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没有骗她,从京城扛来的大堆行李之中,就有小铜钱儿托他代卖的许多玩意儿。
九岁孩子的喜好和十二岁的女孩也差不了多少,尤其这些全是格雅生平没见的。有一拉都会动的木偶,一吹就会响的小鸟,还有胶泥砌的小炉子,布扎的小老虎,看得格雅目不转睛。
“你要喜欢就拿着玩吧,多拿几个也不怕的。”江陵微笑着鼓励。
格雅犹豫了好久,才伸手选了那个最小最不起眼的小鸟口哨,羞涩的解释,“爷爷眼睛不方便,有了这个,他下回要找我,吹声哨子我就知道了。”
“那你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
“就是爷爷和我。”
江陵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朝廷是对以毒尸伤人的珞龙族深恶痛绝,但大战之后,他们族中精壮男子几乎全部战死,剩下的老弱妇孺只是拘禁,却并没有伤害他们。
“那其他的人呢?”
格雅迟疑了半天,才低低的说,“有天奶奶做饭不小心着了火,把阿妈、弟弟还有自己都烧死了。”
是这样啊!江陵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又换了笑颜,挑了好些有趣的小玩意送给格雅。
在他们所在书房的隔壁,有人将拳头死死塞进嘴里,才克制得住不发出声音。
10.生米熟饭
勒满丢失一事,在南疆毫无意外的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还没等到这场波浪翻腾起浪花,镇南将军府就宣布:
人找到了,是在被列为禁地的广丰县城找到的。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冒着一不怕死,二不怕毒死的危险,把勒满弄到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去的。不过想想也算是合情合理,只有在那个一般人绝对不敢进去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勒满不怕毒。
事实再一次证明,这个珞龙族的族长即便是疯了,身上依旧有着令世人必须敬畏的地方。而镇南将军府的继任者,尉迟江陵,也以他独特的方式走进了南疆部族的视线。
因为是他,配制出一种特殊的香囊,带领士兵进入了那个禁地,找到的勒满。而在他们退出之后,所有的人都很安全,连一个生病的都没有。
人都是这样,会尊敬有地位的人,却更加尊敬有真材实学的人。江陵就凭这一点,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再接下来,陈景珅在离任前下了最后一道命令,鉴于南安郡王的事务繁多,便把曾经的南疆毒王勒满,收归将军府看管了。
这项决议,得到了南疆上下,包括南安郡王在内所有人的支持。
果诺原先是想反对的,可到最后却发现所有的人都支持此事,那他一个人,还能说什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顺势而为,上书请罪,言明是自己的疏忽,才导致勒满的丢失。幸而给尉迟将军找了回来,才未酿成大祸云云。所以将勒满放进将军府,他也是绝对赞成的。
而其他的南疆头领们,也是同一个心态,我得不到的东西,大家都别想得到。
既然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了,那陈景珅也可以安心离开,去寻找他丢失已久的爱人了。临别时,恭顺王什么东西都没带,只带了一大包南疆独特的干花。
江陵打趣,“珅哥您这是要睹物思乡么?”
“小孩家家的,少管大人的闲事!”陈景珅白了他一眼,可是嘴角却禁不住微微上扬。
合欢花,顾名思义,是南疆一种具有催情效果的花。花型圆润,瓣红芯白,象极了交媾时欲望绽放那一刻的淫靡。将这种花晒干了,研成细粉,与香油软膏一起置入那容纳欲望的所在,是最好的春药,也是最好的修护剂。
别说陈景珅带走了许多,连江陵也弄了许多,当作新年贺仪让人送回京城,再转派各地。某些人收到之后自然甚是欣喜,但某些人却有着难以言说的烦恼了。
闲话休提,日月如梭。
大年二十九,阳光晴好的午后。
被名正言顺接回将军府的勒满依旧痴痴傻傻的蹲在菜地旁,看着角落里那一丛不知名的小花发呆。
南疆冬日里也分外灿烂的阳光洒在他的长发上,映出一团光晕。若是细看,那里的银丝已然少了许多,散发着自然健康的亮泽。
随着小粉蝶飞过他的肩头,可以明显的看到原本瘦削得可怜的下巴已经圆润了不少,而曾经俊美无俦的面容也在一点点的恢复之中。
白勇扶着锄头直起腰,不觉又开始盯着勒满出神。
相较于刚救回他时的苍白与憔悴,现在的勒满象是几乎换了一个人。这一点,没有天天比他洗澡的白勇更加清楚的了。
府上的大夫开的药膳真的很有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把勒满养得骨肉匀停。只可惜,他全身的经脉已断,这辈子别说习武,就是重一点的力气活都干不了了。
但这也让他的身体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不再象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般威武雄壮,而是纤细姣好犹如女子一般。
更兼他的神情,带了三分天真,三分忧郁,就如同一株在风中全然不知周遭危险,自顾自抽出新绿的兰草,总能激起旁人心中潜藏的淡淡占有欲。
唉,白勇又叹了口气。
要不是江陵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其他人来近身服侍勒满,他都不敢再帮他洗澡了。
这位大叔,哪怕明知他成过亲,女儿都有十多岁了,但一旦变得痴痴傻傻,又一天天变得美丽起来,还是会在若有若无间让人心动。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何况白勇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怎么受得了天天跟这样的祸害赤裎相对?
弄得他现在每天伺候勒满洗澡时,就跟受刑似的,都是半闭着眼睛胡乱完成。等弄好了他,自己还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解决一下。
白勇悲催的想着,要是长此以往,他一定会早衰,绝对会早衰的!
马上要过年了,只希望江陵快些回来,到时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关于帮这勒满洗澡的人选,能不能换个人来做。
因为分神,忿忿的一锄头下去,没除掉杂草,反而把新种的秧苗铲断了一根。正在懊恼,忽听有人噗哧轻笑了出来。扭头一看,不是青苔又是何人?
“你笑什么笑?”白勇瞬间怒了,耳根却有些微红了。他知道,自己又丢脸了。心中又羞又窘,一时口不择言道,“成天阴阳怪气的,怪不得别人要悔婚!”
还是在好几年前,原本青苔和针线房的芍药姑娘好了一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谁成想芍药突然就悔婚了。先是借口自己年纪小,想多干几年再说。然后才托人捎过话来,说是感觉不合适,跟他彻底掰了。
现如今,芍药早已嫁人,孩子都几个了。但青苔却仍是孤零零,没个着落。府上的人都顾忌着青苔的面子,几乎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此事,白勇今天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揪了他的伤心事来。
说完了好一时,却不见旁边有人回嘴。再一抬眼,却见青苔早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心中不免颇有悔意,打人莫打脸,就算给他取笑一回,干嘛揭人疮疤?当下连菜地也没心思收拾了,带上勒满就要回去。
自陈景珅走后,江陵这些天一直带着青苔在南疆各部族里转悠,名为了解情况,实际上也是了解情况。顺便把勒满放在将军府,就等着人来打劫。
可这些部族都学乖了,谁都不肯轻举妄动,就算将军府里刻意防守松懈,连只老鼠也不过来。
明儿就年三十了,青苔此时出现,证明江陵应该也回来了。白勇打算将功赎罪,去给大家做顿好吃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刚进门就见桌上堆着大包小包从各个部族带回来的的礼品。只是不见两人身影,估计是在前头忙活。
白勇也不去找,先给勒满端了茶水点心,嘱咐他在屋里玩,自己一头钻进厨房里忙活去了。
要说起来,勒满疯归疯,但不发疯的时候就跟小孩子差不多,只要给他些吃的喝的玩的,他就能乖乖的呆上一整天。
等听到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呤!啷响起来了,那双刻板的红眸里才有了神采。
从桌上拿起一样又放下,似是小孩子找到新奇的玩具,一样样慢慢的赏玩着。只是那双红眸里,有时流露出感慨,有时却又流露出不屑来。
厨房的香气慢慢升腾起来,使得夕阳余晖中的小院有一份说不出的温馨。象家一样的味道,让游子的身心在靠近时,浑身的毛孔都要舒爽的松开了。
使劲吸吸鼻子,江陵感叹的道,“日后谁要是嫁了白勇,可真是好福气。这手艺,真没话说!”
青苔在他身后,不置可否的说了句,“年纪太小。”
江陵呵呵一笑,挑眉笑问,“他做什么了,把你气成那样?”
青苔低着头,半天才慢吞吞的说了句,“他说他想嫁给我。”
江陵放声大笑,“青苔哥,你什么时候也会讲笑话了?不过你努把力,兴许走之前这事还是能搞定的。”
青苔严肃的点了点头,忽地问他,“若是他爹不同意怎么办?”
促狭的挤挤眼,“你把生米煮成熟饭,就是天王老子不同意都没法子了!”
这还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尉迟睿不就是这样勾搭到庄净榆的?青苔也笑了。
11.赤裎相对
几个月没见,进门的时候江陵着实怔仲了一下。
当桌边的那个男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的时候,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象。这还是勒满么?
十年前的勒满,丰神俊朗,英气十足,即使容貌再出众,也让人一望而知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与彼时的他相对,就应该烈酒弯弓,纵横马上。便是年华老去,也只会让人想到岁月不饶人的曾经英雄。
而十年后的勒满,坐在茜纱窗下,任天边的晚霞透过窗棂,在白皙得过分的眉目之间染上淡淡红晕,一双红眸忧郁沉静,就有如即将落下的如血残阳。带着让人难以言说的心悸,想要不自觉的伸手去触碰,去挽留。看着乌发中夹杂着的银丝,脑子里竟是跳出四个字:美人迟暮。
一时间,对面的红眸里突然流露出几分感伤。似是从他的眼中读到了现在的自己,难堪的垂下眼,继续摆弄着手边的小物件。但那依旧瘦削的肩,却在无声的静默中益发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江陵心中不觉泛起淡淡怜惜和酸楚,打起精神恢复常态,让白勇摆上晚饭。尽力说笑着用过后,便取出京城捎回的家书细看。
信是庄净榆写的,告知家中一切都好,只是想着过年无法阖家团聚,对他诸多惦念。随信一同送来的有他上次要的药材等物,嘱咐他在外头一定要好生保重。
不过信的末了,庄净榆又特别跟他提到一事,看得江陵不觉皱起眉头,心下烦恼。可年轻英气的脸,依然是朝气蓬勃的。
在屋外蹓躂的红眸悄悄闪了闪,又呆呆抬眼看着墨蓝幽深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爷,”白勇准备好了洗澡水,磨磨蹭蹭到江陵身边嘀咕着,“呐个……呐个……”
江陵回过神来,“怎么了?有话直说。”
这回白勇不结巴了,“三爷,能不能换个人来伺候他洗澡?要不,让青苔去吧。”
“为什么?”
白勇脸红了,“他……他长得那样,再脱光了衣裳在人面前晃荡,总是怪怪的……”
江陵顿了顿,想起回家初见勒满的模样,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可以让他自己学学么?对了,他这段时间在家,表现怎么样?”
“他自己学?他自己能学得会吗?”白勇挠了挠头,“不过他挺好相处的,每天到点叫他起来,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除了喝药时有些别扭,一定要糖哄,别的都挺好的。我要是带他到院子里去,他也不吵不闹,我干活时,他自个儿不是在一旁扑蝴蝶就是摆弄花草,玩得一手泥,跟孩子似的。”
想起勒满那时的样子,白勇由衷的笑了。
江陵心中一动,“那他有没有弄一些特殊的花草?”
“这倒没有,都是园子里原本就有的东西,没什么稀奇。不过他不太愿意和陌生人靠近,倒是上回青苔抓回来的两只小!,跟他玩得挺好的。”
江陵点了点头,“那行吧,你去叫青苔带他洗澡。平常多留心看着他,别让人靠近。”
白勇有一事始终不大明白,“三爷,您怎么不怕他跑了呢?”
江陵噗哧笑了,现在整个南疆,可还有比将军府更加安全的所在么?若是勒满不愿意,他怎么能安安生生呆在这儿?不管他是装傻,还是真的有些神智不清,就让他这么呆下去吧。反正只要珞龙族的人还在,他就不会跑。
白勇去了时间不长,青苔黑着脸过来了,“我不帮别的男人洗澡。”
啊!江陵明白了,他这是怕日后有人跟他翻旧账。
现在只有自己亲自出马了,江陵索性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让他们多打了些水,去浴室了。
不管是在府里跟两个小侄子,还是在学堂跟同学们一处,江陵都有过不少和同性洗澡的经验,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尴尬之事。所以和勒满在一起,他想也不会有什么的。
只是,当他走进浴室的那一瞬,他就明白,自己错了。
男人踩着小凳子趴在浴桶边上,撩里面的热水香花和泡澡的药材玩。他身上只松松套着件月白色的浴袍,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纤细的腰与挺翘的臀,还有若隐若现的雪白长腿,彰显着内里并无一物。
江陵只觉下腹一热,暗自狠吸了口气,方压下那股欲望。如和尚念经般反复提醒自己,这位大叔已经有女儿了,而且神智不清,不是君子所能触碰的,把他当成同学,啊不,还是当成老师吧,这才保持着表面镇定走了进去。
到屏风后面脱下衣裳,江陵尽量象个心地坦荡的男人一般,走到浴桶边,“好了,现在进去吧。”
勒满转过头,似是不明白一般,红眸里闪过些许疑惑。他的衣襟已经被水浸湿了,领口向下垂坠着,露出半只暗红色的茱萸,而旁边的那一只,又贴着轻薄的布料,凸显出形状。这么一副欲遮还露的样子,偏偏配合着他茫然无措的表情,便如处子怀春,最是诱人。
江陵的脸瞬间就微红了,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窘态,不容分说伸手脱下他的浴袍,连看也不敢看,就把他推进水里。
然后自己也迅速跳了进来,站在他的背后,粗声嘎气的道,“现在给你洗澡,不要乱动!”
在转身之后,他没有看见,那双红眸也不自然的垂下了,里面藏着疑似羞涩的赧然。
努力忽略掉这个人的整体,江陵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下的那一小块一小块的皮肤上。
晒干的老丝瓜瓤,蘸着澡豆,就是最好清洁用品,很容易就搓下身上的污垢,现出原本的光洁柔嫩。
尽力忽视手指在无意划过皮肤时带来的异样触觉,江陵努力把心思用在别的地方。
比如,这位大叔的皮肤怎么会这么好?按说,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是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皮肤。尤其以常识来推断,人一旦生病的时间过长,总会显得苍白虚弱,毛发脱落是正常的,但皮肤的光泽应该也随之黯淡。
可是勒满身上却似乎出现了例外,他身上的毛发脱落得稀疏清淡,皮肤也显得晶莹剔透起来。
这是食补得好,还是他身上的毒素作怪?
方才看过的家书里,庄净榆已经拿了勒满的病情去请教过交好的罗怀仁大夫了,据他分析,这世上应该是没有毒能够保命的,除非是之前中了毒,然后以毒攻毒,在体内相对来说达到某种平衡。
可勒满没有中毒,他只是受伤,体内却出现可以保命的毒,那毒就不应该称其为毒,而应该是——蛊。
那勒满好端端的,干嘛给自己下蛊?想到正事,江陵的心思渐渐沉稳,心无杂念,也不再觉得尴尬。可是冷不丁的,勒满转动了一下身子,正面迎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