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碧侠以武当名义参加武林大会,存了心思结交四海豪杰、见识无恶不作的魔教教主殷无恨。他师父张鹤心是现下武林第一人,师弟张玉霄又是雄霸一方的蜀王,自然胸襟宽广抱负远大。虽在人前面面俱到恭谨有加,实则连武林盟主都未曾放在眼里,此时更当司徒雅是个薄命相的谄媚纨绔,唯恐这人利欲熏心缠上他,往后四处炫耀,有损武当和他的名誉,逗罢了就不再搭理。
一干人等貌合神离入府,用罢素斋,张碧侠赠了司徒庆一匣武当的名药王龙芝,便往套院厢房歇息打坐,只盼殷无恨能赶上这武林大会,与他会一会。这夜里司徒府忙得不可开交,不少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侠士陆续赶至,厢房都安排的满满当当,人来人往,热闹更甚腊月初七挑选暗卫时。
司徒雅看得无趣,这热闹再热闹,也和他这武功尽失的二公子没丝毫干系,只觉正派寒暄起来,果然沉闷聒噪,说来说去,无非是讨伐欢喜教那点事。这些豪雄昔年以众敌寡,与殷无恨车轮战,到此时竟还自鸣得意,仗着人多势众,直道只要齐心协力,魔教不足为虑。
司徒雅听得眼皮直打架,和暗卫九早早回房,彼此收拾伤势敷药,为翌日的武林大会养精蓄锐。
两人都绝口不提两百万两白银的事。暗卫九替司徒雅掖好锦衾,就抚灭了烛火,尽忠职守跃上横梁守夜。屋内一片静谧,司徒雅侧身倾听,只听见院外朔风吹动竹林的动静,默想,暗卫九藏身的本事果然比暗卫一好,即便是一流高手进来刺探,也未必知道暗卫九藏身何处。倘若不用内功去凝神分辨,他也错觉这屋里就他孤零零一个人。
“暗卫九。”司徒雅唤道。
暗卫九答道:“属下在。”
隔着满屋蒙蒙夜色,司徒雅又道:“暗卫九。”
暗卫九沉稳道:“属下在。”
司徒雅掀开锦衾道:“榻上冷,来暖床。”
暗卫九领命,利落解了衣袍放在榻下,又将短刀放在触手可及之处,这才谨慎躺在司徒雅身侧。
司徒雅往里让了让,关怀道:“侧着睡,别压着鞭伤。”
暗卫九不敢背对司徒雅,只好和司徒雅面对面侧躺。这般近到热息拂面,他默默调住内息,以免司徒雅呼吸不畅。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忍不住要换息,他正想侧头,冷不防司徒雅突然伸手,将他后背捞紧。
“……”暗卫九猜想司徒雅睡得还未安稳,就强撑着一动不动,只待他睡熟再换息。
过了片刻,司徒雅再无动静,似已酣眠。暗卫九缓缓调转身形,未及挪动分毫,司徒雅冷不丁将腿压在他身侧,牢牢固定住他,微凉的脸庞也顺势蹭了上来,与他贴得亲密无间。
暗卫九更难以喘息,神使鬼差想到,以他这位小主人的睡相,成家立业之后,极可能将家室活活闷死。转念又觉这想法有失恭敬,只是窒息至此,脑子里一塌糊涂,难以坚持,又必须坚持。他只好转移注意力,思索往后司徒雅娶妻的情形——到时候,他若是在横梁守夜,司徒雅和司徒夫人在榻上相拥而眠……司徒夫人闷得窒息了,他就必须想出既不惊动司徒雅、又可以救司徒夫人的方法。但是男女授受不亲,那时他八成是在门外守夜,这样一来,事情就会更加棘手。
暗卫九未雨绸缪想着,半晌才觉嘴边湿热柔软,是司徒雅在舔他的唇。
这下知道司徒雅并未入眠,暗卫九却愈发不敢换气,只能闭眼假寐,岿然不动待司徒雅舔完。渐渐地肺腑撑过极限,就忘了呼吸这回事,只觉那缓慢温存的舔舐,近在咫尺,无比轻柔,舌尖撩得他唇面发痒。无法舒缓的细微痒意,一遍一遍传至周身,牵惹得腿间也一点点苏醒。安宁之际,兀自反省定力越来越松懈,只想那难耐的舔舐给个痛快,哪怕是啃咬,也好让他别这么痒。
司徒雅似明白暗卫九所想,狠吮住他的唇,将舌深入几分,低声含糊道:“张嘴。”
暗卫九依言行事,不遑换息,下身已让司徒雅握住揉弄,局促之余,又让那侵入唇齿的舌缠得发窒。“小……”他想唤声小主人,才发觉这般是无法说话的。这一出声,司徒雅吻得愈发紧了,将他那点卑微的尾音吞噬,略一用力,在他舌上咬了一记,继而再次温柔下来,撤身些许,惫懒地描绘他的唇。
暗卫九的嘴唇已让司徒雅吮得麻木,待麻意消退后,那舌尖缓慢撩拨的痒意又传来。
司徒雅不再揉捏暗卫九发胀的雄风,就这般毫不费力地侧枕着,无休无尽地舔舐着,体会他咬紧牙关抿紧嘴唇忍耐的力度。偶尔累了,就歇息片刻,若即若离继续,如此反复,估摸有一个时辰,自觉玩够了,噙住暗卫九的唇狠咬一记,准备告一段落入眠,哪晓得这一下激得暗卫九浑身发僵,虽好似竭力稳住未动,身形却紧绷着隐隐痉挛。
司徒雅心念徒转,下意识往暗卫九腿间摸去,那处尚还饱满,留有痉挛的余韵。他难以置信,拢了那烫热的根底往上捋,捋到顶端时,那股滑腻的热意就落在了他掌心。他不过是想教暗卫九亲吻,怎料暗卫九竟然动了情。当下亲了暗卫九一口,好奇道:“这么舔来舔去,感觉很好么?”
“……”暗卫九脸颊发烫。也不知舔来舔去的感觉到底好不好。
顾及翌日是武林大会,司徒雅打住兴头,不再折腾暗卫九,揩净了指掌,就抱着面红耳赤的暗卫九安然入睡。在他看来,对魔教口诛笔伐的武林大会很沉闷无趣,三教九流群英荟萃也很无趣。然而群雄要讨伐的所谓魔教教主,其实就在武林大会之中,这就稍微有趣了。
第三十三章
这朝的武林大会,分为武会和文会。
每年到了孟春桃始花、鹰化为鸠之时,五湖四海的侠士就聚集一处,按十八般武艺分门别类,各显神通,以武会友。这一年谁胜谁负、孰强孰弱,在武林盟主编纂的天下英雄榜中,一目了然。各大派的江湖地位由此定夺。称之为武会。
文会则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定期举办,以商酌武林大事为主。自打司徒庆担任武林盟主,这文会就通常设在益州南城门外。由府丁扯几里挡风的帷幔,迅疾绷出场地,四面八方用丈长的狼毫笔,以剑门剑法挥洒出各派名号。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龙威虎振、剑拔弩张的‘武当’二字。
但凡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案前都摆着一盏香茗,一盘糕点瓜果,椅上手炉毡毯一应俱全。
司徒庆作为武林盟主,坐在面北朝南的上席。左右是长子司徒嵩和次子司徒雅,身后镇着黑压压的戴斗笠、穿半臂搭护的暗卫营。群雄看向司徒庆时,不免要留意他一左一右两个儿子,只见司徒嵩穿着锦衣,发冠齐整,端坐椅中,自是四平八稳,仪表堂堂;司徒雅仍旧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外头披着件御寒的羊裘,领口袖边蓬绒舒适,全然没个武夫样子,正捧着范蠡的《商训》专心致志。
待人到齐,司徒庆稳步踱入帷幕中央,四面抱拳八方示意,向各路好汉说些奉承自谦的场面话。
司徒雅回过头,想看一看暗卫九所在,无奈暗卫营个个都是一般的打扮。伫立在营首的统管胡不思,见这二公子不分场合回顾偷窥,不由得干咳了一声提醒。司徒雅似有所悟,捧起茶盏,轻声关怀:“统管嗓子干么,吃些茶罢?”
众目睽睽,胡不思维持威严,不理会司徒雅——这公子拿他最得意的徒弟当余桃,想想都痛心。
司徒庆三言两语招呼毕各大派掌门,正要引出魔教重出江湖的大事,帷外忽地一阵马嘶,群雄侧耳听去,错杂的马蹄声后,又有上千官靴和陌刀柄震颤土皮的动静,竟将他们这帷场团团包围。
就在这时,一匹墨鬃怒翻的骏马骤然掠过丈高的长帷,群雄惊得幡然改色,纷纷拔刀相向。
但见那据鞍提缰之人似笑非笑,紫冠骁靴,裘马扬扬逡视场内,最终睇向司徒庆,颐指道:“盟主不必介怀,说到哪一段了,尽管往下讲。”说罢,自顾自抱了怀中的季雁栖翻身及地,牵着马儿优哉游哉往武当席中走去。
这一下全场窃窃私语,不少人揣测这喧宾夺主的狂徒是谁。司徒庆久居益州,识得他是蜀王韩寐,又知道他有个武当的身份,当下付之一笑,着人看座,出言向众人引见。
武当席中,张碧侠欣然迎道:“师弟。”
韩寐携了季雁栖,至于张碧侠身旁,漫不经心道:“师兄。”
群雄愕然,这才知道他俩是享誉江湖的武当双璧。两人对视几许,抱个满怀,狠狠互拍一阵。抱够了,张碧侠瞄了眼牵马的季雁栖,义正词严道:“师弟你来参加武林大会,怎还带个畜生?”
季雁栖脸色霎时很好看,碍于对方是武当第二号人物,敢怒不敢言。
韩寐顺了顺骏马乌亮的毛皮,笑道:“喜欢么,这匹大宛马名为紫电,乖巧得很,师兄拿去使唤。”那黑马咴了声,听韩寐唤它名字,抖抖耳尖蹭韩寐的肩颈。张碧侠看得心动,顺势摸了摸低垂的马首,爱抚一阵,令人牵了去。这才引韩寐和季雁栖入座,一边破橙给韩寐吃,一边听武林盟主说道。
司徒庆道:“不才德薄能鲜,盟主一位,本是力不胜任。这些年承蒙九州英雄重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惟愿天下英豪和衷共济,江湖太平长安。然而,天不遂人愿,近来魔教死灰复燃,频频作乱。诸位朋友想必已采听风闻,唐门家主唐奇龙、梨花枪范冲等近十位好汉惨遭其毒手,全身三百六十穴道为人贯穿,如此惨无人道的行径,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些不明就里的江湖人士,听到此处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议论。青城、峨眉、崆峒等派却一片沉静。司徒雅眺向武当席中,只见韩寐揽着季雁栖,正等张碧侠剥橙瓣来吃,师兄弟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我武林中人,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大义斩头沥血。而况今日朋友有难,你我置之不理,他日祸事临门,岂不是要失道寡助束手待戮?因而,还望诸位朋友联合起来,齐力同心,铲除魔教!”
崆峒派席中有人冷笑道:“盟主,道教是教,佛教也是教。你一直说魔教魔教,不知这魔教到底是什么教?你说它是魔教它便是魔教,你说它杀了人它便杀了人,老夫真怕哪一天,道教也成了盟主口中的魔教。”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那人眼露精光,绾着道士髻,蓄着山羊须,一身白底黑边长袍,案前放着两柄弯如蝎钩的子午鸳鸯钺。崆峒派以奇兵利器见长,擅用这子午鸳鸯钺的,是其掌派人风落影。
韩寐听得拊掌,正要施展缠夹不清的本事,插嘴煽风点火,却皱眉让张碧侠塞了一嘴橙子。
司徒庆处变不惊,反将一军道:“清者自清浊自浊,崆峒派素来行端影正,即便有奸人想指鹿为马,诬陷崆峒派是魔教,江湖中也无人相信。风老弟又何必作践自己,非要和魔教混为一谈?前些时日丹山镇夜战,不少朋友耳闻目睹,按那歹人所用的武功推断,始作俑者,正是二十年前无恶不作的欢喜教。”
群雄倒抽一口冷气。欢喜教无疑是魔教,教中供的是欢喜佛,宣扬纵欢逞欲,迩后才能得佛智。不少侠士惨遭亵辱,服下千欢断绝散,落得声名扫地生不如死。教主殷无恨更以靡靡琴音见长,一招勾魂摄魄,能以琴弦穿人百十要穴。孰料这魔教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又出来作乱了。
司徒嵩想起那夜殷无恨贯穿他手筋脚筋,仍是心有余悸瑟瑟发抖,忍不住一把抓住司徒雅的手,用力握住稳定心神。司徒雅轻抚他的手背,想抽回手来。司徒嵩突然低声道:“二弟,我们逃。”
司徒雅不明所以:“大哥此言何意?”
“父亲和殷无恨公然作对,没有好下场的,”司徒嵩忐忑不安,“大哥不忍心看你受连累。”
司徒雅嗤道:“大哥真不知羞,明明和暗卫八好上了,却还要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
司徒嵩莫名其妙:“什么和暗卫八好上了,关暗卫八什么事?”
“你没和他好上,”司徒雅不容分说抽回手,“他半夜去库房拿玄参玉露膏作甚?”
司徒嵩气道:“天地良心!我这些时日一心挂念着你,哪有心情和他一个腌臢的暗卫乱搞?”
司徒雅轻描淡写道:“不论如何,大哥你仔细些。丹山镇那几夜,魔教来的蹊跷,都挑着防不胜防的时候夜袭,万一真是身边有魔教细作,色令智昏着了道儿,愚弟上哪为大哥叫屈去?”
这厢两个司徒公子说着不相干的,那厢群雄已众说纷纭,论起如何对付欢喜教来。
峨眉派的掌门人吴子虚叹息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二十年前讨伐魔教,我等已造下滔天杀孽。这般杀人安人,以战止战,何时才是个尽头。欢喜教若是一心复仇,不牵连无辜,老夫当自断经脉,为峨眉派了结这孽业。”
“不可如此!”与峨眉派交好的豪雄慌忙制止,却见头发花白的吴子虚已安宁阖眼不复作声。
峨眉派顿时乱作一团,簇拥着气息全无的掌门人,泣不成声。众人以为吴子虚只是说说而已,见此阵仗,均是一呆,待回过味来,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司徒雅默默看着,内力骤至听宫穴,但听得吴子虚奇经八脉次第闷响犹如帛裂,便依言在心底将峨眉派的血债一笔勾销。如此一来,就剩下青城派掌门步白秋,和武当派掌门张鹤心,可能知道当年不知所踪的九如神功的下落。
武当派的张碧侠和韩寐满嘴橘汁,漠然观瞧——他俩的师父曾讲过,这峨眉派的吴子虚,是个想不开的书呆子,昔年曾苦心规劝殷无恨向善,劝来劝去动了凡心,再无心悟道,后来领了师命,去铲除欢喜教,以断绝红尘牵挂。大获全胜后,和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一起将殷无恨囚禁起来,拷问千欢断绝散的解药。那几人撺掇吴子虚率先折磨殷无恨,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群雄为吴子虚鸣不平。许多没见识过欢喜教的侠士,本不觉这魔教如何,此时见峨眉派掌门活活被魔教逼死,又想到前几日唐门家主惨死,一时间人人自危,要司徒庆赶快拿出个对策,主持公道,将欢喜教揪出来,杀而后快。
司徒庆豪情顿起,气发丹田,语调沧雄有力:“现如今,欢喜教已不在酆都鬼城安身。至于究竟藏身何处,有劳诸位朋友布下天罗地网,仔细打探。但凡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尤其是手系银铃的黑苗族、负琴的红衣人,一并留意。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此同时,不才将派遣手下暗卫营,护各派掌门周全。”
韩寐心不在焉听着,捧起茶盏暖手,不防季雁栖一动,茶盏跌地摔个粉碎。
韩寐斜对面的青城派席中,有人闻声而起,纵声大笑道:“司徒老儿——当年你杀害你剑门七十一师兄弟,栽赃给欢喜教,口口声声除魔卫道,却伺机夺取武林盟主之位!今日又想故技重施,贼喊做贼!真是时无英雄,而使你这等竖子成名!”
第三十四章
青城派突然翻起剑门旧案,说道剑门其实亡于自相残杀,而罪魁祸首,正是剑门幸存的弟子司徒庆。比起欢喜教重出江湖的消息,这无稽之言,更令群雄震惊,倘若真是如此,司徒庆为了当武林盟主,丧心病狂杀师灭祖,又嫁祸给欢喜教,以博得武林同道的同情,光是这心机,就让人不寒而栗。
季雁栖忙不迭替韩寐揩拭袍角的茶渍,余光不动声色打量司徒雅——父亲为人中伤,司徒雅和司徒嵩同时起身,不同的是,司徒嵩下意识盯住青城派,而司徒雅竟然直直望了过来,似在看他。
韩寐收到司徒雅谴责的目光,低头拍拍衣摆道:“天大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