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于前世在电视机里看到的那般,只不过他很少能有机会看电视。
“王兄觉得这出戏好看吗?”
戏台上,秀美的少年被众人拴着铁棒虚打着。索临牧状似不经意地问着净念的感想。
净念收回视线,偏头盯着身边的人。
被这样直接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索临牧面色依旧淡然,复又出声:“王兄?”
“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戏台上的念词与寻常说话并不一样,带着一些古怪的腔调,净念只能大概知道是怎样的故事。
索临牧怔了怔,随即扬起嘴角:“那我便替王兄讲说罢!”便将目光调转回戏台上,他用着平淡的语调,跟着戏子的念词,说道:“这人在斥骂着被打的少年……”
“父子相奸,邪淫内乱,悖人伦逆人德,实乃天理不容,是为十恶之最。”
说及此,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净念。却见净念,面无改色。索临牧垂下眼,嘴里继续说着戏词:“……此等芶合之事,该是了,堕阿鼻地狱,也不得宽容饶恕!”
戏台上,那少年终是被家法折磨得奄奄一息。高人念念有词,只道少年被淫魔侵体,对与他芶合的父亲施了邪术。遂高人点化了其父亲,男人幡然醒悟,最后亲手将其子绑上了刑台,用火处置了少年。
一出戏,不算短,讲得是一个得道高人,斩妖除魔的经历。而这一段有些惊世骇俗的父子相奸的情节,并不是整出戏的主体,只是高人又一次成功挽救人命的故事。
离开红妆楼时,接近了子夜时分。
两人都不多话,沉默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远处时有更声传来,回荡在这静寂的深夜里,透着一丝诡秘的意味。
“王兄?”索临牧打破了沉寂。
净念猛地止步,转过身,漠然地看着欲言又止的人。
索临牧有些迟疑……他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他的父兄,竟是悖逆伦理,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只是,他还算有些了解这个冷淡的王兄的:不通世事,不懂人情。
所以……或许是担心,不想让这个出尘隽秀的少年受到任何的伤害,哪怕实施伤害的人是自己尊重的父王。他故意安排了这出戏,想要提点王兄……然而此时看来,显然是没有任何的效果。
索临牧忽然想起,净念本就不通世俗,也许是根本就没有明白那出戏的含义——正因为如此,他的父王才能够对净念做那种事情。遂迟疑了,他鲜少这般冲动,竟想要赶紧地将这人从父王那里带走。
他自然知道那是妄想,一时迷茫起来。
夜色昏沉。净念盯着自己这位弟弟,忽然开口:“索临牧。”
索临牧微愣,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位王兄喊他的名字。
“我与父亲的事,”净念的眼中尽是冰寒,“你莫要试图插手。再有下回,我会杀了你!”
“王、兄?”
净念没再多待,转身继续往回走去——他确实,不懂人情世故,但绝非憨傻,随着这几年的不断学习,很多道理也是渐渐开始明了。虽然那些事,他不解缘由,却也慢慢地知道了何谓常识,以及世人眼里的“该与不该”、“能与不能”。
父子相奸。他知道,索临牧指的就是自己与父亲做的那些……交欢的事情。虽然依旧不明白,这样的事情有何错处,又为何悖伦逆德。但至少从索临牧的情绪变化,还有那出戏里演绎的故事中,得知这是常人无法容忍的一桩骇闻。
然而,那又如何?
他索净念想做的事情,何需别人的许可?!他又何曾,以旁人的准度,能衡量自己的行为?!
再说,父亲也曾告诉他,这世间,凡事本就没有公准与度衡。
他只会做自己想做的愿意做的事情,还有父亲在意的事情。
索临牧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屋,拒绝了下人点亮烛灯,独自坐在黑暗。想起王兄冷酷无情的话语,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杀气……
只觉得如堕冰窟。
除了净念,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他是性格最冷淡的一个,寻常行事说话中规中矩。对于他人的事情从来只冷眼旁观,不多嘴、不多事。
只这一次,因着不忍,所以意图插手父兄的事,却没想到……他本以为净念是全然地无知,或者是被父王逼迫,才会与父王做出那种事情。
净念回来后,先去洗漱了一番,才回到卧室。一推开门,他就看到男人靠在榻上,惬意地翻动着书卷。
父亲,心情很好……他立时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
索翰华抬眼笑望着少年愣在门口的身形:“怎了,晚上还没耍顽够?”
阖紧了门,净念走到榻边,不用男人招呼,就坐了上去,自发地钻进了对方的怀中:“够了。”他答着男人的问题。
“戏可好看?”对于少年的主动很满意,索翰华敞开手臂,让对方舒适地躺进来,又笑着问道。
净念实诚地回:“有点趣味。”虽然索临牧安排这出戏别有用心,但不可否认,他还是觉得这种演绎故事的方式很特别。
“哦?”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净念的唇,索翰华低声道,“那么,吾儿看完了戏,可有何感触与想法?”
戏说就是戏说而已。净念摇头,表示没有想法,遂往男人怀里缩了缩,低喃了声:“困。”只要有男人怀抱的夜晚,他总能很快地入眠。
索翰华轻笑出声,按照每日的惯例,亲了亲少年的额头:“吾儿寝安。”
这一夜的事,似乎没有人放在心上。无非是北门掬知道净念竟会去戏园子看戏,感叹了一句他开始懂得情趣而已。
而索临牧,在第二日就被索翰华派出南聿战场。除他之外,其他的几位公子,也在索翰华的安排下,各自担起了原本的职责。
北庭虽立,但显然此时不是懈怠之时。当下最紧要的,便是与朝廷的战事。聿国皇帝,自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国家还有另一个政权的存在。
所以在大典结束后没多久,聚集在栋丘城的北庭之臣多数陆续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地方。
索翰华在他的儿子们出发前,将人都召集到了书房。
“如今尔等皆成长了,各能担当起责任,”他如是地说,“本王且看着,尔等能做出怎样的成就。是功是过,将来本王自有嘉奖与惩罚。”
说罢,他冷声提醒:“有些事,本王不说,但并不表示本王不知道。本王早先就说过,没有些本事,就藏掖好你们的那点小心思!”
“儿等不敢!”几人都诚惶诚恐地低头应答。
索翰华冷笑:“你们的皇伯父是不可能容忍得下北庭的。所以,孰轻孰重,尔等各自计量罢!”
“是,父王!”
听完索翰华的训话,少年们陆续地出了书房。片刻后,只剩下安坐在一旁的净念。索翰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吾儿真要决定亲自去沧国?”
净念点头。
沉默了许久,男人问:“你的身体如何?”
“我能控制好。”净念回道。在他将那些过往一一告知于男人后,或许才是彻底了断了过去的记忆,对于声音的力量,也开始能够很好的控制住了。
只要目前,不轻易动用异能,他的身体就不会有问题的。
既如此,索翰华也不多说甚么,只道:“再等几日森洲的情势。”
“嗯。”
净念本也是这般打算的,若是淼州的纷乱能够很快地解决,那便不必急于解决沧国内部的麻烦。
……只是约莫希望是不大的,沧国的那些军力,足以牵制整个淼州,而且对方的战略就是不停歇地突袭,然后不等淼州军的反击,又极快地退回大古河,着实不得让人安稳。
【八一】和日暖
“老师,你可曾听说过这种事情?”
幽雅的竹苑里,索翰华坐在右席,身旁是净念,问向主位上的老人——正是他的老师,第一圣闻人砚。
闻人砚微皱眉,说道:“曾闻苗河氏的黄鹤老人,知天下奇闻异事,懂世间百千缘法。只是这位老人早在数十年前就不知踪影了,似乎是那知归子的师尊。说来,怕是……”论年纪,早已驾鹤西去了。
索翰华微颔首,也不勉强,道着谢:“学生多谢老师,特地为了北庭一事赶来栋丘。过几日,学生就派人护送您回去。”
闻人砚只淡笑:“无妨。”对于这个得意门生,他还是爱护之情多过畏惧之心的。早在当初维护这人时,他就选择了立场。
笑罢,他的目光围绕着净念打转,心里隐约猜测得出索翰华适才问的事情,似乎与这少年有关系。闻人砚被称作第一圣,自然不仅仅是文学造诣过人,更是涉猎了各个方面的知识,他盯着净念的面容,若有所思:“或许,待空闲时,可让王太子去阿萨江畔寻访一下苗河氏。虽然苗河氏不太欢迎外人,幸而我倒与苗河氏前祭司有些交情,可为引见一下。”
索翰华明白老师言下的含义,偏头看了看净念沉静的侧脸,轻声道:“老师说的是,本王也是这番打算的。”
今日索翰华来拜访闻人砚,为的就是想要问问这位博学多闻的圣者,对于发生净念身上的奇事与异能,是否了解一二。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幸而本身,他就没有抱着多少希望。
“那么,”索翰华起身对老人微躬了躬身,“学生便不打扰老师了。”说罢,阻止住闻人砚的相送,领着净念出了竹苑。
闻人砚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里,忽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屋内,执起毛笔蘸上墨汁,在信折上快速地写下几句话。
“吾儿,今日本王得了闲暇,”离开闻人砚的住所后,索翰华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你就陪本王散散心,如何?”
“好。”净念无所谓地回答。
索翰华低眉浅笑,提议道:“和日春光好,正是纵马踏青时。便且不回城内吧!”他们刚好在城郊,往西南去有一大片辽阔的浅草地,散布着零星的树林、湖泊与山丘,是扬鞭策马的好去处。
这主意一定,侍从们很快即找来了两匹骏马,正是一黑一白,从遥远的瓦策草原挑选来的好马。
索翰华见净念选了黑马,微扬了眉,遂毫不迟疑地翻身跨上了白马:“西南向有一片高坡地,上面是大片樟木林,林中央是个湖泊。”略一停顿后,道,“且看吾儿能否赶在为父之前先到达那里!”
净念眼眸微亮……男人是要和他,赛马吗?这个时代,骑射之术是男子间,除却武功外,最喜爱、也最常见的一项较量项目。
索翰华唇角弯出一个轻浅的狐度,没再多说,便是突然一个扬鞭。骏马如雷电般,瞬时疾驰奔远。
净念则几乎同时也甩起了马鞭,朝着说定的目的地赶去。
索翰华骑在马上,看着眼前飞逝的景致,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心情随着马匹的奔跑,格外地飞扬起来。
如回到,鲜衣怒马少年时光。
“父亲。”净念迟了一步抵达湖边,还没来得及下马,就被男人猛地拽了下来,直接地跌落在对方的怀抱。
索翰华抵着少年的耳侧,沉沉地笑:“吾儿输了,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净念眨了眨眼,已然对男人所说的“惩罚”极其熟悉了,便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子。
“真乖……”男人叹息,遂毫不客气地咬上了少年白皙的颈间,却意外地没有再继续下去。
重重地吮吸了一口后,他放开了怀里的孩子。
索翰华沿着湖岸走着,对净念说道:“跟着本王的步伐。”
本只是普通的林子,寻常的水泊。净念跟随着男人诡异的步法,绕着湖泊,行走了一圈后,眼前的景致有了一丝不经意的变化。
马匹还在那里,但是湖泊的大小,似乎只余原本的八成。原本湖岸的地方,多了一层密集的清荷。这般奇异的景象,让净念也是有些诧异,便侧过头看向男人:这都是什么?
“只是简单的行阵,障眼法而已。”男人伸手在净念的脑后抚了抚,“你的体内,到底还有两种毒……曲默不多久前找到了一种解毒的方法,由于暂时没有合适祛毒的环境,便一直没再为你驱毒。”
净念的体质太过特殊,所以即便当初曲默冲毒的方法,似是完全制衡了他体内的毒素,却还是存在很大的隐患的。尤其在前段时日,索翰华知道了他身上还有那种可能会侵损身体的异能后,便果断地找到曲默,让他找出改造少年身体的方法来。
至少,那两只毒要彻底清除。这样,当异能再次不受控制的激发时,也不至于让那蛰伏的毒素侵蚀了少年的身体。
便适巧听到当地人说起这个小山丘间的水泊,是个奇特的存在。湖水常年温热,却也不似是寻常所见的温泉,曲默当初来到这边,就直叹这里是块宝地。
遂没多加犹豫地,暗中调遣了一批工匠,以最快的速度,按照曲默所描述的构想,在水面下造了一个石室。
索翰华望着净念比常人苍白的脸色,眼神闪了闪,便揽着少年的腰身,低声道:“这湖泊底下,温凉不寒,又有蓝玉石隔着阴气与湿气。”是祛毒的最佳环境。
净念显然没有料到,男人竟一直没有放弃要彻底解去他身体里的毒。其实……当初曲默冲毒的法子,虽说阴邪了点,却不失好主意。他的身体,也没有太受那些毒的影响。
故而,净念是根本不在意的。但,男人的好意……却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从清荷中间,拨开了一条暗道,直通往湖底下。
是一处不算大的空间。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床,墙壁四周镶嵌着几颗夜明珠。净念望了望这个简易却又精致的石室,忽地想起,男人这一段时日,非常忙,忙得他夜里都经常不归宿。
莫非……就是为了这个石室?
而不等净念弄明白这些问题,索翰华已经动手为他解去衣袍了,很快就变成了浑身赤裸。
净念对于男人的行为自然没有拒绝,只是困惑地望着对方:“解毒?”为什么需要脱掉衣服?
索翰华只勾起嘴角:“吾儿只需躺下睡一觉便好。”
石床中间,凹下去了部分。净念顺着男人的意思,躺进凹陷的部分。石床有着淡淡的温热,让他赤裸的身体不至于感觉到寒冷。
然后,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净念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开。
索翰华淡笑着望着陷入昏厥中的少年,凑在他的额头上,喃喃地说了声:“乖。”
……
他感觉睡了很久很久。
醒来的时候,净念发觉到全身上下,似被甚么重物碾压过一般,骨架子都仿佛散了,四肢没了半点气力。
而,那隐秘之处,有一种古怪的刺痛感。
“少主子”,曲默笑嘻嘻地伸出头,看着躺在蓝玉温石间不能动弹的少年,神色透着一抹释然,“你这么快就醒了?”
净念木然地望着他。
曲默又问:“可觉得有何不适之处?”
……除了浑身乏力外,好像身体有一丝奇异的改变。净念忽地察觉到不对劲:“父亲呢?”他睡前,男人守在石床边。
曲默垂下眼:“主上回府了。少主子不必着急,再过几个时辰,你的力气就能恢复过来。”