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摔门出去,压着火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人影,最后还是在窗户口看到,小东西正抱着一大盆被单,往花园的绳子上晒呢,黑着脸跑到楼下,一把扯过花嘉倪手里的床单一扔,叱道:“谁让你干的,家里没喘气的了?”
花嘉倪吓了一跳,也知道苏锦心疼他,擦擦脸上的水,笑着摇摇手,“我也没事,就把屋的被子什么的拿出来洗洗晒晒,不然时间久了盖着不舒服。”
苏锦哭笑不得的叹口气,家里换洗的东西都专门雇人打理,每隔一阵都要统一清洗消毒,哪还用这么一件件的洗,这小傻子,手都搓红了,抬起胳膊把人搂在怀里,“笨蛋,我的老婆就算再不济,也轮不上给别人洗刷的份,你只用伺候我就够了,听到没?!”
花嘉倪心里一暖,听话的点点头,苏锦把人拉到餐厅,老爷子还没吃完,看这阵势,铁定是杠上了,一准来给那小东西出气的,苏程咳了咳,赶紧说让两人坐下吃饭,苏锦鄙夷的看看桌上的东西,他可不吃染了别人口水的残羹剩饭,阴鸷着眸子,冷言道:“大伯,有什么您冲我来,我皮实惯了不怕折腾,可就是他不行,您要是再这样,别怪我翻脸!”
“臭小子!就为这么个东西,连家人都不要了,啊?!翅膀硬了你!”
苏锦拽着嘉倪就往外走,家人?他的家人早就不要他了,花嘉倪才是他的家人,老人气咻咻的骂声被无视的甩在身后。
苏锦连夜开车回去,躺在床上,长呼了口气,还是自己家舒服,花嘉倪却没那么惬意,未来的路越来越暗了,让他找不到出口,苏家人的眼睛里写满了拒绝,可他真的放不开手,心想着哪怕多过一天也好。
日子一天天的燥热,生活平静的让人打瞌睡,整个城市都黏腻起来,像一个留着油水的热发糕,花嘉倪固执的奔波于各种招聘公司楼前,可一份份精心制作的简历就像打了狗的肉包子,再也没了踪影,苏锦倒是难得看得开,每天顶着剥削阶级的冷脸,时不时来一句:让他锻炼锻炼也好。可心思里,还是巴不得嘉倪能看清眼前局势,安心当他的苏太太。
转眼到了6月中旬,花嘉倪一早接了个学校的电话,又开始忙学籍档案的问题,办公楼里到处都是被扩招残害的人群,呜秧喊叫的收拾着4年中最后的青春,坑爹的学校,坑爹的社会,无非是几句抱怨,却映射出心里太多的无奈,这狗屁时代的接班人,真他大爷的不好当!
正失落呢,忽然被声浑厚的声音喊住,一个圆滚滚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嘉倪很有礼貌的问候几句,那人乐呵呵道:“在那里还习惯吧?新人进去,难免有不适应的,挺过去就好了,你可得好好加油!多给老师长脸啊。”
花嘉倪应和着点点头,说一定努力,老师一看高兴的竖起大拇指,脸上的褶子都笑平了,可劲儿夸他这学生是如何出息,花嘉倪心里闹腾的,酸也不是甜也不是。咱这伯乐好不容易夸够了,拍拍嘉倪肩膀,道:“像你这样毕业就能被苏氏看中的,咱学校真就找不出第二人,我看啊,那名额放弃的值!”
名额?放弃?花嘉倪有点蒙,赶紧追问,“当然是保研名额啊,你当初不是弃权之后就和苏氏签了协议了吗?听校长说那苏氏的老总可是点了名的要你呢!而且还出资给建了一栋教学楼,啧啧,真是了不起啊。”
花嘉倪越来越听不下去,他怎么对所有的事情都无从知晓,他日夜苦熬的努力竟就这么放弃了?打死他都不信!脑子里全是苏锦的影子,绞尽脑汁想想,苏锦却是让他签过一个什么,可那不是实习表吗?
花嘉倪手心一阵阵发寒,脸都气白了,恨不得立刻冲到苏锦面前问个清楚,他怎么能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自己!难道这就是他的爱?!
从学校出来,花嘉倪只有一个念想,他要亲自问个明白,他什么都能容忍,唯独欺骗不行,无论善意还是恶意。
匆忙回到家,屋里空无一人,这才想起苏锦还在公司,可他等不及,所有的怨气都快把他撑破了,正准备出门,门铃竟莫名的响了,推开门,身材彪悍的男子旁,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苏锦的大伯。
老人上下打量一番,径自走进屋,花嘉倪赶紧退到一边,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打心眼儿里恐惧,“坐吧,”老人全然一副自己家的样子,最先开了个头,看嘉倪小心翼翼的坐好后,再次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找你的目的,苏锦是要成家的人,和你不一样,他是苏家的希望,你们那些情啊爱啊,我不懂,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着想,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对他,可你又能给他什么?
你连最起码的孩子都不能给,这不是害他嘛!“
花嘉倪眼眶蓦地红了,急声辩驳道:“……他,他说有我就够了,其他的他不在乎,我们能在一起就行,……我不会害他,实在不行,我们会领养一个。”
老人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顿时大笑起来,末了,搔搔青白色的头发,“领养?别做梦了小傻子,苏锦那都是骗你的,他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和你领养的,他当然不在乎!那小子可浑着呢!”
“你胡说!他才不会!你是破坏我们感情的,我才不会信,你走吧!”
花嘉倪尖利的叫道,老人看他要去开门,脸色一下子凌厉起来,傲慢的抬起手,身后的人很麻利的把一叠东西擎上来,“先别急着赶我,看看这个吧。”
说着把一叠纸片扔到花嘉倪脸前,花嘉倪霎时愣住了,心口轰地一拳打的他四分五裂,再也说不出话来,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纸片飘的满地。
老人呵呵一笑,把化验单一张张归拢收好,起身道:“预产期是明年3月,到时候记得来喝杯喜酒啊。”
人什么时候走的,花嘉倪已经不知道了,他双手握成拳头,青色的筋脉张牙舞爪的盘虬在惨白的血肉里,泪水倾泻的一塌糊涂。
花嘉倪连鞋子都没换就直接去了苏锦的公司,哪怕就是到了现在,他还是选择不去相信,他还是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的解释,来继续支持着他不去死心。
公司的人鲜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心里颇为好奇,但又介于他和老板的关系,自然不好上前阻拦,只是仅仅才一个月,怎么就狼狈成这样?估摸着是被玩腻甩了,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这样子来找老板的人还真多,刚才不还上去一女的,样子比这还惨,跟难民似的。
花嘉倪此时就跟注了鸡血似的,两眼的红血丝,顶个大脑袋就奔苏锦办公室了。
苏锦靠在沙发上,腿往桌上一敲,烦躁的蹙着眉,“我家里那位都要闹翻天了,我又不是开善堂的,你还想怎么的?”
女孩一看那么决绝,眼泪刷的下来,一个劲的求他同意,苏锦听她在那嘤嘤的哭,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早一脚把人踹出去了,他实在搞不懂怎么摊上这么一位,为了救自个男友,求着别的男人结婚。
“我这都够乱了,你现在又这样,算怎么回事!婚我是不会结,你趁早死心。”
女孩咬着嘴唇手指攥着衣边儿,好像有什么难启齿的一样,良久,忽地抬起头:“可是,我已经,有孩子了啊!”
苏锦一口茶整个喷了出来,这他妈的就更不能娶了,好家伙,这要是传出去,别的先不说,光是他都别想好好活!
“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是上个月你回哈尔滨,那天来我家,”
女孩说的支支吾吾,苏锦听的那叫一个纠结啊,恨不得掰开她的嘴,让她说清楚点,女孩说了一会儿,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哭,女人啊,就是麻烦,可他偏就遇上了个大麻烦!这算什么?那孩子爸是有多他妈经血进脑,就算9年普及教育的生理课白学了,那岛国的文化交流也该懂吧!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弄出这么个倒霉催的结晶体!
“多久了?”
“2周多了,大概明年3月的预产期。”
苏锦闭着眼,头往后一倒,他实在不好说什么,到时候人是夫妻双双把家还了,他呢?嘉倪要是跑了,他又怎么办,难不成他也弄个怀孕,把人劝回来?!
“兰婉,这忙我帮不了,你别在费精力了。”
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拽住苏锦胳膊,噗通就跪下了,嘴里跟中了魔似的念叨:“你一定能帮我,一定能的,你跟嘉倪说说,他那么好,会体谅你的!你就看在孩子面上,帮帮我!要不,我去跟嘉倪说,求他同意,不会麻烦你什么,真的!只要结了婚,你们还能继续在一起。”
苏锦都想求她饶了自己,让他跟嘉倪说,要跟别的女人结婚,那不是断他活路嘛!再深明大义也不行啊,赶紧把兰婉拉起来,执意道:“这事我不同意,他更不会同意。”
“我同意,”
门被缓缓推开,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苏锦后背一僵,无措的看着门外哭的满脸是泪的嘉倪,“我同意了,别再为难自己,明年我会去喝孩子的满月酒,”
可他这哪像是同意的样子,苏锦推开兰婉,几步走到花嘉倪身前,“嘉倪,我,我不结婚,我就跟你在一起,你误会了!”
误会?这还真的是误会,让他活活的误会了半年,难道非要等到孩子都长大,每天围着苏锦身边甜腻的喊一声爸爸,他才会放弃吗!花嘉倪摇摇头,他累了,他承认他败了,败给了世俗,也败给了自己。
苏锦额头都急出汗了,他不知道嘉倪什么时候到的门口,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听起的,“嘉倪,我不会和她结婚的,那孩子也不是我的!”
啪!
苏锦瞪着赤红的眼睛,不可思议的摸着发麻的侧脸,花嘉倪愤恨的看着他,为什么如此陌生,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喉头滑动,想把心痛也一并吞咽,半天才幽幽的说道:“……苏锦,我真的累了,你结婚,我不缠着你,现在咱们就,分手吧。”
苏锦眼睛猛地睁大,面如死灰,他拼命抱住企图挣脱的花嘉倪,不能让他走!花嘉倪肝胆欲碎,胳膊肘一下猛顶在苏锦的腹部,趁着他松力的一刹那,疯的似的逃走。
靠在空荡的电梯里,花嘉倪捂着嘴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别傻了,忘了他吧,梦醒了,总要回到现实里。
第六十一章:逃离
苏锦一脚踹在旁边正显示维修的电梯门上,看着频频下落的显示屏,气得他转身冲到走廊尽头的员工电梯,心急如焚的追到楼下,哪还有花嘉倪的人影,苏锦脑子嗡的一声,顿时觉得脚底下没了根基,整个人就跟踩在棉花包上似的,腿肚子都要转了筋。
“良庆!嘉倪跑了,赶紧带几个人出来!”
忙乱的吼了一声,咔的挂上电话,箭步如飞的拐进停车场,良庆还在外边逍遥快活呢,得!这口气,估计又闹别扭了,这都跑了第二回了,怎么弄的跟人贩子似的!
苏锦开着车在大大小小的街道里一圈一圈的绕,四下的搜寻着花嘉倪的身影,不间断的和良庆那边联系,并且放出话来,只要看见,绑也要绑回来!
嘉倪面孔在他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他一想到那双眼睛,浑身都禁不住的发寒,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妈也是这个表情,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嘴里溢涌着黑血。一想到这,所有的惊慌都压抑的他头皮发痛,再次攥紧了方向盘,手心的汗液黏腻的染湿了一片,可他仍死死的握着,像是要把它陷进肉里。
良庆那边仍无任何消息,苏锦猛地急转,车身一个打旋儿,朝着另一个方向风驰而去。
花家的铁门被拍的巨响,方妈妈一个人在家,一听这动静,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赶紧去开,苏锦一看开门了,就跟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一把抓住方妈的胳膊,问道:“阿姨,嘉倪呢!嘉倪回来了吗?
方妈压根没反应过来,就是觉得肉疼,皱着眉头这才打量了面前这位眼睛红的要吃人似的年轻人,“嘉倪啊,他平时很少回来的,要不你进来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苏锦哪等的了啊,道了声谢又火急火燎的上了车,飞似的开走了,方妈莫名其妙的摇摇头,末了赞叹道,这孩子模样长得真不赖,挺眉俊眼的,连皱眉头都透着那么股精气神,看着心情就舒坦。
花嘉倪自打从电梯里一出来,就跟失了魂似的,穿个拖鞋满世界溜达,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找了个湖堤偏僻的小公园的长椅,往那一靠,眼泪开始刷刷的往下滴,他木然的看着手掌,到现在还是麻的,那一巴掌,其实并不重,却足以把他心里最后的念想给打散,刚才的走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就这么完了吧,大家一拍两散,好歹心里还有个回忆,总比有一天撕破了脸要强。
他有孩子了,自己应该替他高兴啊,干嘛要哭,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弄丢了,真是没用!花嘉倪卷缩起身体,哭着学公司里的人骂他的话,一遍遍的骂着自己,“真傻!我真傻!怎么就能想着一辈子,自己算什么东西,怎么配的上他,活该被人甩,贱料子!贱玻璃!”
他在用最难听的话,作践自己,最后骂的不解气,又狠狠甩了自己个耳光,感觉着脸上烧灼,他觉得,那些流言蜚语一点也不难听。
可为什么还会觉得疼呢?整个人好像要死了似的喘不上气,花嘉倪紧紧压住心口,如同那里有无法抑制的剧痛在向他涌来,他的身体猛烈的抽搐,恸哭一声连着一声,眼泪,鼻涕把裤子印成一片一片,心口就跟拿刀剜了块肉似的疼,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多余,头一次发现,人竟会有那么多泪水。
天空渐渐暗下去,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公园的落魄者,花嘉倪到最后只剩下在那干号,眼圈发紧,直到再也流不出东西,周围高大的松柏树被风刮的呼呼啦啦乱响,外面早已灯火通明,唯有这里被树木着的严严实实,惨暗的像一方坟冢,蓦地一声怪叫,吓得花嘉倪激灵一下,挣着肿成一条缝儿的眼睛,慌神的乱看,黑灰色的枝叶像是一丛丛鬼影,狰狞的摇曳着身体,花嘉倪害怕起来,抹了把脸,拔腿就走,可早已哭的虚脱的身体已是体力不支,脚底一软,顿然倒在铺满了鹅卵石的小道上,拍拍擦破的手掌,想要起来,背后被忽地抱住,花嘉倪惊恐的尖叫,却被一双黑色的大手死死的捂住了嘴,花嘉倪随即闻到一股酒臭,四肢胡乱的踢打起来,“小妹妹,别怕啊,有什么和大哥说,大哥帮你,”
那人嘴上这么说,脏手却不安稳的乱摸起来,花嘉倪屈辱的眼泪顺着眼帘滑下,嘴里呜呜的叫着,不停的抗争着,噼里啪啦的巴掌打的那人不断的躲闪,可仍不肯放弃这到嘴边的美餐,大手往裤腰里一钻,刚想咧嘴笑,忽然却像碰到火炭似的,瞬间把手撤了出来。
晃晃悠悠站起来,冲着嘉倪的膝盖踹了一脚,愤然骂道:“妈的!怎么是男的,真他妈恶心!脏了老子的手!”
呸!那人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走开了,花嘉倪躺在地上,麻木的摸着被扯的乱七八糟的衣服,泪水再次溃不成军,望着远方模糊的天空,他也在心里问着自己,怎么就是个男的呢?真够恶心!
花嘉倪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方妈看他这样子,差点没吓死,忙不迭的把人拽进屋,“嘉倪,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啊?这手上怎么还有血啊。”
方妈急得都带哭腔了,好好一孩子怎么就成这样了,黢黑的脚上穿着脏兮兮的拖鞋,全都是土,问什么也不说话,就是木纳的看着地板,脸色悲怨的像日光灯下的白纸,“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吓阿姨行不行?看着阿姨,跟阿姨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花嘉倪隔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张张嘴,淡淡的呢喃道:“他要结婚了,我累了,不会再缠着他,孩子,我给不了,不拖累他,我不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