忌。自倾城离开后,凤允扬不喜欢身边的人眼下有痣,不喜欢听人唱曲儿,不喜欢有人穿红衣……
凤允扬似笑非笑,醉卧美人膝原本对他再平常不过,可是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倾城就是倾城,那个人就是那个人,透过一个影子来慰藉自己的心,哪怕是一颗小小的痣,都是对他的辱没。
凤允扬沉默许久,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如果当初能想的这般通透,可能就遇不上倾城了,可哪里有又什么如果。
“我若是能找到你,一定会好好待你。”凤允扬在晨曦里轻轻开口。
当初买下小院时,还附带了半山腰上的几亩茶园,倾城的手好了之后,霍凌舒几乎天天往那跑,不到吃饭点就不回来。
倾城一睁开眼,随手一摸,身边的被窝早就凉了,了然一笑,翻了个身,虽说睡不着了,但还是想赖在被窝,不想起。
自从那晚开始,霍凌舒总是腆着脸,找各种借口和倾城挤在一起睡,什么冷了,靠着灶房太热了,篱笆院外的鹅叫得声太大,吵得他睡不着啦。其实倾城明白,那是凌舒怕他再做噩梦。
还是能经常梦到凤允扬,可是到最害怕的时候,霍凌舒总会及时的把他叫醒,带着心疼,带着后悔,还有一闪而逝的落寞。时间久了,再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梦中凤允扬的脸就变得逐渐模糊,往霍凌舒被窝一拱,凤允扬的脸就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连模糊的轮廓都看不清。倾城想总有一天,凤允扬这个名字,这个人,会淡出他的梦,他的生活,直到淡出他的心底。
又懒了一会,倾城才起床,一阵湿寒扑面而来,叫他下意识的拢了拢袖口,窗外淅沥沥的雨声,雨点落在金银花叶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下雨了,这个凌舒也不知道回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虽说江南的这个时候还说不上冷,但沾了秋雨,还是有几丝凉气,倾城想了想,推开了院门。
“小春,小春。”倾城把手挡在眼前,站在李大娘的院里喊。
“凌霜,怎么站在院儿里淋雨,快进来啊。”小春敞开房门,有些惊讶的道。
“不用,我不进去了,我想跟你借把伞。”
“啥?”
“借把伞,凌舒他,他在茶园,我怕他淋着。”
“好,我给你拿。”
倾城看着小春手中那把梅红色的竹伞,微微红了脸:这个颜色,这个颜色还真是娇气。可是眼看着雨越来越大,倾城一咬牙,撑起那把梅红色的伞就朝半山腰上的茶园走去。
搬到望水庄好久了,这还是倾城第一次走了这么远的路,一条不是很宽的河从庄子上穿过,一条石桥连接着河两岸。倾城撑着伞从桥上走过,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来到茶园。
细密的秋雨把碧油油的茶园笼在一片迷蒙的水汽里,倾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刹那间,泥土,茶香裹着略寒的秋雨气息冲进了倾城的鼻尖心底,那一刻,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倾城像是瞬间得到了重生,一切的不堪回首的过去都好似成了上辈子的事,那股清新的气息冲的他眼眶发热。
霍凌舒从茶树里抬起头,看见了叫他一辈子忘不了的美景。一身浅绿长衫的倾城,撑着一把梅红色的竹伞,纤细的站在烟雨水汽里,脸上挂着发自真心的解脱般的笑,霍凌舒呆了,什么青山绿水他都看不见,他的眼里心里正装得下梅红色竹伞下朝着他笑的人。
“还不快过来?淋傻了?”
“好,这就过来。”霍凌舒回了神,从倾城手里接过伞,满眼的笑意即将溢出。
“这茶园真香,一股子茉莉味。”
“是,春茶没赶上,这几茬秋茶定能卖个好价。”
“嗯,回家吧。”雨点敲在伞上,倾城看着霍凌舒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在空旷的山腰上回荡,霍凌舒看着倾城笑,也跟着笑出了声,收了伞,拉着倾城往山下飞奔。
第四十章:泪痣
霍凌舒拉着倾城一路笑着飞跑着,秋雨淋在身上,觉得无比的痛快,直到倾城气喘吁吁的央求说:“凌舒,别跑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霍凌舒这才停了下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疯拽着倾城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满腔的热情和喜悦宣泄干净。
一路飞跑,倾城青白的脸上染上了红润,微湿的发梢贴在脸上,一双漂亮的眸子有些怨怼的瞅着霍凌舒,嘴唇微开喘着气,霍凌舒着了迷般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脸,亲昵又不显得过分。
“你属猫的,撒什么娇。”倾城擦擦脸,嘴上不饶人,耳朵却悄悄泛红。
“我属猫的,你就是属鱼的。”
“你!”倾城装着扬手要打,霍凌舒单手制住他的手握在掌心,一手撑起伞,牵着他慢慢走。
在田间劳作,被雨淋回来的村民们,扛着农具急匆匆的走在乡间小路上。隔壁的李婶看见正撑着伞走在桥上的两人,缓缓停下了脚步。乡下的农妇不识得几个字,形容不出心里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婶,怎么不走了,都淋湿了。”倾城夺过伞,把霍凌舒晾在雨中,朝她走去。
“快,给凌舒打着,婶都淋湿,不怕。”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眼角推起了笑纹。
“凌舒啊,你可娶妻了?”往前疾走了几步,李婶忽然停下,回头出声问道。
“额。”霍凌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有些怔楞。
“哎呀,你看我这老婆子瞎问什么,真是上了年纪。”
“呵。”霍凌舒瞥了倾城一眼,不由得想起倾城在厨房变戏法似的端出饭菜,刚刚撑着伞在田边等着自己的时候,脸上有些发热,笑的想偷吃了鱼的猫。
“还真是一只猫。”倾城看到他的样子,小声嘟囔,不再理他,闷头往家赶。
“还不走啊?”慢慢走了一阵,不忍心,停下步子,高声问。
霍凌舒噌的一下钻进伞下,重新牵着倾城的手悠悠的走着,嘴角高高扬起,看着他的发顶,倾城啊,也许你没发现,在我跟前你就想换了一个人一样,没有在凤允扬身边的小心羞涩,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没有顾忌,没有压抑,这样的你才想真正的活了一回。
“对了,手腕疼不疼?”一进门,霍凌舒收好伞,突然想到。
“一点都不疼。”倾城转了转手腕,有点僵,但是不疼。
“那也不成,大夫说了,雨天会受罪。”霍凌舒没有微皱,翻开柜子,拿出一瓶药膏来。
“过来,我给你揉揉。”霍凌舒拉着倾城坐下,把他的袖子挽起,露出右腕和蜷曲着的手指。蘸了药膏,均匀的细细涂好,轻轻地揉按起来。
“是我疏忽了,还叫你淋着雨跑。”有心自责,霍凌舒开口。
“没事,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那也不成,落在病根,等你老了更难受。”
“好了好了,赶紧弄完,我可要饿死了。”倾城本来就要脱口而出说不是还有你吗,心里一惊,只好草草的回答。
大夫说了,倾城的手指好不了了,可是霍凌舒不信邪,硬是求着大夫开了药,每天都给倾城按摩,从未间断过,直到后来,他不得不离开,不得不放弃。
霍凌舒常年握剑拿笔的手,虎口和食指有些粗糙,滑过皮肤时有些麻痒,倾城看着霍凌舒认真的样子,匀长的眉微微挑着,倾城突然觉得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很好。
“好了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倾城突然觉得右手发烫,想抽回手来。
“好了,我去做饭。”霍凌舒一笑,把药瓶收好。
“你行吗?还是我来吧。”倾城有些怀疑的盯着他,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