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出书版)+番外 BY 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  录入:02-05

吴赐人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目光,淡淡的问道,「你是不是得罪过甚麽人?」

百万不知道这人为甚麽这麽说,就反问他道,「怎麽了?突然问这个?」

吴赐人眯著眼睛问他道,「你身上被人下过咒,你没知觉麽?」

百万哪里信他,却顺著话说道,「那还求仙师帮我瞧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吴赐人似乎不大高兴,说,「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麽?」

百万心里想,既然无碍,那你又提它做甚麽?只是脸上却还笑著,客气的陪著不是,说道,「是我说错了话,仙师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计较。」

吴赐人盯著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身上的咒有些古怪,我解不来,等那个老家伙回来再说罢。我先送你回房。」

百万在心里暗笑,心想这人装神弄鬼,一旦说要动真格,不就不行了麽?

可面上又不好露出来,只是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就有劳仙师了。」

两人一前一後,静悄悄的走在月光下,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山里阴气重,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凉意,百万一时忍不住,竟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吴赐人出来的时候也只穿著件短衫,见他身上冷,就把那件短衫解给了他,淡淡的说道,「山中夜里是比外面冷些,你若是要在这里久待,就叫明玉做几套衣裳给你。」

百万见这人丝毫不怕冷,倒有些稀奇,就爽快的接了过来,道了谢,又半开玩笑的说道,「他倒是甚麽都会。」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说,「是他自己学的,没人逼他。」

百万有些尴尬,心想,我又没有说你这做主子的苛严,做甚麽突然来这样一句。

吴赐人又说,「他心里有事,学些事情做,才不会乱想。」

百万心想,你同我解释甚麽?却也不好贸然的接话,只是暧昧的笑了笑。

吴赐人说是带他回去後面的厢房,可不知道为甚麽,这一路倒显得特别长似的,夜里有小虫子在草丛里不停的叫著,道边的柏树低垂的枝头刮到了他身上的外衫,吴赐人折了下来,递到他手中,说,「这柏枝的香气可以安神。」

百万有些尴尬,也不明白这人为甚麽突然对自己这样好,可不接的话似乎也有些尴尬,只好讪讪的接了过来,乾巴巴的说了句道谢的话。

吴赐人把他送到房门前,又不说请他先进去的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著他。

百万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吴赐人轻轻的笑了一下,彷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你长得并不像他,可不知道为甚麽,我却总觉得你有些像他。」

虽然这个人明明是在笑,可百万却觉得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开心。

百万的手抓紧了那件短衫,低声的说,「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从未见过你。」

吴赐人的神色没有甚麽改变,只是淡然的说,「你早些睡罢,明日还要甚麽,去问明玉要便好。」

百万也不敢回头,进了屋就把门关上了,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吴赐人要寻的那个人,叫做如意,才真是曾梵的舅舅。

看这情形,只怕那玉姑泉与这吴赐人渊源不浅,瑞宝叫他冒著那人的名前来,虽然是为了少爷,却也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再说了,吴赐人和明玉不都说了麽,说他其实长得也不像那个人。

百万便轻手轻脚的躲在门後,从那门缝里往外看去。

吴赐人站了很久才走,百万一直看著他一个人静静的往回走,月光落在他的身後,就好像一层薄薄的雪。

月光下,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特别的寂寞。

百万不知道为甚麽,心里突然有些乱。

夜里百万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儿也没有睡意,柏枝静静的躺在他的枕边,散发著淡淡的香气,百万突然生气起来,骂道,「安得甚麽神,明明熏得人睡不著!」

百万翻身坐了起来,在床上生起了闷气,想著他寻他的人,干我甚麽事,我都说了不是,他还站在我门前看甚麽?难道等我开门出去与他叙旧不成?

那件短衫被他叠得整齐,放在矮凳上。百万看了看那衣裳,又看了看床上的柏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暗火,越想越头痛,乾脆开了门,把那柏枝丢出门去,这才插上了门,气呼呼的爬上床,把被子一卷,闷头去睡,再也不去想七想八。那些事情根本与他不相干,想它做甚麽?

结果转天的清晨,百万是被一阵哐哐的敲门声闹醒的。他昨晚很迟才睡著,此时还未睡够,朦朦胧胧的爬起来开了门,看到明玉费力的拖著个木桶站在门外瞪著他。

「有人要我管你吃饭穿衣,」明玉气哼哼的对他说,「我说你到底给他灌了甚麽迷魂汤?」

百万揉了揉眼睛,不解的问道,「若要用钱,我给就是了?你何必说这样的怪话?」

明玉冷笑了两声,说,「我虽然看不惯他,但你这样糊弄他,难道就不觉得於心有愧麽?」

这话正说到了百万的痛处,他抿著嘴唇,很不自在的说道,「我都说了不是,他却还是疑心,我又能有甚麽法子?」

明玉讥讽道,「果然数你聪明,欲迎还拒,尾巴又藏得严实,连我都瞧不出。」

百万也有些动怒,说,「我也不敢劳烦各位仙家,等我寻到了玉姑泉,即刻就告辞回乡,不再叨扰。」

他当然不是负气行事的少年,寻玉姑泉的事,少不得还得这些人相帮,所以眼下只能忍耐些。

他看著矮凳上的短衫,拿起来抓在手里,暗自生了回闷气,可转念又一想,不如我先拿去还他,再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百万心里主意一定,就抱著那衣裳去寻吴赐人,不想两人却恰好在院子里碰上了。

吴赐人手里拿著斗笠,肩上挑著担子,正要出门的样子,看见百万过来,就笑了一下,说,「你起得倒早?」

百万见他这样客气,自己也不好发作,当然更不好说是明玉闹起来的,只是说,「我来还你的衣裳。」

吴赐人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说,「你放在那里,我晚上回来自然会去取。」

说完就要走,百万慌忙问他,「吴大哥,不知道那玉姑泉怎麽走?」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皱著眉说道,「那路很险。」

百万倔强了起来,说,「不试一试又怎麽知道?」

吴赐人沉吟了片刻,说,「那不如我带你去罢。」

百万惊喜万分,连忙的道谢,「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仙师了。」

吴赐人见他这样的焦急,似乎也有些为难,说,「不过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寻你罢,左右不过半个时辰。」

百万倒不好意思了起来,「若是方便,我就跟著您去可好?也帮您挑著些担子。」

吴赐人竟然笑了一下,望著他说道,「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去看我娘,你若是不嫌闷,大可跟来。」

百万心里犯起了嘀咕,有老母亲怎麽也不接过来一起住?

结果等到了吴赐人说的地方,百万这才明白过来。

那青冢四周都是槐树,周围围著白石,正中立著块碑文,写著安庆吴许氏之墓,不孝子衡山君立。

百万觉得这碑实在古怪,却又不敢胡言乱语,只是在一旁老实的等著。

吴赐人跪在墓前,安静的奠了薄酒,默默的磕了三个头。百万知道这人是在心里默祝,可看在眼里,不知怎的,竟然也有些感伤。

这人的母亲虽然不在了,却还可以祭拜。

而他却只有自己了,天地之大,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跪拜祭奠的地方。

吴赐人祭奠完毕,这才站起身来,慢慢的拍著身上的土,然後才同他说,「我带你去玉姑泉。」

百万慌忙的跟了上去,两个人在路上走了好一阵儿,却连半句话也没有。百万闷得厉害了,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也不知道人死後转世投胎是不是真的?」

吴赐人望了他一眼,说,「也不见得,也有些心有牵挂,所以在阳世间滞留不去的,也有魂魄飞散,在世间游荡的。再有些则是天人在凡间历劫,劫数过了,自然仍旧回天上去。」

百万听得笑了起来,说,「天人也有劫难麽?我以为只有妖怪才有劫难?」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头,说,「天人怎麽能和妖怪相提并论?」

百万听这人口气,心里就有些不快,却仍旧笑嘻嘻的问道,「那天人是不是也和凡人一样有欢喜哀愁,有贪欲,有痴念?」

吴赐人愣了一下,不大自在的说道,「或许罢。我认得的,大多都没有那些心思。」

百万暗暗的撇了撇嘴,却故意毕恭毕敬的附和道,「那是,一看就知道您是在这山里潜心清修的仙师。」

吴赐人停在那里,凝神的瞧著他,偏偏说道,「不,我在这里,只是为了要等个人罢了。」

第三章

百万不过是随意一说,哪里想到这人会认真起来,他不敢直视吴赐人的眼睛,慌忙的扭开了脸,打哈哈一般的说道,「那我祝大哥早日寻到那个人。」

吴赐人半晌没说话,两人走了一阵儿,他却又突然说道,「我想问你件事,不论你心里如何想,都照实答我,如何?」

百万心想,你就算问一百次,问一千次,我也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何苦来哉?

口里却笑嘻嘻的说道,「大哥请问。」

吴赐人放下肩上的担子,指了指路边的青石,示意他坐下说话。

百万心里犯著嘀咕,却依言坐下,等他开口。

吴赐人也坐在了他的身边,想了想,才对他说,「我娘还在的时候,我认得了一个人。他年纪不大,嘴巴却厉害,心思也活络,帮我了不少忙。」

百万心里想,这说的怕就是那个人了,却并不应声。

吴赐人微微的笑了一下,又说,「他虽然签了卖身契与我,但原本是有主人的,他那主人与我是死对头,所以我暗地里也有些疑心他。」

百万倒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是个道士,不想却是个下人。

吴赐人望著远处隐入雾气的山峦,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我那时受了伤,又有仇家四处寻我,以为熬不过去,所以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想著若是我死了,就让他留在那里帮我照看我娘。」

百万听到这里,心里隐隐一动,想,这个人还知道替娘亲著想,也算是个孝子。

吴赐人又说,「可没过几日,他就带著那件东西消失不见了,我在城里城外寻了好些日子,终究是不见他的踪影。」

吴赐人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但百万心想,这人怕是上当了,宝贝的东西还不好好的收起,随意给甚麽人?

吴赐人笑了一下,「我当时想,果然是被他骗了,便很生气。」

百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人为甚麽还笑得出来。

吴赐人见他一脸疑惑的神色,便问,「怎麽?」

百万老实的说道,「我若是你,气都气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吴赐人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才说,「你听我说完罢。」

百万哦了一声,便催促道,「那你快讲。」

吴赐人却不做声了,静了半晌,才问他道,「你有意中人麽?」

百万当即就有些脸红,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不是说你的事麽,怎麽扯到了我的身上?」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那个人说喜欢我,还在饭菜里做了手脚,想勾我动情,还以为我不知道。」

百万心里有些惊讶,想,这人相貌凡凡,居然还命犯桃花?

可这种下药之事毕竟让人不齿,百万也有些愤愤,便说,「这手段……有些下作。」

说完後才回过神来,惊讶不已的反问道,「他不是个男子麽?」

吴赐人愣了一下,说,「是男子。」

百万打了个寒战,勉强的笑著说道,「吴大哥,这是你的私事,就莫要再对小弟多讲了,我们赶路罢。」

吴赐人脸色也有些难看,却只是拿起了斗笠,轻描淡写的说,「那我们走罢。」

百万心里大怒,想著,哄我听了半天,却也不说清楚,我还以为是伯牙遇子期,哪里想到是这样不尴不尬的事。

走了半天,怒气才稍稍平息,偷看吴赐人时,又有些後悔,便讪讪的问道,「不知离玉姑泉还有多远。」

吴赐人头也不回,只说,「再走半个多时辰便到了。」

百万心想自己毕竟还有求於人,不该得罪了,便陪著笑说道,「吴大哥,我是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刚才若是得罪了您,可……」

吴赐人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的说,「不必解释了。」

百万被他这麽一堵,也是一肚子的暗火,心想,这个人的性子真是招人恨,怪不得孤零零的一个住在那种破落的道观里,连下人也不待见他。

两个人就这麽闷声不响的走到了半山,吴赐人突然站住了,放下了身上的担子,然後拨开了崖边的树枝,示意百万朝对面看。

百万连忙走了过去,吴赐人捉住了他的手,皱著眉说,「这边很滑,你小心些。」

百万不好挣脱,只好装作没看到,又前走了两步,再往对面一看,竟然吃了一惊。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里的人叫它罗刹泉。

泉是对面峭壁上的一眼细泉,泉水自岩缝中汩汩流下,在落到崖底之前便消失了。泉眼一旁有块斜突出来的青石,青石与峭壁之间斜斜的生著一株碗口粗的茶树,怕就是传说中极其灵验的那株茶树。

百万面露难色,问他说,「这如何去得?」

吴赐人面露疲色,问他,「你是要取那茶花麽?」

百万点了点头。

吴赐人并不看他,只说,「山中花时与外面不同,要再迟些时候茶花才开,你等到那时再来罢。」

百万没吭声。这话不管怎麽听都像是在赶人。

吴赐人瞥他一眼,「你是要取了给谁用的?」

百万老实的答道,「一个傻子。」

吴赐人没再追问下去,只说,「你若是不方便回去,就在观里住下罢,他们万一同你说了甚麽怪话,你只当没有听到。等到茶花开了,你去山里寻一个采蜂的人,叫他吊你下去便好。」

百万想要道谢,吴赐人却松开了他的手,仍旧挑起担子,一言不发的往回走去了。

百万有些尴尬的跟在他身後,突然觉得很丧气。吴赐人也不知道是在想甚麽心事,一直望著远处,也没有瞧见他走近。

百万鼓起了勇气快走了两步,正想和他再说两句,没想到吴赐人突然转过身来,两个人撞在一处,都摔倒在地。吴赐人挑的担子也翻倒在地,滚落了一地的莲蓬,还有些滚得远了,便跌下山去。

百万痛得直想骂人,可看吴赐人也狼狈的到在地上,满手是泥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哪里想到这一下会摔得这样滑稽。想想又觉万幸,幸好这人没有倒在他的身上,不然两个人滚下山去才真是死得可笑。

吴赐人自己站了起来,又拉他起来,百万故意扯住他不放,笑嘻嘻的说道,「我们两个倒也命大。」

吴赐人有些惊讶看著他,却没说甚麽。百万毫不在意的揉著磕著的地方,见吴赐人的神色还是有些古怪,便又对吴赐人说,「大哥你喜欢男子女子,其实与我没甚麽相干,方才是我少见多怪了。若是你还气我刚才的话,打我几下也无妨,只是不要气坏了身子。」

吴赐人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不必在意,我气得不是你。」

说完又把那担子仍旧挑起在肩上,百万看到他眼底的黯然,觉得很是愧疚,也不好再多说甚麽。两个人默然无语的走了几步,吴赐人不知道想起甚麽,伸手摸了摸腰间,突然僵在那里,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转过身来急切的在地上寻著甚麽。

百万见他这麽慌忙,也知道是丢了要紧的物事,便问他是不见了甚麽。

吴赐人焦躁的说道,一个双鱼的玉坠,麻烦你也帮我找找。

百万想了起来,那一日在茶摊躲雨时,他的确见过这人拿出一个玉坠来,後来这人还拿到他面前让他辨认,问他认不认得。

两个人在那里找了半天,草里也翻过,树下也寻遍,直弄得灰头土脸,却甚麽都没找到,吴赐人脸色渐渐发青,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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