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出书版)+番外 BY 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  录入:02-05

没过几日,古老爷果然带著家眷回乡去了,还带著百万和瑞宝,瑞宝倒是欢喜,只是百万心里有些闷闷的,也不知道为了甚麽。

百万跟著车出城,走了几步,听到半空中的鸟鸣一掠而过,就好像心里突然被人扯了一下似得,不由自主的就回头朝身後的天空看。

身边的瑞宝笑著同他说,「看甚麽,难道有相好的留在城里?」

百万听到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的说了半天,这才回过身来,呸了他一口,说,「你以为哪个都像你,只晓得那档子事!」

瑞宝叹气,说,「要不得,要不得了,这才没几日,就连瑞宝哥都不叫了!」

百万撇撇嘴,眼珠一转,突然笑眯眯的说,「瑞宝哥。」

瑞宝知道他的鬼心眼多,当下就说,「你别叫,我也不敢答应,你想怎样?」

百万委委屈屈的说道,「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我觉得心里怪难过的,走不动路了。」

瑞宝连忙抬手,「你坐上来,我走路,这成麽?」

百万这才露出笑来,大方的跳上车去,他买了几个莲蓬,抱在怀里,一边哼歌一边剥著吃。

他刚才听一只鸟儿说,「真了不得,我听人说衡山君娶了龙女。」

另一只哪里信他,「金翅鸟和龙族不是天生的对头麽,他怎麽会娶了龙女,别是你听错了罢?」

那只便急忙的发誓赌咒,说,「这消息实在不假,城里都传遍了,听说衡山君这次受伤回来,便在天帝面前说愿意斋戒,非要娶那龙女不可。」

另一只大惊失色,就说,「那不是要了他的命麽?」

那只就酸溜溜的说道,「那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操得这是哪门子的閒心?」

百万心里想,衡山君是哪个?想来是天上的神仙罢。这鸟儿也实在长舌,专门传这些八卦。

百万听著閒话,慢慢的吃著莲子,莲子其实都老了,一点儿也不好吃,还苦得厉害。

瑞宝从老爷的车里下来,见到他这贪吃的模样就笑话他,「这时候的莲子都老了,你吃得苦了可不要到哥哥面前来哭。」

他又不是头一次吃这样苦的莲子,百万想。

可他上一次吃到这样苦的莲子是甚麽时候呢?他怎麽想也想不起来了。他的心里空空的,好像被人挖掉了一大块似的。原来少了甚麽是这麽的难受,他这时候才觉得痛了,可又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瑞宝看著他就著了慌,说,「唉,你别哭,你哭甚麽呀?」

百万慌忙的揉著眼睛,说,「沙子吹到眼里了,没甚麽。」

瑞宝半天没吭声,最後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等到了乡下就好了,那里天高皇帝远,哪个也管不到我们了。」

他点了点头,抓著手里的莲蓬,靠在马车上。

他听到瑞宝轻声的嘟囔著,说甚麽如意吉祥,唉,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罢了。

他慢慢的在心里咀嚼著这句话,只觉得没有一个字不是苦的。

马儿咴咴的叫著,他心想,我也不求吉祥如意,我只求……

我只求从今往後能过个安稳日子罢。

他扔掉了手中的莲蓬,对瑞宝说,瑞宝哥,我靠著你睡一睡。

瑞宝打著哈欠说,睡罢睡罢,睡醒就到家了,到家咱们继续睡!

百万笑嘻嘻的闭著眼,马车虽然颠簸,他却睡得香甜。

梦里有个女子在他耳边轻声的吟唱: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那声音那麽的熟悉,彷佛陪伴了他许久,可那歌声又是那麽的悲伤,让他在梦里都忍不住流下眼泪。

莲子太苦了,他松开手,原本握紧在掌心的莲子都落在了尘土里,转眼就没了影踪。

身旁掠过一阵儿香风,好像有温柔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声的对他说,好弟弟,我走了,别难过。我不求长生,只愿无悔,你不必为我伤心。

那些轻柔的声音彷佛娇嫩的花瓣,很快的就被秋风带走了,百万在睡梦里情不自禁的喊道,别走,别走!

泪水模糊了他的脸,他却陷在梦里醒不来。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麽多称心如意呢?

他甚麽都不记得,却知道马蹄声声,带他越走越远,这一离开,就不知何日再能归来了。

他也有三愿。

却不知究竟能否尽如人意。

——待续——

下册

文案:

他只是受人之托,来这山里采药罢了。

却遇上了这个奇怪的卖货郎!?

这个可恶的卖货郎,老是把他错认成他,

明明一点都不像,真搞不懂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他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可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这卖货郎似曾相识?

糟糕,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

喜欢上了这个坏脾气的家伙。

当他毫无防备的被往事淹没,

多年前那段苦涩又充满痛苦的恋慕,

如今又该如何抉择?

「你为我做了这许多的事,有没有後悔过?」

「幸好,到了最後,我还是没有错过你。」

第一章

那已经是许多年後的事情了。

就连瑞宝也变成了须发花白的老者。

唯有他,仍旧是当初站在书画铺前的模样,丝毫不曾改变。

春天桃花开的时候,瑞宝生了场病。连连的咳嗽,瞧了几个大夫,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拖著拖著,好端端的竟然咳出血来,结果转天就被脸色发白的儿子连哄带骗的骗去了庙里进香,还是下人拿了软轿抬去的。

百万在家里陪著发病的少爷,没有一同去,可也出了好些香油钱让人捎去。

没想到瑞宝从庙里回来之後,病竟然越发的重了,百万去瞧的时候,心里也暗暗的觉著不妙。

瑞宝大约也是上了年纪,心里也有些放不下,再去庙里拜了拜,求了个不知道甚麽的签,竟应了他的心事,病得越发厉害,倒弄成了个不治之症的样子。

瑞宝把儿子撵出屋去,有气无力的叫他过来。

百万小心的说道,「瑞宝哥,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才是正理。」

瑞宝要坐起来,百万连忙去扶。

瑞宝说,「我有句话要跟你讲。」百万的心里咯噔一声,就想,该来的还是要来。

瑞宝对他说,「我和老爷有件事很是对你不起。」

百万没吭声。

瑞宝眼眶有点红。上了年纪的人,又生著病,坐都坐不起来,说句话就气喘连连的,眼巴巴的望著他,就等他开口。

百万半晌才说,「古家待我不薄了,这样也挺好的。」

瑞宝咳嗽了半天,百万给他顺了顺气,他才又说,「骗你入府的事,我从来没有後悔过。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想著甚麽行善积德的事,只是有一件我却觉著亏心,还得告诉你。你那时还有个亲姐姐,自幼卖在曾府,你随我们回来的时候,听说她就已经不在了。」

百万安静了好半天,才低声的问说,「那她葬在哪里?我也该去瞧瞧。」

瑞宝摇头,说,「这我可不知道,当年的事……唉……我和你说这话,为的不是别的,是你还有一个外甥。他那爹爹从前做惯了公子哥儿,一身的习气都不大好,虽然本性倒也不坏,只是苦了那孩子。我原本想著等他出息了,再等少爷娶了亲,就叫他接你出去。你总是这样,也不老,也不死,留在府里也不是件好事。我在的时候还成,我若是不在了,只怕你被人绑了见官,说是妖邪作祟都不一定。」

百万笑了一下,说,「少爷这个样子,哪里有好的一日?你若是不在了,我就进山里当仙人去。」

提起古家这个少爷,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少爷刚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与旁人一般无二,并不是个傻子。

可後来不知道怎麽了,就变得痴痴呆呆,痛了也不知道哭,冷了热了也不知道叫唤,连爹娘都认不出。古老爷亲自抱著儿子去了空云寺,那寺里的老和尚只说除非遇著福厚的人,不然这孩子是养不大的。又叫他虔心礼佛,多为儿孙积福。古非那几年散去了无数的钱财,只为儿子能平安长大。原本以为是自己德行有缺,才连累了儿子,哪里想到後来那寺里的执事监守自盗,被官府捉拿住,竟然供出了一件事。原来那老和尚是图了他家的钱财,也不知道使得甚麽妖法,竟然将少爷的魂魄拘走了。

只可惜那和尚用心歹毒,将幼儿的生魂拘起,小孩的魂原本就不全,哪里禁得住他的妖法,到了那个时候,都已经散尽,救不回来了。

古非到死心中仍旧无法释怀,在病榻前捉著儿子的手泣不成声。

百万後来想想,便觉得天道果然不公。

少爷虽然傻,性情却率真可爱。他那时觉得,世间的人心思各异,瞻前顾後,其实说到底,却都不如一个傻子。

至少傻子不知道饥和饱,不知道痛,也不知道苦。

古非纵有家财万贯,却算不到他的儿子会变成这样罢?

百万想了想,又说,「若是少爷实在没人看顾,我领他去山里过也好。」

瑞宝被他气得又咳了起来,百万只好又给他顺气,瑞宝咳得声音都变了,半天才说,「先不说少爷的事。我今日去庙里进香,遇著个熟人和我说……唉,说你那小外甥放著好端端的功名不去求,竟然去衡山当了道士。」

百万愣了愣,衡山,怎麽倒好像与他有甚麽干系似的,听著就让他心里好像被甚麽东西扯了一下似的。

可他却说,「那也是他的缘分。」

瑞宝气得想拿拐杖打他,说,「这算甚麽话,若是被人拐骗了去的呢?你这个做舅舅的,怎麽也没个舅舅样?」

百万招架不住,只好应虚了两声好,然後又问说,「我去了衡山,那少爷怎麽办?」

瑞宝叹了口气,说,「我听人说衡山里有一眼玉姑泉,泉边生著株千年的老茶树,家里有病人的,求了那茶树的花叶回来,灵验得很。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爷不在了,少爷虽然保住了命,可总是这麽痴痴傻傻的也不是件事,我也快入土的人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去看你那外甥,也帮我拜拜那茶树仙,求些花叶回来给少爷吃吃看罢!」

百万这才晓得他说这一番话的缘由,却也不恼,觉著理所当然的一般,点了点头,就应了下来。

就因为瑞宝病榻边上的这一番话,百万便收拾了行装,离了古家,一个人去了衡山。

那素未谋面的外甥叫做曾梵。说起来也奇怪,听瑞宝说,原本那父子两人相依为命,虽然清苦,倒也过得去。可惜去年那人生了场大病,竟然撒手而去了。也是年岁到了,不该太难过。可办丧事的时候,曾梵也不知道是听了甚麽人的胡言乱语,竟然把家产都变卖乾净,说要去衡山当道士。

百万在心里叹了口气,若论是年岁,那外甥如今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麽还会做出这样不知轻重的事来?

想想就头痛,就算是真的见了曾梵的面,他也说不出自己是舅舅的话。

百万知道自己不记得从前的事,也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周围的人都一天天的老去,却只有他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好像不会老也不会死,在水里待多久都可以,还听得懂飞禽的话,这样的他,也许真的是甚麽妖邪也不一定罢。

春日里原本就多雨,百万心里又有事,便趁著雨在路边的茶摊上坐了下来。虽然喝了热茶,可身上已经被雨打湿,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向身边烧茶的小孩子问起了话,问他们云台怎麽走。

听说曾梵就去了云台的碧霄观里出家,去向这样明白,可不是要教人去寻麽?

哪里想到那小孩却摇摇头,说从来没听过这麽个地方。

百万呆住了,「那里有个道观,叫碧霄观的,难道没有?」

小孩子说,「没有。」

百万没了主意,瑞宝是不会骗他的,难道曾梵真是被人骗了?他又问,「那有没有一眼泉叫玉姑泉的?」

小孩子当时就怨恨的瞪著他,百万心里犯起了嘀咕,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瞪我做甚麽,难道问不得?」

倒是身边有人笑著同他说,「这位小哥问了也没用,去寻玉姑泉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回不来的,那路实在太险。所以这山里的人不叫那里玉姑泉,反叫罗刹泉。」

百万半晌没说话,若是这样凶险,倒不知他去不去得成。

那雨下得也久,缠缠绵绵,说小也不小,走出不远就能把人的衣裳打湿。

茶摊里有些人熬不住,结了钱就出去了,剩下的,则时不时的续茶,又要著点心果子吃著,一面说著閒话。

百万打问了半天,把玉姑泉打听了七七八八,心里才算有了底,想著先去那里探探再说。他在那里坐得久了,只觉得越发的冷,竟然比初冬的寒意还要逼人,喝乾了碗里的残茶,这就要掏钱走人了。

那时候从雨里走进来一个货郎。那个人似乎也是走了远路而来的,却只戴著斗笠,不穿蓑衣,身上都被雨打湿了。他的担子放下来,倒占了两三个人的位置,看茶摊的小孩子不乐意了,说,「喂,你把路让开。」

那个人把斗笠往上抬了抬,皱著眉看那孩子,百万听那小孩子的口气不好,闻声看去,正好对上那个人的眼睛,心口却猛得一震。

那双眼睛,竟好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那人见他望过去,便冷冷的看了过来,百万有些尴尬,慌忙扭过头来。那人拣了条空板凳坐下,和那小孩子说,「来碗糖水。」

百万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的看他。

那人腰间系著个玉坠子,倒有些惹眼,不像是便宜货色。百万想不太明白,俗话说的好,财不外露,这人不是明摆著招贼麽?

那人把玉坠子解了下来,细心的擦拭掉玉坠上的水气,然後握在手心里,一言不发的看著雨。

百万在心里撇了撇嘴,那麽宝贝,那就不要挂在外面,贴著肉戴不好麽。

茶摊里的人也是闷著,见有货郎过来喝茶,也要去凑热闹,翻看究竟有甚麽好玩艺儿可以挑挑。

百万原本就想走,可这时却心里一动,就静坐在那里,等围住那货郎的人都散开了,他才端著点心碟子坐了过去,笑嘻嘻的唤道,「这位大哥,我坐这里成麽?」

那人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快,但只是说,「你坐罢。」

百万把点心碟子朝他那里推了推,才说,「这位大哥,你见多识广,不知道听没听过这附近有个叫云台的地方?」

那人的脸色变了一下,仔细的看著他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地方?」

百万心中大喜,想,这人是知道的。

便说,「我自小离家,这才回乡不久,也没个依靠。听人说表哥去了云台的道观出家,就一路访来,想著见他一面。」

那人看了他半天,突然把手伸过来,露出那玉坠子,问他,「你认得这样东西麽?」

百万仔细的看了又看,那玉坠子是两条鲤鱼绞缠在一起的模样,怪的是,一条还是鲤鱼模样,可另一条,却彷佛是龙要从鲤鱼口中跃出一般,有些狰狞。

百万看得清楚,这才慢慢的摇了摇头。

那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却只是问他,「那你姓甚麽,叫甚麽,打哪里来?」

百万笑嘻嘻的答道,「大哥莫笑,小弟姓古,叫做百万,打从苏州来。」

那人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可不知道是想到了甚麽,眼里的光却又暗了下去。

那人安静了半天,终於开口道,「你的名字和我从前认得的一个人倒像,只是他姓金,脾气也活泼些。」

百万心里暗暗的咋舌,姓金的取名叫做百万,这人怕是想钱想疯了。但又笑自己,古百万与金百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百万接著他的话打趣道,「这也是缘分。若是再生得像些,只怕大哥这就要同我叙起旧来了。」

那人收回了玉坠,仔细的系在腰间,然後看著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著,突然慢慢的说道,「这世上没有像他的人。我找了他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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