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徽感到不好意思,“都怪我太敏感了。”日后,庄宁怀疑许明徽或许不是敏感,而是别有心肠。
这天见面之后,许明徽常常来找庄宁。一次大家在庄宁家打牌,许明徽不打,陪在庄宁旁边看牌。众人都笑,说庄宁是许明徽的太太。
这种笑话其实无伤大雅,好死不死正逢上阮星上门。阮星听了当时没说什么,后来牌局散了,因为阮星在,庄宁没有留人吃饭,送大家出了院门口,他回过身来,阮星正跟在他身后,再后面,那两株夹竹桃又轰轰烈烈开起花来,大胖栓在花下,正咬一只皮球,而日暮时的天色极绚丽的抹上屋顶,是一种难以想见会在自然中遇见的玫瑰色。
庄宁回头来撞见这一幕景色,脚步一滞,笑道:“哇,真美!——你怎么也跟出来了,我们这样一起送客,我不又好像是阮太太了么【这个称呼好难听啊】。”
他这样一幽默,叫阮星复又想起之前的笑话来,“你和许明徽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庄宁答道:“一次在舒丽朋友那里打牌遇到了,后来就要好起来,没想到他这么念旧情,以前还误会他了,以为他是那种只认钱的人。”
阮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就是对你,比较热情而已。”
庄宁见他特别咬了“你”这个字,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那……大概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阮星挑了一下眉,“哦?为我?”
“是呀,大概是考量到你我的关系吧。”讲完,庄宁有点后悔,他一厢情愿就认为自己和阮星的关系较许明徽和阮星的要近一些,其实人家生意上和私下里亦有许多往来,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幸而阮星没有拆穿他,让他下不来台,而是接着他的话顺了下去,“也许吧,他确实是十足的生意人,平时跟黄舒丽他们一起打打牌可以,不用去深交。”
庄宁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不过心里倒觉得许明徽这人没有阮星讲的那么精,还不错的。
许明徽很忙,又开工厂又做投资,还要帮着管理姐夫周志诚在这边的投资,他和美惠见得少了,业余时间都投入到庄宁这边。不过他对时间的感觉和庄宁不一样,庄宁是个很闲的人,并没有觉得就经常和许明徽泡在了一起。所以许明徽提出来,请他去种植园度周末的时候,他还有些诧异,没想到许明徽是真把自己当很相熟的朋友了。他因为感动而答应了。
到了星期五的下午,许明徽亲自开车来接他。一路上热得很,本以为到了橡胶园会好一些,没想到反而更热,可能是枝叶把热气都罩在下面了,散不出去。好在许明徽开的快车,总能有风一股股吹到脸上来。
等到了种植园里那处院子,庄宁发现这里除了一两个佣人,一个旁人也没有,这叫他有点疑惑,因为讲到度假,总该再邀几个朋友或者女孩子一起,跳舞也好,打牌也好,才能有滋有味热闹起来。两个人待在这么个偏僻荒莽的地方,有什么娱乐呢?
第十章
疑惑归疑惑,他还并没有到那样好玩的程度。能够在树林中坐一坐,喝一点啤酒,一样能让他觉得轻松惬意。没有女眷也好,两个单身汉,怎样随意就可以怎样来。
吃过晚饭,许明徽把几个团枕拿到檐廊下来,两人席地而坐,喝酒聊天。许、这时候已经完全是晚上了,放眼望去黑黢黢的,只有房前的几匹芭蕉叶叫室内的灯光照亮了,油光水滑的背脊沉沉地压下来,绿得很美。
许明徽突然端来一副烟具。
庄宁本能地就往后退了一点,他很清楚这东西不能碰。然而又确实有点新奇,鸦片烟比较古早,烧起来又麻烦,不知缅甸越南那边怎样,反正这里是没什么人用了。他知道这是一套烟具,而之前并没有亲眼见识过,只觉得样样器具都很精巧,正是专配合这项让人上瘾的东西而生的。
许明徽点亮了烟灯,从小瓷罐里挑出一块烟膏在烟灯上烧化了,他手法娴熟地转着烟签,一会儿就烧好四五个烟泡,烟灯的光把他的脸熏成黄色,庄宁觉得他的神情也有些暧昧。
“二爷,要不要试试?”许明徽把烟枪推过来。
庄宁迟迟疑疑地接过了,他本来是坚决不碰的,然而鸦片香弥漫,这甜香味,还有许明徽柔柔和和的嗓音,都叫他恍惚,好像是无毒无害的。
“你烧烟怎么这么熟练?”
“我小时候总是给我爷爷烧,他是老烟枪。”许明徽拿过酒杯来,喝了一口啤酒。
要是许明徽态度再稍强一点,他就要退缩了,然而许明徽邀请得很随意,他就凑进烟枪,吸了一口。烟斗因为经常使用已经黑了,烟嘴却像是新装的,非常干净的一截象牙。这第一口烟,叫他头晕目眩,犯了一阵恶心,然而却催着他去吸第二口、第三口。
他是个新手,断断续续吸了两三个烟泡就够了,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又酥又软,好像轻飘飘的要升起来。他的脑筋变得很迟钝,很麻木,又很快乐。然而他的思绪却轻快地流淌起来,掠过他的爸爸、哥哥、庄太太,那么一大家子人,一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很愉快地想着他们,并不记得他们已经死了。
“二爷,怎么样?”
庄宁笑微微地瞥了许明徽一眼,“……舒服。”
许明徽仿佛是很满意这个回答,他推开烟具,挪到他身边来。庄宁感觉到他热烘烘的身体,不太耐烦地推开他,“你走开,热。”
人没有推开,他的手倒被攥住了。
然后许明徽一个翻身,索性是压到他身上来了。他刚抽了鸦片烟,这一身软绵绵的,脑筋也不太清楚,一开始也就任由他压住了,直到许明徽凑到他脖子耳后亲吻起来,他起初也还只晓得笑。
不过他抽得不算多,这第一波劲过去得很快,他头脑渐渐清明起来。他慌忙去推许明徽,“你这是干什么!喝醉了吗!”
许明徽抬起头来,那并不是一双喝醉的眼睛。
庄宁心中警铃大作,开始奋力反抗起来,可惜他头脑虽然恢复了,身体还是没有力气,而且许明徽先他一步,已经制住了他,叫他无法发力。
许明徽在他身上又舔又亲,然后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他们一来就洗了澡,换的衣服都是宽松的绸缎,没有什么阻碍,所以许明徽并不急着扒他的衣服,单是在里面细细地搓揉他的阴茎,直搓到他硬了起来,这才稍稍退下一点裤子,看看他那副东西的尊容——庄宁的老二和他本人一样,漂亮得符合标准,既不小,也没到狰狞恐怖的地步。
“许明徽!你发的什么疯!”庄宁气急了,挣出来一只手,甩了对方一巴掌,试图把他打醒。
许明徽本来就很清醒,挨了他这一巴掌,倒是有点发疯,他一把把庄宁翻了个身,面朝下压在地板上,然后利索地扯下了他的衣服,沿着背脊一路亲吻下去。
那湿漉漉的感觉让庄宁觉得好像是被蛇爬过了,又骇又恶心,条件反射地要躲开,然而他无处可躲,唯有把胸膛往下压,这样一来,倒是更方便许明徽托起他的屁股来。
许明徽揉面团一样揉他的两瓣屁股,他那屁股被揉着揉着,也就好像发酵了一般,真的变得又软又蓬。许明徽觉得差不多了,便在他股间啐了一口,庄宁被吓着了,那里跟着就是一缩。许明徽倒觉得很有趣,在他身后笑起来。
进入的时候,庄宁托鸦片烟的福,没觉得太疼,然而疼不疼是一回事,被操了是另一回事,他是立刻哭了出来。许明徽以为他害疼,便停顿了一下,庄宁更加明显地感到自己身体被撑开的那种感觉,哭得更凶,许明徽失去耐心,恣意动作起来。
庄宁呜呜咽咽的,觉得好像在做一场噩梦。他后悔跟许明徽到这里来,种植园里白天是一个景象,晚上是另一个景象,本就仿佛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的。许明徽住在这里面,大概本来就有点发神经。他知道自己相貌端正,但又不人妖,再说自己已经进入而立之年,骨架都长成了,不像少年人那样柔软,为什么许明徽会对这样的自己发生兴趣呢【直男不懂基佬心】。
许明徽却觉得他很好,放在那里摆看是一种好,压在身下操弄又是另一种。穿着衣服端庄,脱了又能很孟浪。他那里面又软又烫,每干一下,都紧紧地箍住自己,好像是舍不得自己出去,不过这当然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庄宁是恨不得他立刻出去的。
第二天,庄宁要回家。许明徽本来不肯,他甚至有心干脆把庄宁关在自己的种植园里好了。但是没有鸦片,庄宁一个成年人挣扎起来,许明徽也控制不住他。于是许明徽还是把庄宁载回了市区。
庄宁回到家里,彻底地发了一通脾气。这一件事,和谁也没法说,他只能一个人生气。越气越恨,继而灰心起来。现在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能自动地联系到落魄这一原因上。如果他还是双龙会的二少爷,许明徽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动他一根汗毛,要恢复往日的身份,又不知还要多久,虽然讲他没有失掉复仇的心,可行动上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想到这里,他一时没了脾气,单是伤心。
本来他抽过那一次鸦片,不见得就会上瘾,但是他想起来鸦片烟忘忧的作用,很想再试一试。越想越有了瘾,他坐着坐着,打了个大喷嚏,眼泪鼻涕一起出来了。
柯仔看了,觉得奇怪,“大热天,难道是感冒了?”
庄宁没理他,软绵绵站了起来,他给奉厚打了电话。奉厚不一会儿就到了,手里提了个小箱子。神情严肃地拉着他进了卧室,没让柯仔进来,把房门锁上了。
他一边往床上摆烟盘一边问,“二爷,您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还染上了这个,哪个王八蛋拖你下的水呀?阿丽她见了也不拦着么?”
庄宁摆摆手,“别说了,她不在场,一言难尽……你快点烧烟吧。”
奉厚利落地给了烧了几个烟泡,他比第一次吸得顺畅了些,也不恶心了,光是愉快。
奉厚把这一套烟具都给了他,他是跑货的,供庄宁鸦片没有问题,不过他觉得这事很蹊跷,要说白粉或者冰都正常,庄宁玩的那些地方,不留心是容易沾上。但是鸦片烟,这也就土司将军外国人之类,还吃一吃当做消遣,这边谁还会吃它呢,也就他是做这生意的,家里才有这一套器具呀。
然而庄宁叫他不要多问,还嘱咐他不要告诉阮先生,那说得也没有错,“我已经是寄人篱下了,不能让他知道还添了嗜好。”
第十一章
庄宁一天三顿鸦片烟,早晚最要紧,不,中午那顿也省不得,否则浑身难受,一样什么也做不了。他尽量瞒着一切人,本来是寄望连柯仔也不要知道的,然而并不是件容易事,烟具好藏,鸦片烟的气味也好散,他犯起瘾来可是克制不住。
柯仔知道后,闹着要走。他本来是进城当学徒,学一门手艺,学徒没有当成,已经令人失望。跟的这位主人,没钱没用都算了,可还染上鸦片烟,这让他大为恐慌,他看不得庄宁歪在床上吸鸦片的样子,觉得好像是同麻风病人共处一室。
另有一次,黄舒丽也发现了异样,二人接吻之后,她发觉他身上有股怪味,所幸还没想到是鸦片烟的味道。此后再去见黄舒丽,庄宁总要洗澡换衣,嚼口香糖。然而总有破绽,他现在不能整天整天在外面玩耍,牌局也常常推掉,黄舒丽疑心他这样不上心,是另有了女朋友,两人大吵了一架。
他的生活是整个的陷入了泥潭,然而细想起来,之前也未必好到了哪里去,打牌跳舞吸烟,没区别的,无非是打发时间罢了。他是没什么希望的人,一出生就注定了的,如果家庭命运好,他是阔少,家庭败落了,他是落魄的人,阔或者穷,都是一张皮而已,剥掉后里面的他这个人是一样的腐朽空虚。
七月的一天早上,他一样地摆开烟具烧烟,已经到了相当热的天气,然而今天又与昨天不同,空气里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窗户里望出去,倒还是湛蓝的天色。
柯仔上楼来,他本来是决意要走的,放心不下,到底是没有走。庄宁吃烟的时候,柯仔从不进屋,靠在门框上说,“邻居家都在蓄水,买干料,说要来台风,会停水停电。”
庄宁坐起身子,扭开床头的收音机,哔哔啵啵一阵,果然是有台风预警,“哦,真是的,明天早上登陆。”
“我们呢?”
“依人家的样子准备吧。”
这时候楼下电话铃响,庄宁下去接,打来的是黄舒丽,问他要不要搬到她那里去。之前两人吵过架就一直没有再联络。
“不用了,反正我这里有两层楼,要是一楼进水,还可以呆在楼上。再说还有柯仔在,难道也一起到你那里去吗?”
黄舒丽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她一定是在咬嘴唇,“阿宁,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有,我没生气。”他这样讲过,那边反而是气起来,咣地放了话筒。无端的,他在这边掉下来一滴泪,圆圆地凝在电话机塑料的壳子上,不晕开。也或许还是鸦片的作用,他其实没感到伤心,心里什么都没有。
一上午房间里全是轰轰的自来水响,到阮星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风云色变,风很大,树枝乱摇,摇下来一地落叶。天倒还是亮的,太阳却已经不见了,尤其是气温一降达到十度之多,就叫人疑心暴风雨随时会要推过来。
正是这样一个时候,阮星过来接他,他在郊外的山上另有一套公寓,而且配备发电机。
庄宁却不肯去,他有秘密,去了就要被发现。
阮星对他耐心一向有限,口气变得不好,“怎么了,过了两天轻松日子,少爷脾气就又上来了?我请不动你?”
庄宁没有搭腔,他穿一件白衬衣,坐在日光灯青白的灯光下面,显出一种病态来。阮星也看出他的不对劲来,转头去看柯仔。
柯仔看看庄宁,又看看阮星,道:“我们少爷吸起鸦片烟来了……”
话没有讲完,庄宁突然暴怒起来,猛地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朝柯仔砸过去,咣地砸到后面的墙壁上,摔了个粉碎。
“吃我的,用我的,你向着谁,向着他?!”
柯仔瘪了下嘴,蹬蹬蹬地往楼上跑,过一会儿把他的烟具捧了下来,庄宁见了,霍地站起来。阮星拦住他,却是一脚把那套烟具踢到地下,尤嫌不够,一步踩住烟枪,左右一碾,咔嚓碾成两截,然后对着门口一点下巴,“走吧。”
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汽车往郊外开,开着开着天色变得阴起来,没有行人,没有太阳照耀,街道显出萧条衰败的景象。
等到了山上,安顿下来,阮星才问他,“怎么回事?是谁教你抽大烟?”
庄宁做出镇定的样子来,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阮星的房子都一样,小摆设特别的多。阮星这次耐心了,盯着他,等着他,磨得他没有脾气了,不在意地笑笑,“就是那个许明徽嘛。”
“许明徽?他自己没有这个爱好,怎么教你吃?”
庄宁又不讲话了,他没想跟谁控诉许明徽。他不想显得可怜。
阮星见他不说话,软和了语气,又问,“除了这个,他还教你做了别的没有?”
“没有啊。”庄宁笑了笑,很坦然地望过去,“其实也只吃了几口,不知道怎么就上了瘾。”他这样讲,真像是讲一件普通不过的事情,里面没有藏掖别的什么,也没有带给过他痛苦,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戏,总之是希望阮星相信他的话,而阮星相信没有,他看不出来。
阮星仿佛是考量他一般,细细地打量他,每一寸目光都好像是杆标尺,要量一量他的话有没有误差,最后只点点头,“行了,你上楼去吧,突然戒断是会不舒服,不过你用鸦片的时间并不长,不会有问题。晚饭也不要吃了,免得胃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