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伸出葱白纤长的手指,抬起楚大公子的下巴,勾起一丝挑拨的媚笑。楚知鱼在风流场里游戏多年,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他很淡然地和羽扇对视两秒,抬手把羽扇的手指捏在掌心,往自己的方向一拉,羽扇便跌落在楚大公子怀里。
这一幕正好被前来寻欢的胖商人看见了。见到自己的女王柔弱地歪倒在一个卑贱男人的怀里,这下可把胖子气坏了,不听荻花楼老鸨的调解,硬是把事情闹到了衙门。胖子的背景实力和楚大公子没办法比,但在香微镇一直都是横着走路的,每年交很多贡给县衙,县令平常都是能纵容便纵容着的。
在县衙公堂上,县令坐于中案前,胖子坐在堂下——衙差搬过来的椅子上,楚大公子立其侧。县令好脾气的劝解楚知鱼没听见,胖子指着自己口沫飞溅说了什么也没听见,他只静静看着坐在侧案后的人——这倔驴还真在县衙当师爷呢,明明是个瞎子,写起字来还挺顺溜。
“请羽扇姑娘上堂,我们来听听她的说法。”
羽扇被两个衙差带到了堂下。她环视一圈,并没有太注意胖子和楚大公子,眼光在周梦止身上稍作停留,随后转向县令,膝跪:“风尘女羽扇,叩见县令大人。”模样倒很是收敛。
楚知鱼注意到羽扇目光的停留,在她和周梦止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
周梦止眼盲,对于众人的眼神交流无知觉,安静地垂着头作记录,下笔从容。
羽扇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装出柔弱无辜的随水浮萍模样,交代地十分暧昧,一副隐忍模样。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会心生同情,谴责两个财大气粗的金主为难了一个弱女子。
好脾气县令大人眉间的愁又加深了一分。县令从三个人的交代中,还有对胖富商平常的了解中,隐约勾勒出了事情的经过,奈何堂下一坐、一站、一跪的三个人,没一个是好拿捏的。虽然对那个名为楚知鱼的年轻人不了解,但从他的气质眼神也可以大致推断——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县令咳了一声,缓缓道:“周举人,你怎么看?”
周梦止放下细毛小豪,站起来朝县令作揖,随后转向堂下三人的方向,“以在下的观察,楚公子并无夺李老板心头爱的意思。而为青楼中争风吃醋责以杖刑并无前例,此案也不好开了先例,李老板可否考虑以钱物代偿?”
胖子盯着周梦止的脸,笑得有些痴傻。楚知鱼皱起眉头,拢了拢袖子:“周公子好意,本人不敢妄领。本人没有触犯法条,拒绝任何处罚。”
周梦止抿了下唇,从侧案后走下来,到羽扇旁边蹲下,扶起她,“羽扇姑娘,李老板。明日梦止在琴坊特为两位奏一曲鸾歌,两位能否就此按下?”
胖子睁大眼,用力点头:“好,行!”
羽扇眸光流转:“若周少爷能去荻花楼奏上一曲,羽扇感激涕零。”
周梦止沉默少许,微微点头:“可以。”
楚知鱼心里很是不爽,走上前去,“你们想按停,本公子还什么都没说呢。本公子要告你构陷……”
周梦止突然凑近了,“楚公子明日若能拨冗前去,梦止会很高兴。”
看着对方美丽的脸,楚知鱼一瞬间哑了声,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两步,“好……好吧。”
楚大公子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却不晓得是在骂谁。
Chapter.04
次日,楚知鱼心理斗争了一番,还是晃到了荻花楼。却不料荻花楼早已客满,甚至有一大群人站在厅堂之中。这很显然是周梦止的效应。
楚知鱼拨开人群,挤到大堂中央,就有一个伙计朝他打招呼。楚知鱼定睛去看,是那日见到的周梦止的书童,叫岁友的人。
“羽扇姑娘为楚公子准备了雅间,请跟我来。”
楚知鱼跟随他上楼,半笑不笑地说:“原来你是荻花楼的龟公?”
岁友一顿,回头看楚大公子,眼底一瞬间晃过愤怒,很快被压下去,“楚公子玩笑了,岁友是周家绸庄的下人,不敢给老爷少爷抹黑。”
“哦?那么就是你家少爷是羽扇的常客,所以羽扇才可以支使你?”
岁友压抑地吐出一口气:“楚公子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不必如此试探。是少爷交代荻花楼给您腾出雅间,由羽扇姑娘安排、我来传话的。少爷极少出入这等烟花之地,这回是为了平息您和李老板的争端,才委曲求全。少爷乃修方之人,吸风饮露,请您莫要再说那等话。”
修方?楚知鱼心中稍有迟疑,岁友已走了上去。
楚知鱼在雅间坐了一刻左右,右侧纱帘便传来清泠的古琴声,而一楼大堂之中,听众或坐或立,面上皆显出抽离情绪的陶醉模样。
时如山泉叮咛,时如清风过谷。鸾飞凤逐,素白的花一朵朵绽放,就如那弄弦之人,遗世清雅。楚知鱼转眼看那垂下的薄纱,心中一时起伏一时宁谧,只能定定地望着。
最后一个音调停在弦的末梢,也停在众人耳边,缓缓地,掌声响起来,楚知鱼也跟着鼓掌。
门被推开,羽扇走进来,妆容精致,笑得一派风流,“楚公子,能赏脸陪我喝点酒吗?周少爷和李老板也在。”
楚知鱼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带路。”
在羽扇的引路下,楚知鱼来到后院的一间水凉亭外,就见到周梦止摸到酒壶和酒杯,斟满一杯酒,推到快要垂涎的胖子李老板面前。他说了句什么,胖子连连点头,满面堆笑,端起酒杯喝了,期间眼睛却一直钉在周梦止的脸上。
看到这情景,楚知鱼感觉身上有些不自在。他在京城认识一个巨贾独子,非常玩得开,每日和不同的人上床,还玩各种花样。虽然每天吃很多补品,还是显出了一些纵欲过度的痕迹。这本不是能让楚知鱼记得的事,只是有一次他花酒喝多了,晕乎乎从桌子上抬起脸,转头便看到那人和一个男人在床上,激烈地运动。当时楚大公子便冲出门去吐了一场,也不知道是酒醉还是被恶心的。现在那胖子黏腻的目光,让楚知鱼觉得很刺眼。
楚大公子这边正脸色一阵青一阵黄的,就见到周梦止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楚公子来啦。”
楚知鱼拢了下袖子,勾起从容的笑意,走到石桌前坐下。可惜的是,给周梦止的笑容,只有胖子李能看见。
四个人坐下水凉亭上,羽扇斟了几回酒,又说了些好听的话,李胖子的态度完全放下来,目光也转向了脸颊被一丝酒气熏得红艳的羽扇身上。又过了一会儿,胖子突然朝着羽扇跪下,低头要抓住她的小脚。羽扇脸色一变,连忙站起来后退两步,朝着周梦止和楚知鱼看了一眼,有些尴尬地扶起李胖子,搀着对方离开了。
待亭中只剩下两人后,楚知鱼沉下脸,站到亭子边,望着池水上漂浮的芙蕖。一阵凉风吹过来,楚知鱼开口道:“周公子每次遇到这类官司,都会把自己当作调解的工具来用吗?县令罔政,何以论法?若无律条,要衙门又有何用?我很好奇,周公子一个举人,为什么要揽下这种小地方的师爷之职。”
周梦止理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轻声道:“梦止鲁钝,只会用这些下品的方法。”
呵,还真是一丝不漏啊,不过本公子根本不关心。楚知鱼面露嘲讽,转了话题:“清欢喜欢你,你是什么想法?”
周梦止垂着头,声音还是很轻很柔和:“楚姑娘知道梦止是修方之人,不会娶亲的。”
楚知鱼皱眉问:“修什么?”
“修天道,察神机,改运理。”
“这么玄?”楚知鱼嗤了一声,心说别逗少爷我笑了。
周梦止把酒具都放回托盘里,站起来走到楚知鱼身边,“梦止亦不过为人所用。听师尊说,此术与伏羲的河图卦象有亲缘关系。”
算卦的?“既如此,周公子能否给在下占上一……”
“咚”一声干脆的水声,楚知鱼眼睁睁看着周梦止以一种神奇的步伐走进了池子了,把他吓得一愣。之前岁友和清欢说周梦止屡次失足掉进水中,难道就是像刚才那样?完全看不出来是失足啊。
咦?怎么还没浮上来?
楚知鱼又等了半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连忙脱下外袍,跳进池中。
在哪儿,在哪儿?楚知鱼在水下游动,四处都没见着周梦止的影子。过了好一会儿,憋得难受了,想要浮出水面透口气,却发现自己伸不出头来了。明明水面就在眼角上方一寸的位置,就是钻不上去,好像水面蒙了一层通透的布。楚知鱼赶忙沉住气,游到水池边想攀着岸边砌的石头爬上去。还是不行!出不去!
楚知鱼慌了,抠住一块石头,脑袋用力往上撞。头开始发晕,无意识地松了口,马上呛进去两口水,弄得心口生疼。楚知鱼还保持着一丝神识的清醒,奋力挣扎。难道老子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Chapter.05
“呕……咳咳咳……”张嘴用力喘了两口气,楚知鱼醒转过来,感觉周围有些阴凉潮湿,淡淡的夹杂着水气的风流从鼻翼间流过。
楚知鱼坐起身,四处看了才发现自己在什么样的地方。一条不规则的甬道,触手皆是滑腻的青苔,一个方向能看到些微光亮。自己正靠坐在地上,全身湿透。
阴暗中,有人弯腰扶着石壁靠近自己——弯着腰是因为甬道不那么宽敞,“你醒啦。”
楚知鱼用力按了按额头:“这什么地方,怎么回事?”
周梦止走到他身边,递了块方形的铜片给他。楚知鱼接过来,想借黯淡的光看清楚,却发现这是徒劳的。摸了摸表面,有很复杂的花纹。
“你拿着这个,别弄丢了。”周梦止轻轻交代。
“什么情况,现在?你干嘛跳进水里,怎么那么久没出来?这里到底是哪儿?”
周梦止沉默少许,开口道:“对不起……能起来吗?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前面还很迟疑,后面话音一凛。
楚知鱼听出他语气中的危险,弯着腰爬起来,快步跟上前面的人。还没跑上百步,整个甬道中响起了“咔、咔、咔”这样十分干涩的声音,听得人耳膜发疼。
感觉到前面的人越跑越快,楚知鱼一边喘气一边腹诽:这环境还真适合瞎子发挥!
也不知跑了多久,周梦止的身形突然一晃,歪倒在石壁上。楚知鱼连忙上前扶住他,却发现对方身上湿淋淋的。虽然之前掉进水池,但跑了这么久,楚知鱼身上已经半干了。这是汗。楚知鱼下一瞬间便发觉周梦止的状态十分差,身上很烫,“你怎么了?”
周梦止忍着痛楚,轻声说:“没事。你……你先走,一直往前跑。遇到岔路,就把铜牌摊开,它会给你指引的。”
“你不舒服?走不动了?”楚知鱼连忙问他,就在这时,那声音变得更加凌厉了,楚知鱼一皱眉,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周梦止痛苦地呜了一声,滑坐到地上。
楚知鱼连忙蹲下:“怎么了?”
“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我真的没事,你不用在意,快走吧!”
虽然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楚知鱼还是明白现状十分危险,他把周梦止的胳膊拉到自己肩上:“来,我扶着你,我们一起走。”
周梦止一直低低地嘶着气,他用力吸气然后开口:“你……先走,快!”
听到甬道一个方向传来低沉的呼啸声,周梦止脑中闪过“来不及了!”的念头,用力一个翻身,把楚知鱼按倒在潮湿的甬道地面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楚知鱼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被这慌乱紧张的状况拉回神识,“怎……”刚开口,周梦止就捂住了他的嘴,一时间四处一片安静。楚知鱼感觉到周梦止紧绷的神经和清醒的意识:他在等待着什么。
没等楚知鱼去想,那沉沉的压迫感迅速逼近,仿佛夏日暴雨前的厚重乌云一般。
静静的。楚知鱼知道周梦止的身上正发生着极端痛楚的事情,因为肩膀上的肉快被对方捏烂了。究竟是什么从两人上方流过去,楚知鱼不得而知。
实际没过太久,楚知鱼感觉到身上的那人突然松了手,呼吸微弱却安静,就在耳边。他慢慢伸出手,半搂着对方的腰,把对方翻过来。
周梦止压抑地哼了一声,楚知鱼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让周梦止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一手还按着对方的腰,一只手抬到眼前。虽然看不清,但是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手上那黏黏的触感也不是假的。
“周梦止,周梦止?”
没过太久,周梦止清醒过来,很痛地啊了一声,似乎是要哭了。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轻声道:“不能放松,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必须尽快出去。”
“你背上……”
“没关系。”周梦止顿了一下,“能扶着我的肩膀吗?”
“好。”楚知鱼移到他侧面,让他能够端坐在地面。
周梦止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瓶子:“帮我擦一下药。”说着把长发顺到前面,脱下衣服。
楚知鱼转到他背后,把铜片放到地上,打开软木塞。没有光,虽然闻到血腥味,却看不清伤口。铜片忽然发出莹莹的绿光,楚知鱼一愣,赶紧把药粉倒在伤口上,“这是什么药?”
周梦止咬着牙回答:“可以暂时镇痛的。”
楚知鱼皱眉:“对身体有伤害吧。”
“呵……顾不了那么多了。”周梦止穿回衣服,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甬道太窄,两人弓着背也无法并行,楚知鱼只得继续跟在他后面,“现在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Chapter.06
“事情很复杂,你知道了,只会受拖累。”周梦止尚有顾虑。
“我已经被拖累了。”危险暂时过去,楚知鱼也松了口气,“所以,至少让我知道,我到底卷进了什么事情里面?”
“你说得对。”周梦止扶着满是青苔的石壁,脚步不停,“我跟随师父学习玄术已有十五年,此术乃师父创立,本没有名称,知情人中对它有一个称谓,叫‘占天术’。有人要对付师父,我作为师父唯一的徒弟,也曾成为他们的目标,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今天的事情我也没料到。”
占天术?楚知鱼心中划过一个恍惚的念头。他摸了摸手上的铜片:“你真的有神通?刚才那个声音和压迫感……”
“那是西域的邪术,我也是第一次打交道。”
楚知鱼点点头,心里还是没太实在的概念,“对了,你说没料到他们会出现,就是说你几次掉进水里,和那些人是无关的?”
“嗯?”周梦止似乎笑了一下,“我不是掉进水里……小心,前面有变化!”
两个人加快脚步,甬道逐渐变宽,前方突然出现悬顶的洞穴一样的空间,更奇妙的是,洞穴的石壁有点像汉白玉,还发着柔和的光。
楚知鱼总算借着光亮,看清了周梦止沾满黑红鲜血的背。他不禁抬头看对方的侧脸,惨白的,虚弱的,安静的。
周梦止感觉不到光线的变化,却能从空气、风流、温度等方面辨别出大致的环境。他探出一只脚,在地面上踩了踩,缓慢地走近悬洞里。
“担心!”楚知鱼两步走上前去拉住他,“有个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