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盛怒
太子是个思虑极周密的人。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将自己养了面首的事情,隐藏得极好。他自小在康熙身边长大,深知康熙是不容许他有任何污点的,胤礽也一直竭尽全力地努力着,从小到大,他的付出,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因此,他也从未让康熙失望过。在康熙心里,胤礽是个完美的太子。可胤礽有个秘密,他喜欢男人,喜欢长相漂亮精致的少年,温顺,体贴,却不似女子一般柔弱呆板,身体富有力量和韧性,在初尝了男子的滋味之后,胤礽便觉得平时最宠爱的李佳氏也不过如此,就是再美貌的女子,也难让他提起兴致。
胤礽不是苛待自己的人。从小到大,他什么都要最好的。康熙也宠着他,所有的好东西都是毓庆宫先挑选,乾清宫用的可能都是次一等的。尝到了男人的美妙,胤礽自然不可能委屈自己,可他深知这样的事情康熙是容不下的。胤礽是个聪明人,当他想隐瞒一件事情的时候,是能隐藏得极好的。豢养面首,就是胤礽一直着力隐瞒着的,这是毓庆宫最机密最见不得光的部分,得益于胤禩早年对毓庆宫上上下下的审查清洗,毓庆宫里剩下的,只要有背景,胤礽心里都心知肚明。
胤礽很小心。比如,他的面首,实际上都是有差事的。有毓庆宫里的太监,有花房茶房任职的包衣人,有胤礽的哈哈珠子,有宫里的侍卫,甚至还有詹事府的年轻官员。这些人平时就会出入毓庆宫,因而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每每胤礽总是将碍事的人不动声色地支开,让信任的人四处守好,这才行事。每一个人,胤礽都仔细的调查过,都能确保他们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除了毓庆宫里的人,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胤禩和索额图。
胤禩安插在毓庆宫里不少人,胤礽都是知道的。当时为了拉拢胤禩,胤礽并没将这些人清除出去。这就让胤礽的隐秘活动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想瞒住胤禩几乎不可能,所以胤礽直截了当地将这个秘密告诉他。胤礽相信胤禩不会捅出去,事实上,胤禩也确实很好地保守了秘密。
胤礽发现自己可能中毒之后,疑心到了毓庆宫每一个人身上,他的几个面首就更加可疑。胤礽拖着病体,紧急见了内务府总管海喇孙。
海喇孙能当上内务府总管,与索额图关系甚深,后来工部与内务府相争,奏报修陵浮多银四千一百余两,海喇孙等人难逃干系,本来是要赔偿的,却因索额图为他说了句话,就免了这桩罪责。是以海喇孙在外也以太子的奴才自居,内务府但凡有好物件,都上赶着给毓庆宫送来。
因了海喇孙的帮忙,毓庆宫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换了个遍。毓庆宫里调派人手倒不是什么秘密,可打着太子生病的名头,却也没引起太多的怀疑。内务府从各宫抽调一些有把柄的熟手和总管,又用了大部分新人,总算凑够了毓庆宫的人员配置。当时康熙不在宫中,年长的阿哥们也都跟着一起出去了,皇太后不管事,妃嫔是不能随意出内功的,手更是伸不到毓庆宫来,胤礽将人全换了,连皇贵妃当时都未察觉。
所有被换掉的人,都是有嫌疑的。胤礽将人趁夜送出宫去关起来,海喇孙找了个保险的地方,由柯岱负责审问。一切都是极为隐秘的。秀平负责胤禩在宫里的情报网,却也只知道胤礽将胤禩的人撤换下来。毓庆宫里没有被换掉的,更是三缄其口,什么都不敢透露。
胤礽花费了太大的精力来隐藏他的秘密。所以,当胤禩提出要把有人下毒的事直接报给康熙的时候,胤礽本能地拒绝。问了索额图,索额图自然也不同意,还顺带着指责胤禩居心叵测云云,胤礽也没听进去,但总归是决定不说,索额图也帮着想办法将这事情埋得更深一些。
胤礽知道,这事情其实瞒不了多久。只要康熙来一趟毓庆宫,事情就能败露大半。就算是康熙不来,时间长了,总要找他安插在毓庆宫的那些个太监问话。可这些人,都被胤禩关起来好几个月了。好在,康熙回宫以后忙着处理战后的各种琐事,胤礽也在乾清宫里陪了两天,父子之情也算续得差不多了。康熙稍一闲下来,又被弘昶分去了主意,就这样,康熙也就没想起来,问问毓庆宫里的人,太子有没有小秘密。
尽管如此,胤礽还是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康熙发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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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接到康熙旨意的时候,正在理藩院办差。几份刚刚修订好的法例摆在案头,胤禩提了笔认真地批阅。有几个誊抄时候的错字,还特意圈出让他们重抄。
胤禩一见到乾清宫来的太监常四,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常四是乾清宫总管顾问行的徒弟,在御前也算是得用的,此时前来,多半事关重大,而且绝不是好事。口谕是常四私下里传的,胤禩听了,也只道声“有劳了”,又摸出一个小银锭子塞给常四,说道:“常公公稍坐,我把这里的事情交代完了就随你回宫。”
常四心中自然是着急的,哪有皇上传唤不立刻就走的道理。可胤禩平素对宫中的下人都好得很,胤禩对人的好,不是多给了多少银子,也不是让他们少干些活计,只是对下人说话的语气,就让奴才们觉得心里头暖得很。宫里头这么多主子,只有胤禩是真把他们这些太监们当人看的,那话里透着的体贴就让人忍不住要听他的吩咐。
胤禩却是不想急着回去的。康熙口谕说让他跪候,很可能是康熙此时在处理一些别的事情,人并不在乾清宫。胤禩也不是上赶着要给自己找罪受的人,当然想办法拖延着。看着过了两刻钟,常四已经急得有些坐不住了,胤禩才把案头整理一下,又向理藩院侍郎文达说了情况,这才振振衣袍,随着常四一起往宫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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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拖拖拉拉地到了乾清宫的时候,康熙在毓庆宫里震怒的消息已经在宫里传遍了。胤礽自记事以来,就少有被康熙骂过,这次倒是罚跪,呵斥,砸东西轮番上阵,就差上脚踹了。胤礽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康熙发怒,可都是对别人的,胤礽还拉过几次。那时也不觉得有多可怕,可怒火一降临到自己身上,只觉得跪得腿下发软。
胤禩听得两个侍卫在暗暗议论,叫住了问了一番情形,不禁皱起了眉。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皇贵妃将这件事告诉康熙,对她来说可算是百利而无一害。至少在康熙那里,皇贵妃洗清了大部分嫌疑,甚至还落得个关心太子的美名。胤禩甚至不用细想,就知道整件事跟胤禛分不开干系。太子那里最近只有胤禛和胤禩去过,胤禛之前因为筹粮的事儿也算和太子走得近,毓庆宫里的人员配置,胤禛定然是熟悉的。胤禛当日定然察觉到了什么,几日时间暗访,恐怕也看出些端倪。皇贵妃那里的窗户纸,十成十是老四捅破的,胤禩心里不禁对老四咒骂一番,然后颇有些怨气地跪了。
“四哥,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胤禩心里暗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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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在毓庆宫里发了一通火,将胤礽骂得狗血淋头。也难怪康熙发火,这宫里少有能瞒得过康熙的事,作为皇帝,自然是想事事洞明,无人欺瞒的。可如今他出征几个月,自己最爱的儿子竟然将这天大的事生生瞒了几个月,他竟然丝毫未察觉。这样的事可以瞒着,那其他的大事,只要胤礽和胤禩联起手来要让他变成聋子、瞎子,也未必就做不到。康熙甚至不敢想下去,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儿子,有朝一日若是……
胤礽始终没有给他将如此大的事情瞒而不报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康熙问了再问,胤礽也只是请罪,只是坚定地说着不想让汗阿玛担心的说辞。康熙是不信的,任是谁都不会相信,虽然是在情理之中,却实在是个无力的接口。康熙办起事情来周密、雷厉风行,半个下午将涉案的内务府总看管海喇孙,御前侍卫柯岱、荣保,太医院的三个院判,全都传到毓庆宫中,仔细查问。虽然大体将事情了解一番,可并没有原谅胤礽的打算,知道当时事情的凶险,就更加觉得胤礽可气得很。
康熙骂得口干,才想起还有个一个人在乾清宫跪着,这才叫人问:“八阿哥在哪儿呢?”
此话一出,胤礽倒是松了口气。老爷子这看着大概是要转移目标了,虽然让胤禩受这不白之冤有些过意不去,可兄弟就是要有难同当的。
梁九功忙上前低声禀报:“回万岁爷,八阿哥在乾清宫外头跪着呢。”这时胤禩才刚刚回宫,梁九功也是刚得了常四的禀报,听得康熙询问,也暗道一声幸好。
“太子跟朕一起去乾清宫,尔既不愿意说实话,朕道要听听胤禩有什么话说。”说罢吩咐了一屋子的人:“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只一句话,就让一屋子的人吓得瑟瑟发抖。荣保也随着众人磕头恭送康熙,心里却暗暗为胤禩捏了一把汗。照这个情势,八爷身上分到的怒火,比之太子,只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七十七章:陷害
乾清宫的地砖是青石板铺就的,胤禩只跪了一会儿膝上便感觉有丝丝寒意渗上来。四周安静得很,只有秋日里北京城的大风呼呼刮过的声音。胤禩征战一年,夏日才整修过的宫殿,此时殿顶上又长起了几寸的杂草,恢弘之中难免带着几分苍凉。
胤禛早早从户部回到宫里,站得远远得看了一眼在乾清宫外跪着的胤禩的背影。胤禩在风中显得格外的单薄。征战一年,又大病一场,胤禛远远望着,那背影因为距离的缘故在视线中只有一个小点,却像是将胤禛的心都占满了。胤禛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承乾宫的方向,再也没有回头看胤禩一眼。
毓庆宫和乾清宫离得极近,康熙和太子二人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在这短短的距离里却也颇为壮观。胤禩听得后面大串的脚步,心里却总算松了口气,哪怕是跪着,有个人在边上说话也就好。
康熙大步经过胤禩,脚步没有片刻停歇,胤禩却恭敬地叩首道:“臣胤禩恭请皇父圣安。”
胤礽经过胤禩的时候伸手扶了一把,露出个有些抱歉的笑容:“咱们这算不算难兄难弟?”
胤禩跪得不久,起来也并不太困难,略微借了一把力,听得太子所言,皱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胤礽会意,点点头,抿了抿嘴表示自己会缄口不言。胤禩低声道句“谢太子”,手却在一个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张开,上面写了两个字——手足。只一瞬间,胤禩便握紧拳头,手指在掌中一搓一抹,字迹立时一片模糊。
胤礽看到只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胤禩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说出将中毒之事隐瞒不报的理由,却不理解这“手足”二字是何意思。但看到胤禩匆忙之间写就,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胤礽却觉得心里颇为安定。似乎之前种种担惊受怕都消于无形。胤礽对于胤禩的能力有种盲目的信任,他甚至不知道这种信任从何而来。譬如此时,胤礽甚至不知道胤禩是如何安排的,便坚信他一定会找一个康熙理解的理由,至于他,大概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惋惜,一切就能顺理成章,危机就能安然度过。
两人来回之间交换了无数信息,却并没被康熙察觉。胤禩进了乾清宫,未等康熙斥骂,便自觉地跪下请罪。请罪之言说得一套一套,丝毫没有给自己撇清的意思,言辞恳切,痛心疾首,几乎把自己说得不忠不孝,罪该万死一样,甚至还将太子的罪责一力承担下来,几乎怆然泪下,求康熙将他治罪,不要怪责太子。
康熙知道,胤禩不可能将太子的罪责真的全部承担下来。在胤禩知道此事之前,胤礽就已经将这件事瞒了几个月了,胤禩不过刚刚得知,未报给康熙也算是情有可原。康熙准备了一筐说辞要骂胤禩,却不想就这样被胤禩自己骂出来,心里倒开始不自觉地为胤禩辩护。他的儿子,只有他能骂,就算是胤禩自己骂,也让康熙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朕不愿听你这样的废话,”康熙心里的怒火熄了,却依然装作一副怒意极盛的样子,“尔等将此时隐瞒,是何居心?”
胤禩假作愣了一下,瞥了太子一眼,很快垂下头跪伏在地,道:“此事起因原本就是三等侍卫荣保捕风捉影之言,太医也没有确定皇太子病症加重是中毒所致。至今也未查出到底是何种药物,何人下毒。臣原本想将事情来龙去脉调查清楚,确定此事非虚,再报给汗阿玛。荣保是臣的哈哈珠子,若是查出此事不实,难免落个妖言惑众之罪。太子如此做,也是顾忌臣,请汗阿玛千万息怒。”
“想不到太子竟也有这等仁心,”康熙的语气平淡,并无嘉奖之意,显然是不信的。胤礽心里暗暗捏了把汗,让他为了个奴才欺瞒皇父,也亏得胤禩想得出来。即便是荣保,也绝不可能。虽然隐隐猜到这不是胤禩的最终的绝招,可难免有些忐忑。
胤禩却是神情自若地解释:“汗阿玛仁心泽被苍生,太子宽仁,也是应有之义。”
康熙冷哼一声,却转头问太子:“胤禩所言,可确实?”
胤礽抿了嘴不说话,沉默地跪下。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一副心里有话又说不出的样子,倒是将胤禩的交代做了个十足。
康熙自然心知肚明,这荣保便是胤禩找来的幌子。胤礽不说话,只不过另有原因,又不像胤禩胆敢当面欺君。洞悉一切之后,康熙反而对胤禩这样大胆的举动不以为意,反而坚信胤礽和胤禩将这件天大的事情隐瞒,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康熙不怒反笑,道:“老八,你二哥都不帮衬着你,朕看你这回怎么圆了此事。”
胤禩却说:“臣已然认了罪。”言下之意,便是不想为自己辩驳了。
康熙没了台阶,心里不悦,正要革了胤禩的差事罚他闭门读书,梁九功却在此时进来,低声在康熙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匆匆退出去了。康熙一皱眉,却将这消息告诉二人:“有个叫阎进的太监,方才自杀死了。”
胤礽一瞬间明白了胤禩所写的手足二字是何意思。所有的线索瞬间连在了一起。胤禩此举,高明至极。如果胤礽一开始经过调查,怀疑这件事与其他兄弟有关系,因为顾念手足之情,拼着犯了欺君之罪,为兄弟隐瞒。只有这样的原因,才能让康熙原谅胤礽的瞒而不报,不在心里留下芥蒂。
阎进是老四的人,胤礽早就知道。之所以留下他,也是胤禩的主意。他此时毫不怀疑阎进自杀定然是胤禩的设计,此时牵扯出老四来,也算是种回敬。毕竟胤礽先是怀疑此事是皇贵妃所为,将这事儿报给康熙的也是皇贵妃,这无疑便是与他宣战了。老四与皇贵妃有母子之谊,这次事情败露,未见得便于老四毫无关系。
胤礽立刻表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惊讶,随即眼神里带着些惋惜和遗憾,和胤禩对视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这眼神交换的过程虽短,却落在康熙的眼里。
“这太监有何问题?”康熙问道。
“回汗阿玛,阎进在臣宫中两年有余,起初在畅春园太朴轩当差,后来调到毓庆宫伺候。当差向来机灵谨慎,从无大错。”胤礽深知上眼药的绝招,愈是藏得深,便愈是作用大。康熙是个英明的君主,正是因为这份英明,才愈发不能显出这个太监是老四的人,连一点儿端倪都不能有。唯有如此,康熙才会将所有的注意集中在那个自杀而死的太监身上。胤礽相信以康熙的英明,无论如何都能发现他和老四之间隐隐约约的暧昧。
“你明知道,朕要听的不是这个。”康熙不悦地冷哼一声,转向胤禩,问道:“老八是以你二哥马首是瞻了?”见胤禩依然垂首不语,心里隐隐藏着的忧虑一个不防,便说出了口:“朕看胤礽还未登基,你就等不及为他尽忠了!”
胤禩心里猛地一跳。此等诛心之言,是胤禩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然承受的。胤禩咬了咬唇,颤声问道:“汗阿玛这话,是要儿子的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