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盲窗

作者:盲窗  录入:01-18

“怎么样,睡着了吗?”见贺维半晌没反应,他问了一句。

“没有,”贺维在毯子里动了动,老实回答。“以后没法听采蘑菇的小姑娘这首歌了,让你毁了。”

程冬至嘿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见他没有抗拒,手轻轻抚上他的后颈。一下,两下,他温柔地来回摩挲。

“没事二维,都过去了。睡吧,啊?”

墙上有一只电子钟,程冬至在它的嗡嗡声里渐渐感到手臂酸麻,但他没敢停下。贺维紧绷的肌肉在他的按摩下慢慢松弛,呼吸声也变得均匀起来。

“我这到底是买了一只价值被严重低估的绩优股呢还是只被高估的垃圾股?”程冬至也困了,伏在床边模模糊糊地想。“不会赔他个血本无归吧?”

他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答案就出来了。

“老板你快来吧,完蛋了!”程冬至早上七点多钟被手机铃声惊醒,店长在里面大喊大叫。“店里跑水了!给保险公司装好的运动服和鞋都被淹了!”

“你说什么?好好的怎么会跑水?!”程冬至用力揉着眼睛,贺维也被吵醒了,猛地坐起来看着他。老路订的三百套运动服和运动鞋是保险公司借开运动会的机会给职工发的福利,说好今天给他们送去。昨天店员们按照每个人的尺寸分别装袋,暂时放在售货厅的地板上。

“冬至……”贺维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煞白地望着他。“我昨天跑得太匆忙了,好像没关水龙头……”

程冬至拉着贺维驱车赶到时,店员们正在向外扫水,门前小河淌水一样。他进了门,几个小姑娘正从沤烂的纸袋子里往外掏衣服和鞋盒子。

“老板,鞋还凑活,衣服都湿了。咱晾干熨熨兴许还能糊弄过去?”

“不成,”程冬至接过运动服看了看。“傻子都能看出来,不能毁了老路,也不也能毁了咱们的信誉。”

“那咋办?一会儿还得给人送货呢。人家后天就要开运动会。”店长快哭了。

“没事,让我想想。你们先码一下,没湿的换包装袋,废了的统计好报给我。”程冬至低声吩咐着转身上楼。他先给老路打电话说晚一些送货,保证决不会耽误事,又吩咐几个分店统计库存。这时店长上来沮丧地汇报,有一百来套运动服没救了。

都是今年春季新款,不知道供货商那里还有没有现货。如果有现货的话也得付现钱,程冬至刚交了两个分店的房租,一百来套就是十多万,他现在手头根本不够。

“妈的!”他抄起桌子上的茶杯愤恨地扔出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和供货商联系。还好,有货。

“我这就让会计去银行汇款,麻烦您马上发货,我这里是十万火急,拜托!”程冬至舒了口气,挂掉电话开始盘算上哪儿去找钱。一抬头,看见贺维站在门口望着他,一脸的绝望。

“你一共损失了多少钱?”贺维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别管,该干嘛干嘛去。”程冬至不耐烦地挥挥手,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抬脚就走。贺维看着他怒气冲冲地从自己身边经过,腿一软靠着门坐在地上。

其实刚才他听店员议论,程冬至十多万的货泡汤了。

十多万,自己要不要去卖肾?

第十章

程冬至的妈妈程明兰是钢厂的退休工人,虽然儿子一个人住着空旷的大房子,她却仍然和男朋友老苟挤在钢厂的老宿舍楼里。程冬至一进门就闻到肉香,老苟正在炖排骨。

“冬至快坐,排骨马上就熟。”老苟比程明兰小上五六岁,两个人在一起有七八年了,在程冬至的印象里是妈妈和人交往时间最长的一次。程冬至的字典里是从未有过爸爸二字的,见到老苟更是连叔叔也不叫,大模大样地坐在餐桌前冲着老苟努努嘴:“我妈呢?”

“找我啥事儿?”卫生间里响起冲水声,程明兰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耐克运动服精神矍铄地走出来。老苟身上是一身蓝色的卡帕,联想到贺维身上的彪马,程冬至一时很有成就感。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人。

“吔?什么话。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程冬至抓了一把盘子里的花生米,又拉过一个酒瓶子看看商标。

“不给你买五粮液了吗?怎么还喝二锅头?”

“五粮液不地道。”程明兰在他身边坐下,老苟摸摸自己的光头,识趣地去厨房给母子俩腾地方。

“说吧。”程明兰瞥了儿子一眼。

“借我五万块钱,过几天就还你。”

“你破产了?”程明兰笑嘻嘻地问,看上去挺开心。

“就不能说我点好。一时周转不过来,肯定还你。”

程明兰起身去卧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存折。

“给,都是你给我的钱,一分没花都给你存着呢,密码是你生日。”

程冬至看都不看塞到手包里。

“我饿了,早晨没吃饭。”

“来了来了!”老苟端着一盆排骨从厨房里钻出来,给人的感觉一直在支愣着耳朵听命令。

吃饱喝足要走,程明兰跟着他走到门口。

“我和老苟下星期要去韩国玩儿几天,你别过来,家没人。”

“上韩国干嘛,”程冬至皱起眉头。“整容?”

“我这样的用整容吗?”程明兰挺起胸。“你二姨的脸像山核桃,胸都跟俩手榴弹一样别裤腰上了都没整,你妈我苹果一样的脸,两颗手雷还在前面挂着,整个屁!”

“程明兰你太粗俗了。”程冬至低下头叹口气。

“你有文化,就是一点都不可爱。”程明兰摸摸他的脸。“晚上还搂着枕头睡呢?没人爱的孩子真可怜。”

每次都被妈妈弄得心情不好,程冬至越发坚信自己是她捡来的。他去银行取了钱交给会计,连着账上剩下的将将够货款。

“贺二维!”他恨得牙痒痒,暂时没有过于具体的手段收拾他。在店里转了两圈儿,店员们正忙着熨衣服。早上是急蒙了,按零售价计算的损失。衣服都是新款,虽然吊牌泡烂了,打个五折应该没问题,实际上亏是亏不多的,顶多少赚。程冬至的心情好了一些,提着包去健身。

埋头苦练了两个小时,程冬至知道张灿一直在偷偷看他。下午健身房里没什么人,程冬至瞅个空子扯起他进了浴房。

“程哥。”张灿巨骚,锁了门把程冬至按在墙上扒下裤子,跪在地上欢叫一声就把他的家伙含进去。程冬至抓住他的头发闭着眼享受,脑子里却都是贺维的样子。很快就在张灿的嘴里泄了一回,程冬至醒过味来,示意对方跪趴在地上,高高撅起臀部。从包里翻出套子戴在手指上,涂好润滑剂,他慢慢探进去搅弄。张灿那里比一般人紧,每次他都很小心不要弄伤他。其实大多时候程冬至是个温柔的性

伙伴,知道照顾别人的感受。

“这次跑水是个机会,不如一次性搞定。”在张灿放肆的呻吟声中程冬至冷静地思考着。不知为什么好像有些许遗憾,可细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

第十一章

程冬至和张灿在浴房里轻车熟路地厮混了一回,洗完澡出来都感觉饥肠辘辘。去楼上的餐厅吃过饭,张灿赶回去上班,程冬至让服务生榨了一杯鲜橙端着,默默看窗外的夜景。刚才吃饭时张灿又提起赞助街头篮球赛的事,被他一口回绝。

“赞助费都打水漂儿了。”

张灿不明就里,见程冬至索然无味地撂了筷子便不敢再提。

正是下班时的车流高峰,城市的主干道就像一个大型停车场,拥堵的车辆半天也不见动一动。

“真不明白这么多人都急着去干什么。”程冬至想。一班同学里连最老实巴交的老路都在外面找了个做安利传销的小姑娘偷情,这大街上稍微像点样的中年男人们又有几个是要往家赶呢?说起家,贺维低着头反复摆弄贺武阳送给他的手套的样子突然闪现在程冬至的脑海。

话说老贺现在是废了大半,木讷怯懦被生活折磨得像惊弓之鸟一样;小贺倒是有些他爸爸当年的范儿,可惜又太嫩了。如果这父子二人匀乎匀乎肯定是一极品吧?搁家里一放没准儿自己会着了魔似的每天屁颠儿屁颠儿往回跑。

程冬至付了账出去等电梯,笑着抬起头不住张望,看老天爷会不会整个啥东西下来砸瘪他的头。

尽管一天过去了,门窗关好后店里还是有些水腥气。程冬至慢腾腾地走下楼梯来到后厅休息室,见贺维呆坐在椅子上弯腰抱头,有点像罗丹的思想者。

“嘛呢?”程冬至在他对面的床边坐下。两个人的膝盖顶着膝盖,头几乎碰到头,小砂锅里炖两只硕鸡,把腿脚都掰折了一样的被强制的亲密感觉。

“给你这个。”贺维想往后挪,无奈屋子太狭窄了,顶到墙。他艰难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程冬至。

“算借条吧,金额我空着呢,光知道十多万,不知道具体数字。你添上,我签名按手印。”

展开那张纸看了看,程冬至放在一边。贺维的两只大手虚握在一起,不安地相互扭动。程冬至把它们拉到自己的膝盖上抚平,发现手上尽是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口子。这一刻他心软了,想告诉对方不要介意,其实没有损失那么多钱。可随后贺维轻轻把手抽回去,程冬至掌心一空,心又硬了。

“那你打算怎么还呢?”他微笑着问。

“每个月除了生活必需的剩下都给你,时间是长了点,但我决不会赖账跑掉。”贺维抬起头,目光很坚定,看来考虑了很久。

“这样啊,那把武阳接出来住,供他上学工作成家的事呢?”

“先缓缓吧,还账要紧。”贺维的头低下去,声音也是闷闷的。程冬至拿起借条一下下撕开,破破烂烂扔到地上。

“还按手印,贺二维你他妈的当我是黄世仁吗?”

“可是……”

“没有可是。带着儿子住我家吧,反正有的是地方。一个月付我一千块钱房租抵账,怎么样?”

贺维当真算了一下,一个月一千,一年一万二。按十万整算,要在程冬至家住上八年多,还不算利息。

“你说的事,是认真的吗?”贺维苦笑着问。

“当然,水电煤气什么的都我掏,比你在外边租房子划算。”

“我不是问这个,”贺维摸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是上次你说曾经喜欢我的事。”

程冬至被呛得咳嗽起来,拿掉贺维嘴上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把烟戒了,又伤身体又浪费钱。”

“我做不到的。”贺维不为所动,继续他刚才的话题。

“你要的那些我给不了。”

第十二章

程冬至不是第一次被贺维打击到,并不怎么在意。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屈起手指在贺维的头顶凿了一下——以前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吃饭了吗?”

“吃了。”贺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古怪。程冬至的脑瓜皮一紧,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太过嚣张放肆。

“吃的什么?”

贺维楞了一下,又低下头去。他好像不怎么会撒谎。

“刚才的提议你好好想想,明天给个答复。我要是你就会答应,怕什么呢?君子不乘人之危,我还能强了你不成?”

直接从后门溜达出去,想起贺维干燥的嘴唇和发红的眼睛,程冬至赶过两条街来到一家养生粥铺。要了清热去火的荸荠南瓜粥,用来佐餐的拌粉肠和芥菜丝,他跳上一辆出租车急急往回赶。

休息室里亮着灯,贺维已经裹着毯子睡了,脚上鞋都没有脱,搭在床沿外。把粥放在床边的椅子上,程冬至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这一天他应该是身心俱疲。等了一会儿,程冬至发现情况不太对劲儿,贺维的呼吸声太过粗重,其间还夹杂着嘶嘶啦啦的杂音。他探出手一摸,额头烫手。

“醒醒二维,你好像发烧了。”

贺维勉强坐起来,脸烧得通红。“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他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把粥喝了,我出去给你买点药。”程冬至将餐盒从塑料袋里掏出来摆好。

“吃不下,嗓子疼得厉害。”

“那也得吃一点,空肚吃药伤胃。”

贺维拗不过,端起粥勉强舀了一勺。怕他够不着,程冬至把两盒小菜托在掌心上举到他面前,贺维受宠若惊,吓得赶紧一样来上一口。程冬至很高兴,心里想着这要是在家里的大床上就好了。他吃他的,自己可以低下头去吮他的胸口。贺维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他一天没吃饭,粥又实在是可口,尽管难受,还是吃了个精光。

“谢谢你,真好吃。“贺维有点羞涩地笑着道谢,他摇摇晃晃下了床,把空餐盒装回塑料袋扔到纸篓里。就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空空地响,忙不迭地冲进了卫生间。

程冬至紧跟过去,贺维伸出一只手臂用力地推拒着他,另一只手飞快地掀开马桶盖。马桶是白色的,在贺维冲水前的一瞬间,程冬至清晰地看见了他咳出的痰呈铁锈色。

“跟我去医院。“程冬至觉得情况不妙,拉起贺维就走。贺维挣扎着不想去,被程冬至在屁股上踢了一脚。

“可能是肺炎你知道吗?弄不好会出人命。你欠我那么多钱到时候我找谁要去!”程冬至气急败坏地拉开门,突然又想起什么返回卫生间。他强迫症一样把水龙头拧了又拧,这才又扯起贺维出门上车。

大半夜的医院里有些冷清。嘱咐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贺维在椅子上坐着,程冬至匆忙跑去挂急诊。想起有个同学是呼吸内科的大夫,他也不管几点掏出手机一通翻找拨了出去。

“怎么有一种被垃圾股套牢的感觉啊。”程冬至在医院门口的柜员机上一边取钱一边沮丧地想,“这贺二维不会是个扫帚星吧?”

第十三章

程冬至猜的还真对,经诊断贺维患的就是春季多发于青壮年男子的大叶肺炎。

“着凉,饮酒,劳累等等都是诱因。”秦西也是那天在朔望楼参加聚会的同学之一,好容易轮休还被程冬至从家里叫出来。他对于程冬至和贺维之间的交集很感兴趣,第二天上午趁着贺维输液昏睡的当口拉着程冬至去三楼的餐厅喝杯咖啡。

“你们俩怎么碰一块儿的?上学的时候不是水火不相容吗?”秦西说话从来都是软绵绵的,但透着股蔫坏。他知道程冬至的嗜好,不过此时就是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猜到程冬至的心思,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我这不是学雷锋做好事嘛,谁知到捡了个大麻烦。先是放水冲了我的店,现在更好,连医保都没有。”

秦西笑,用咖啡勺指着他:“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不是看他现在混得惨上赶着瞧热闹,没想到惹一身骚。”

程冬至嘿嘿两声,没有反驳。

“他这病最快也得一个星期出院,前几天的夜里烧得最厉害,你最好去通知他的家人来。”

除了大部分时间在昏睡,贺维醒着的时候一直都很安静。他没有再跟程冬至说客套话,偶尔对上他的目光也只是虚弱地笑笑。想起他出狱以来忙碌奔波,从未有个真正安身立命的地方,程冬至觉得此时躺在医院里起码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暂时松弛一下。因为要督着保险公司那批货,他从店里叫来一个小伙子白天帮忙照看着,晚上他没有请护工,亲自为贺维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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