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任务有异常,而这个异常来自上层,因为显然——罗特上校事先对我们的出现并不知情(——假设他在出一个特殊任务,而我们又被命令想方设法炸掉这里——那么可怜的上校可能就要冤枉的见上帝去了)。
文达也恢复正常,用一贯的冷静沉着口吻复述了我们此行的任务。罗特听完后眉头简直要皱成一团了。
我凑过去,递给他一块芯片(上面有这次的任务书),同时指挥R4前去为罗特读取数据。“谢谢——小家伙,看来这次我们被人算计了——是的,我们双方——”他没说完,开始低头看任务书。
整个房间里出现一种可怕的沉默。
在战场上,枪林弹雨永远比不过有人突然告诉你,你正挥洒热血前进着的道路本来就是错误——所谓的勇敢只不过是把自己尽早的推向死神的怀抱。
上面有人——有意或者无意——让我们险些送死。
不论原因为何,这个结果想想可够恐怖的。
罗特默不作声的看着任务书,他的薄唇紧紧的抿起。这个时候,他又和刚才那个被揍得唉唉直叫的人完全截然不同——严肃,冷峻,但是即便在这种令人不安的情况下,却仍给人以一种沉稳的气势。
真是个多变的人。他有时候还特别话唠呢,我心想。
两分钟后,他看完了那份任务书(——在递给我芯片的同时亲切的拍了拍R4的头:“R4,谢谢你。”),略微思考了几秒钟,然后说道:“虽然我和迪特老伙计预订下午三点还有一场愉快的约会——不过我想,这次我们还是——恩,先跑路吧。”
众人的嘴角略微抽搐。我点点头——当然,他们嘴角抽搐的原因一定不是因为跑路(要知道一个合格的军人,懂得审时度势,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现在我明敌暗,形式对我们极端不利,最优选择确实是及时撤离)——他们嘴角抽搐的原因一定是因为,罗特正用一种依依惜别的口气说这件事——好像——他还真舍不得那个光头似的。
——当然,我坚决不承认,恶毒的形容他人为光头的行为绝不是记恨那位官老爷刚才放话要包养我。
罗特简要的向我们讲述了这里的守备情况(——又一个重大的问题,他说的守备人数、方式和轮值时间与交给我们的情报上所写截然不同),他说道:“东边,设备最为薄弱。我们从那里突击出去。2-4-2队形,一定要小心,对方有装甲机器人——那玩意简直比坦克还厉害。”
R4贡献了它刚才游荡于整个工厂通风管道时拍摄下来的照片——很有价值的参考——我们再一次确认的突击方式和时间。
然后罗特说道:“好了,伙计们,不管未来怎么样,当下最重要的是活着回去——吃晚饭。”
他笑得十分轻松,好像我们等下要去干的事儿就像吃晚饭一样容易(从约三十人的武装小分队和十台搭乘式武装机甲的鼻子下跑路——这简直是最后的晚餐)。我掏出暗藏在衣服里的突击步枪(“达文惊叫:“喂!你居然还有这种高级东西!你到底藏哪里的!”),对R4说道:
“走了,R4!”
在一阵疯狂的连冲带撞、连打带砸之后(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罗特如此野蛮而凶残——不、强大而凌厉的样子——我说过,我的文学造诣实在是太差了,尤其在使用形容词方面),我们幸运的突破了警备最薄弱的东边,扯开一个口子,溜之大吉。
罗特带领着我们七拐八拐的绕道一个繁华——或者说破烂得很有气势的拥挤街道上(那种肮脏混乱直逼来卡尔巷——如果有人还记得——那是卡伦那个机械疯子住的地方),他熟练的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来穿去,时不时用本地语言(他怎么学会的!)和当地人聊上两句(在“今天天气不错”和“嘿你这个混蛋看路!撞到我了!”之间娴熟的切换口气)——直到,一个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男人停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认得这个男人,艾迪,是罗特的副官。
看到罗特张扬的一路走来,他只冷冷的说了一句话:“事情有变,长官,我们恐怕需要立刻赶回去。”
回答他的是:“嘿,别这么严肃,老伙计。”
立刻我们就坐上了这辆破旧的吉普车(——我看见方向盘下面有两根裸露的电线绞在一起——好吧,这辆车一定是偷的)。一路狂奔,直到罗特联系上了军部,换乘直升机,回到了可爱的、亲切的联邦政权的土地上。
我们被叮嘱,或者说命令,对这次发生的事情保持缄默(——“这次的行动报告由我来写,直接上交莱特将军。诸位辛苦了,现在——就地解散。”罗特上校严肃的说)。
我领着R4打算先去找卡伦——距离我上次去拜访他已经一周,但是我还没有抽空去拿他的分析结果。罗特拉住我:“嘿,小家伙,肚子饿了吗?我们先去吃个饭吧!”不由分手就把我塞进了车子里。
……我开始后悔,没有真的在他枕头里塞上一个小型核弹头。
罗特领着我(他的副官,终于不再驾驶那辆破破烂烂偷来的吉普车,而是一辆常规的、长官专用的军用轿车,把我们送到一间豪华的酒店门口。
我转头看正在替长官办理入住手续的艾迪,又看看这个富丽堂皇、简直每一块砖头上都标明了“这里花费了很多联邦币!”的酒店大堂,想了想,然后对罗特说(真难得——我主动说话了):“……?”
好吧,我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但是显然,我眼里的疑惑很清楚的传达给他了。他一手揽过我直接往电梯里面推:“好啦,好啦,跟着我来吧。”
R4的光显像管又该死的闪动了两下——我发誓,它肯定觉得:“哇!好有趣!”——呢。
我们被电梯直接送到了最高层——意味着最好的房间——最贵的消费。
我被罗特打发去洗澡——我这辈子还没用过这么高级的洗浴设施呢——他叫餐(点了一大堆的肉、肉、肉以及——他隔着一间房子大声问我:“亲爱的——你能吃‘甜蜜的爱’吗?——我是说,你对花生酱过敏么!”)
总算,我热气腾腾、湿乎乎、心满意足的从浴室里出来。罗特也进去冲了个澡。R4愉快的在客厅里看三维立体电影(——一部在我看来相当无聊的鬼片——R4也许是把它当做笑话在看,因为我时不时就听见他那高度拟人化的发声器发出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我慢吞吞的切着牛排时,罗特也走了出来(穿着长裤T恤,简直就是——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你完全意识不到这个人就在不久前还操着一口纯熟的本地方言和别人聊天,并且顺手炸掉了一个军工厂——是的,那个军工厂到底还是被我们炸掉了)。罗特叹了口气,朝我走过来:“小家伙,牛排不是这么切的,你简直是在砍肉——还是我来吧。”
他快速地切好了牛排,端到我面前。自己拿着一块披萨咬了一口(“有点咸”,他评论道)。客厅仍旧传来R4一阵阵的“哈哈哈”。这个情景真诡异,我心想。
就好像——我们是来度假的普通一家人。
第十八章
在我记忆里——几乎没有正式的在装饰着鲜花和果盘,摆放着香甜饮料和美味佳肴的餐桌上吃过几次饭——所以,我不太会用刀和叉(那一排摆开的刀和叉子总是让我觉得很困惑——没人教过我它们的使用方法)。记忆中少数几次正规家宴上,我拘谨的坐在角落,害怕被责骂而只敢小口的喝果汁——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我可不会去那劳什子的宴会上自讨苦吃,而且——梅森将军也默许了我的缺席——反正我是可有可无、不被记起的——“对了,那个阴沉的私生子叫什么来着?”——诸如此类。
在我回忆过去的当头,罗特又不失时机的塞了一大堆东西放在我的盘子里(他说:“恩……我只是想看看你比较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都挑了一点……”)
“这个,很好吃。”我叉起一块牛排(罗特切得十分有水平,大小厚度都很适合一口吃掉),举到他嘴巴前:“——要吗?”
罗特愣了——零点零二秒——是的,不会再多了,干脆的俯下身子把牛排吃了下去。“唔——”他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说:“还好,你喜欢吃牛排?下次我带你去老巴蒂——是的,虽然名气不大,但味道可比这里好。”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其实对牛排——或者其他任何食物也没有什么偏好。至于为什么这一小块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排会让我觉得开心呢?真奇怪,我暗自心想。
R4这时候从客厅冲了过来(感谢上帝,它终于对那个无聊的烂片失去兴趣了——我可不希望它的内存里放满这种无关紧要的垃圾电影)叫嚷着:“主人!R4也想要天然机油!好几天没有在燃料槽里加天然机油了!”
是的,这个小可怜——自从天然机油最近涨价以后,使用量被我严重限制了,虽然它试图罢工,不过作为一个好样的机器人,它还是屈服在了“机器人三大定律”的淫威之下。
-第十九章
我安安静静的、心满意足的吃了一顿像样的晚饭——是的,这个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等差不多一切安顿下来,门外有人敲门——是罗特的副官艾迪——他那没有笑意的黑眼睛淡漠的注视着罗特说道:“是的,在这里,那么,祝好运。”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玩着一把艾尔贝塔公司出品的左轮手枪——几乎上上个世纪的遗物——这年头大家都兴用阳电子炮——或者威力更大的东西,这种小小的,一次只能上六法子弹的手枪差不多只被收藏家青睐。
罗特打发走了副官,走到我身边(看见我在玩枪,他说——“嘿,小心,这玩意儿没个准,上次就走火了——当然,我相信你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我知道他有话要说,因为现在他的表情和来到这里时那种轻松随意的表情完全不同,这是一种郑重的,甚至忧心忡忡的表情。我坐直身体——他点点头,把R4喊过来。
R4愉快的把艾迪送过来的芯片吃了下去,通过机体自带的投影设备,将一份整理好的资料投影在雪白的墙壁上。
“一个星期前——差不多也是你们接到这次特殊任务的时候——我也接到了一份任务。”他示意R4翻页,立马一张巨大的军用地图投射到墙上。那是我们这次任务目的地——那个军火工厂的结构剖析图。以及一份人事名单,那个醒目的光头(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那位曾让我和达文大开眼界的官老爷)——排在第一位,上面写着尼古拉斯·迪克。利用负责人身份长期进行军火走私和倒卖。
“因地制宜”,我说,这倒是方便,他们本身就是做军火的。
“对,他利用职务之便从工厂私运武器,如今联邦和帝国周边那几个内战得一塌糊涂的小国起码一半的武器是从他手里流出的——或者直接就是他们工厂自己做的。很有商业头脑——虽然,智商不怎么样,真奇怪。”投影接着又换了一页。又是几个关系人的名单——都是我不熟悉的名字,但是,我注意到其中一个被画了红圈,又标注了一个问号的名字——查尔斯·西特。
西特——这个姓氏对联邦民众来说可不陌生。我皱眉问:“你的任务是调查西特?——谁的命令?梅森将军和你父亲——还是联邦政府?”
罗特咧嘴一笑:“很会抓重点,小家伙。”他双手抱臂,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画了红圈的名字。
“事实上,早在梅森和海威尔决定联手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暗中调查西特。但是这次的任务——确实,是由军部直接指示的,不过——并不是莱特将军(梅森像是知道我脑子里的疑问,直接补充道)的意思。”
罗特的眉毛紧紧的皱成一团。
“事情到目前为止——如果你们没有出现在那里——那么,将会是明确而简单的。我负责潜入,伪装成札特——一个暴力凶残,头脑简单的狂热民族主义者,打着自由解放的头衔到处滥杀无辜——和他们谈谈一批武器走私的生意。私下里则调查近一年来通过迪克手里流经武器的走向——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H3-2核反应电子炉资料在不久前全部失窃,可是没过几天,迪克和他的工厂就在卖这个玩意儿了——至少外表看起来和我们实验室图纸上的东西一模一样。”
“你在调查西特家族和材料失窃的关系——”我斟酌着:“但是我们被命令彻底毁掉那里——”这意味着,调查将无法继续,罗特可能死于误伤。
“是的,梅森·海威尔中校。”罗特拍拍R4的头,示意它结束放映。“这次任务结束后我立刻递交了一份紧急报告给莱特将军。并且就在刚刚——你也看见我的副官了——一个糟糕的结果反馈回来。”
我抬头看罗特。他健壮高挑的身体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尤其是在他认真的时候。高达六十层的房间四周几乎没有什么遮蔽,风从窗户灌入,把窗帘吹得上下飞舞。
“军部已经确认,没有给你们下过这样项任务指示。现在他们正在彻查——看来有人在我们的系统里动了手脚。一份本不该发生的任务被递交下去了。”
“一级军事事故。”我说。
“是的,就是这样。”
“冒昧问一句——小家伙,你害怕吗?”
罗特笑眯眯的问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像罗特或者哥哥那么大,可是却有力而灵活——说道:“不,海威尔上校。”
“很好——那么我想,我们有得忙了。”罗特开始活动他的手部关节(——我听见骨骼拉响的声音)“介于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请原谅我用了这么一个粗俗的比喻——来大干一场吧,小家伙。”
第二天我去拜访了卡伦——并没有瞒着罗特——也没有必要,正如他所说,我们两个现在——或者在更早以前,就已经因为某件事扯上了关系,现在确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原谅我也用了这个粗俗的比喻,看来梅森家所提倡的体面人的修养和优雅终于被我忘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