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捂住:“你干嘛?”
“领子太紧了我看不见。”
我打掉他的手:“不用看了。你坐这么近干什么?”
“你好闻。”
我忍不住地嘴角抽了抽:“滚一边儿去。”
他不但不滚,反而贴上来。
我忍无可忍地下炕,将书往他身上一扔:“大白天的你也发情啊?”
他笑着把书合上,手支着下巴看我。
“看什么?”
他不说话,就是笑看着我。
我被看得头皮发麻,帘外忽然传来流年的声音:“庄主,药好了。”
药?什么药?
“拿进来。”
流年端着一个盘子进来。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和一小盘蜜栈。他将药和蜜栈放在炕上的桌上,出去了。
沈织锦用手指碰了碰碗壁:“不烫。来,喝药。”
给我喝的?“这是什么?”
“药啊。”
“什么药?”
“治你伤的药。”
喔喔。我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儿像白痴,可能是被气成这样的。定了定心神,走过去拿起碗,闻了一下连忙捏住鼻子:“真冲。”
“良药苦口,喝吧。”
我皱着眉把碗往嘴边凑,凑到嘴边了又拿开,伸手去拿蜜栈。
他挡住我的手:“先喝药。”
我不理他,就要拿蜜栈。
“吃了蜜栈喝药会更苦。听话,先喝药。”
我被他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震住了,我一个近三十的大男人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哄让我觉得很不适应。缩回了手,屏住呼吸一口气将药灌完,苦着脸放下碗,也不拿蜜饯,本来还想说句话挣回点面子,不过嘴里苦得直冒水儿,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把蜜饯碟子递到我面前,示意我吃。
我白眼一翻。
他放下碟子站起来,拿了一颗蜜饯。
我正疑惑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他自己想吃的时候,下巴突然一痛,被他强制掰开嘴,蜜饯塞了进来。
我想把蜜饯吐出来,想骂他:老子不想吃你喂来干嘛?可是甜腻的果实一挨着舌头和口壁,舒服得直想闭眼睛,怎么都舍不得把它吐出去,只能拿一双眼睛瞪沈织锦,表示不满。
“乐香斋的菠萝蜜饯,你最喜欢吃的。”
39
吃完了药,流年将午饭摆上来。
照庄里的习惯,大部分人在午饭后都要睡个半到一个时辰,我与沈织锦也不例外。
因此用过了饭,我俩就在炕上坐着消食。
我心中不舒坦,拿过先前那本书看得心在不焉。
沈织锦坐在矮桌对面,拿出围棋自己下着玩儿。
“你下午有事儿没?”
沈织锦下得投入:“怎么了?”
“没事儿一起出去逛逛?”
他抬起头来:“什么?”
我将书一合:“成天待在这屋里,想闷死我啊?”
“喔,”他点点头,视线落回棋盘,“那我下午带你出去。”
我心想这以后我要出去都得等你有空才行?不由郁闷非常,将书往书堆里一掷便起身往里屋来。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坐起来搓了搓脸:这可不行,我怎么这么心浮气躁,一点儿沉不住气!我这本就是在坐牢,况且还有小喏的命捏在他手里,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个心态!莫非真是沈织锦太能气人了?
我摇摇头。将这不靠谱的揣测踢出脑海:退一万步说,我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将小喏救出来,而这第一步,当然是搞清楚小喏被关在哪儿。
落雪山庄说大也不大,比起王爷、皇宫差得远,可要藏一个人却绰绰有余,我要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二来怕惹怒沈织锦,令小喏陷入险境。
我必须让沈织锦自愿说出小喏的位置。
这主意一定,心里就安静多了。一上午的憋屈如今想来都不是憋屈,正所谓“该受的就不叫委屈”!
我下床,撩开帘子见沈织锦还在和自己下棋。
他下得认真,眉心微攥,中间有一道微凹的竖痕,手上捏着一枚白子,正踌躇不知放在哪里。
我上前温言道:“该午歇了。”
他正要将子下放,闻言手一顿,抬头望来。
“棋就这么放着吧,让流年别收就好了,午睡起来要还想下再接着下。”我本想说我还可以陪你,但觉得不能转变得太快,被他看出不对就不好了。
“喔。”他将棋子放入盒中,站起来,“那我们先歇吧。”
午睡是不宽衣的,也不盖被。我俩和衣共肩躺在床上。我闭上眼睛,过一会儿他果然伸过手来抓住我的手。
我没有挣扎。
“你睡着了吗?”
我:“……”
“小叔?”
我心中一颤,为这熟悉的称呼以及小心翼翼的语气。
他的手缓慢变化着姿势,将每根手指深深地插|进我的指间,像情人一般的五指相扣。我以为他还有动静,结果一直没等到,渐渐地有了些睡意,索性就睡了过去。
因晚上睡得足,我应该没睡多大一会儿就醒了。醒的时候手还被握着,仍是五指相扣的姿势。转过头见沈织锦睡得正香,就没有吵他,静静地看着床幔,等他醒来。
我把腿弯了直、直了弯,实在有点熬不住就这样干躺着,就想悄悄地将手抽出来,去地下走走也是好的。
谁知我的手一动他就睁眼了。
手被他握紧举起,他盯着交握的手看了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整个动作极快,眼中还有来不及掩饰的惊慌,饶是我也有些不忍:“我只是想下床走走。”
他闭了闭眼,放开手。
我下床走到外屋,拿起先前那本书看。不一会儿他也出来了。
我:“睡好了?”
“嗯。”他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你想去哪儿玩?”
我掷书起身:“能出院子就行,先去后花园吧!”
因有他在,院门守卫自不拦着。
后花园其实就是一片桃园,满园种着桃树。现虽未到开花节气,但也差不了多少,桃枝上布满小小的花骨朵儿,艳丽虽不足,娇嫩却有余。
我在前面走着,被憋了半天后放出来,看见不一样的景色心情好了很多。转头问沈织锦:“这么好的景色,你怎么忍心独享呢?”
“喔?”
“我的要求也不过份,让我能来园子里转转就成,别成天把我关在屋里,行不?”
他想了想:“可以。”
我笑了笑。
此时我们正走到凉亭,我指着亭子:“进去坐坐?”
他看着凉亭,又看了我一眼:“好。”
我俩在亭中石凳上坐下。
“有景没酒,太没趣了。”我唤过亭外小厮,“送点酒过来。”
小厮道了声“是”就去了。
我撩袍坐下,见沈织锦正着眼于亭前空地。
那一处正是他以前练刀的地方。
“看什么呢?”
他看了我一眼:“时光如过隙,太勿勿。”
“你大业有成,该高兴才是,怎么忽然伤春悲秋起来?”
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空地,叹了一口气。空地旁的桃林映在他的眼眸里,漆黑的眸子上染上一抹沉醉的粉红。
小厮将酒连杯一起送上。
我倒了杯酒递给他。
他接过一下饮尽。
“别喝太急,对身体不好。”说着又要给他倒。
石桌不大,凳子之间隔着本就不远,我因要给他倒酒,身体略向前倾,离他就更近了。他的视线灼灼落在我身上:“小叔。”
“嗯?”
“但愿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我倒完酒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他转动酒杯,仰头饮尽,嘴抿成直线,道:“我知你并非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可即便这样,我也要留你下来,因为这世上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更爱你。”
这突然的说什么呢?
我放下酒壶,笑了笑。
他忽然看向我,一把将我搂在怀中。
我被他扼得窒息,想推开他。可他一动不动,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扼着我。
“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伤……口。”
他这才放开,检查我的伤口:“没事吧?”
我摇头,站起来走到亭外。
他没有跟上来,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看着我,不用回头我也知道。
40
“庄主、二爷。”
熟悉的称呼与声音让我回过头来,一边想着是谁,一边看见巷陌尽头走出的女子——逝水筑管殇无月。
这女子是个奇女子。本是江淮一带富商之女,后家逢巨变,沦落为乞,被沈年收养。她聪慧好学,敏锐坚毅,武功不是四位管事中最强的,但手段却绝对是最辣的。
因此沈织锦不敢怠慢她,作了个请的手势:“坐。”
殇无月坐了,看见桌上的酒:“二位好兴致。”
沈织锦笑了一下:“无月来有事?”
“没事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喝一杯?”他说话的时候,小厮已经在桌上添了酒杯。
无月以沉默当作回答,添上酒杯之后自倒了一杯酒,与沈织锦碰了杯一干而尽:“其实我来,是想跟庄主说一件事情。”
我忙道:“那我先去别处看看。”
“不用。”沈织锦道,“小叔不是外人,无月,有什么就说吧。”
殇无月颇不悦地看了我一眼:“庄主给厨房的人每月加了五两银子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可知厨房共有多少人,每人五两又是多少钱?你执掌山庄不久,武林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就盼你行差踏错。这件事若传出去,会被传得有多难听你想过吗?”
小题大做!我腹诽。
沈织锦脸上略不好看了一下,大概觉得在多人面前卸了他的面子,可是他很快掩饰过去了,还笑了一下:“银钱的事,一向是你负责。没跟你商量就作了决定,我很抱歉。”
沈织锦都这么说了,殇无月心里就是再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下巴抬得高高的:“二爷。”
我笑了一下。
“不,现在或许该叫公子了。”她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的笑,“琥珀公子,麻烦你以后做事替庄主考虑一下,像这么落人口实的事情,我不想再听到第二件!”她说完也不等我反应,转过身就走了。
我看着她高傲的背影,一时没缓过神儿来。
这一来一去,演的是哪出?
沈织锦下亭走到我身边:“她就这性子,气起来我都敢骂,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了他一眼:“怎么会呢,小姑娘罢了。喔,对了,说起她,好久没看见唐思了,她在干什么?”
他目光闪了闪:“应该是在外游历吧。”
唐思:殇无月手下头号大将,其医术号称天下无敌。纵是殇无月管着全庄的钱物,也不敢亏了她。她要多少,殇无月哪怕没有,也要给她凑出来。你问为什么?落雪山庄是什么性质?那是杀手组织。干这一行,挨刀遭害的时候太多了。受了伤怎么办?找大夫!唐思就是大夫老大。庄里的大夫,凭你以前有多厉害,见着唐思,也得陪着笑请教三分。
可能是艺高人胆大,唐思为人要说任性谈不上,但她不干的事情,你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干。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唐思?
你说呢!
你想想就明白了。
不知道沈织锦察觉了没有,反正我觉得他眼神怪怪的,可能发现了,也可能是我心虚,不过我还是要问。
我看着他:“织锦。”
“嗯?”
“能让我见见小喏吗?”
他不悦。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这么久了,我总要看看他不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不看他,实在放心不下。”
“跟我来。”
他领我穿过桃林,走过小湖,来到花园另一边。这里也有一座院子,不过我很少来,就是偶尔到了,也不过看了一眼,从没上过心。
我不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现在我知道了。
沈织锦将我领了进去。
门口的两个守卫看了我一眼。
我心想你们可千万记住我的样子,这样下次也许就可以单独来了。
院中的格局和沈织锦的院子差不多,但楼宇较旧,挂在门上的帘子也落了一层灰,原本的深蓝色变成了灰蓝色。
沈织锦挥了挥手,原本准备上前侍候的小厮沉默地退下。我快走了几步要进屋,被沈织锦抓着胳膊转过身:“只看一眼就走。”
我愣了愣:“我知道。”
他一放手,我立刻进了屋子。
屋里只有一张旧桌子,虽然没有落灰,但也没放茶壶茶杯。从里屋帘后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像呻吟之类。我轻轻走过去,悄悄挑起了帘子,从帘缝里看床上的情景。
小喏脸色苍白,紧闭的眼睑不停地抖动。他脸上覆着厚厚的纱布,纱布周围的皮肤红得有些病态。
床前有个丫鬟正给他换药。
他满身都是伤,被白纱布裹得像木乃伊一样,丫鬟擦了擦额头的汗,丢了纱布坐下喘气:“累死我了。他们真不是东西,把这活儿丢给我!”说着还打了小喏一下。
我气得肚子都要炸了,又不敢挑帘进去,不然非狠狠教训那丫头一番不可!可是我怕惹恼织锦,我惹恼了他,小喏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我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气,将帘子放下来,走到外面。
他背对着我,不知看着什么,手放在身后,听见我出来,回头道:“走吧。”
我站在院中没动。
他走了两步,发现我没跟上去,就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这和我们的协议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说过要让小喏有伤就治、不病就医,可是现在……现在虽然也在治病,可那些人根本不尽心,还有这住的地方,连茶水都没有,上上下下就只有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他是伤员,还是重伤员,这点人怎么够?还有我刚刚听丫鬟嘀咕的,这活儿根本没人愿意干,想必她做得也敷衍得很。”我顿了顿,走到织锦面前,“织锦,我们不是说要好好过吗?那你能让我对这边放心吗?不然……”
“不然怎样?”
我想了想:“不然我心里放不下他,又怎么将你装进来?”
他看着我,似乎在考虑这话的可信度。最后他招了招手,院里候在一旁的小厮立刻上前。
“叫人来把这里打扫干净,一应生活用具一样都不能缺。告诉院子里管事的,把人给我伺候好了,若有半分差池,他就是脱层皮也难辞其咎!”
小厮被沈织锦的脸色吓得直道“是”。
“你满意了吗?”
我点点头,向小厮道:“再麻烦你,屋里的病人一定要伺侍好,药材方面要什么直管找殇管事拿,就说是沈庄主允了的。”
小厮:“是。”
我看着织锦笑了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湖里结了莲藕,不如我们去游湖,顺便摘点莲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